蕭府。
廂房內,幾日來,蕭安終於端起藥碗,一口一口喝了下去,神色極其平靜,不鬧彆扭,也不叫嚷。
一旁送藥來的丫鬟見狀,暗暗鬆了口氣。
“阿孃呢?”蕭安放下藥碗,面無表情地道。
“娘子在房裡呢。”丫鬟言語裡含幾分欣喜,小娘子終於願意出院子走走了,悶在房裡十幾日,真擔心她一個決心一輩子都不踏出房門半步。她們家的小娘子真的是一個非常執拗之人。
入夜。
蕭安命人準備湯浴,丫鬟們趕忙準備浴桶、花瓣、香薰等物。
水汽氤氳,蕭安泡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起身。她選了一件百合紋襦裙,這件襦裙是蕭安及笄那年阿孃親手爲她縫製的。阿孃針線活並不出彩,爲了這件襦裙忙活了好些日,說她女兒及笄後穿的第一件襦裙得是母親縫製的,但願她女兒將來事事都能得償所願。
“阿孃。”
內室燭光昏暗,婦人半躺在牀榻上,一襲薄被覆蓋在她身上。
“你來了。”婦人伸手,蕭安上前將母親攙扶起來。
丫鬟自覺地又點了兩盞燈,內室終於明亮起來。
牀榻上,蕭母一副病容,精神不甚好,看見女兒來了,眼裡才恢復了些生氣。
“女兒不孝,阿孃臥病那麼久都沒來看您。”蕭安握着母親的手,心裡頗爲愧疚。
自舉家遷來長安,蕭母的精神和身子就愈發不好,請了郎中來看,說是心病,沒法治。蕭安被送回來那日,蕭母突然臥病在牀,連日來與蕭至忠冷戰。
“阿孃不怪你。安兒,這些日子苦了你了。”蕭母是過來人,懂得那種痛苦。在蕭氏族譜上,蕭至忠的妻子另有其人;縱使平兒再癡情陳環兒,將來陳環兒也只能做小。可不管是蕭至忠和她還是平兒和環兒,即便名分未到,也是可以相守的,但安兒與魏元不同,蕭至忠如今是陷下去了,絕對不會讓安兒下嫁,真是苦了她的安兒。
“阿孃,安兒真的不懂!”淚水突然溢了出來,所有委屈傾瀉而出,“爲什麼阿爹要阻止我和魏元在一起?他不也違抗家族命令和您在一起了麼?爲什麼我就不行?這不公平!”
看着女兒痛苦不解的神情,她的心亦隱隱作痛,一把將愛女擁入懷裡,“對不起,安兒……”
“嗚嗚嗚……這是爲什麼……”
她不甘心啊,憑什麼阿爹和蕭平都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憑什麼她就不行?憑什麼!
她真的好嫉妒好恨他們!
一點都不公平!
…………
良久,蕭安從母親的懷裡起來,理了理凌亂的髮絲。
“阿孃……”蕭安嗓子頗爲沙啞,極其不忍心地道:“您要好好保重身子。”
蕭母緊緊地握了握女兒的手,知女莫若母,忍着哭腔道:“你纔要好好保重,魏元是好孩子,信得過。”
蕭安不禁鼻子一酸,阿孃知道,她都知道!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再也不抑制自己的感情,“女兒不孝。”
狠狠磕了三個響頭。
蕭母撇過臉,不忍再看。
蕭安幾乎是踉踉蹌蹌地逃離。
…………
蕭府書房。
四周很靜,燭光閃爍。屋內緊閉,案上茶水氤氳,還是熱的,屋內卻沒有一個丫鬟。
案前坐着一高大的身影,客座上是蕭至忠的副手,二人正低聲絮語,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在談論着什麼重要事宜。
蕭安神色不甚好,悄悄走近書房,畢竟父女一場,她該見一見他。她環視一週,四下無人,想着父親此時應該在忙公務,遂放輕腳步徐徐靠近。
豈料,屋內傳來低低的聲音,原來屋裡還有其他人。
“楊府與太平公主似有聯姻之意。”
“你覺得該如何是好?”是父親的聲音。
“屬下覺得……毀掉一段婚約最直接迅速的辦法就是讓新人消失,沒有新娘子或新郎官如何成親?”
“你說說,該如何做?”
“薛崇簡武力高強,又是太平公主的愛子,若向他動手,成本大,勝算小,後果更是難以承擔。楊荊詞的話,一個柔弱的丫頭片子,又是庶出,咱們動起手來方便,於楊家而言,不過就是死了個庶女罷了。”
門外蕭安的臉色極其難看,出汗的手心不由拽緊,她屏息聽蕭至忠接下來的迴應。
“楊荊詞……”蕭至忠沉吟了片刻,輕嘆一口氣。
“屬下知道阿郎看着楊荊詞自小長大,可是如今局勢如此,機會只有一次啊,咱們當初放她一馬已經是寬限,否則她早陪整個王家喪生火海了。”
蕭安整個身體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腦袋一瞬間被炸開,她剛剛聽到了什麼?王家……喪生火海……
是阿爹,是阿爹乾的?
怎麼可能,她不信!
“蕭安,你站這作甚?”
身後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誰?”
屋內的人聞得聲音,迅速警覺。
啪——
剎那,門被一把推開。
門外的蕭安臉色煞白,不可思議地盯着屋內之人。
“是不是你?”她的身子甚至忍不住一直顫顫發抖……
“胡鬧,快回房去!”蕭至忠冷着臉,見她沒杵着不動,便趕忙對她身後的蕭平道:“平兒,帶她回去。”
蕭平伸手去拉扯蕭安,被她用力地一把甩開,她大聲嘶喊,“你告訴我,是不是你殺了王叔叔?是不是你滅了整個王家!”
“蕭安,你說什麼?”一旁的蕭平瞪大眼睛看着妹妹,她瘋了吧?
蕭至忠側身對着她,有意避開她質問的眼神,“一派胡言!”
“我親耳聽到。你敢做不敢承認麼?你這個殺人兇手!二十幾條人命啊!功名利祿真的那麼重要麼?你爲了一己私慾,竟然能做出這種事,簡直喪盡天良!你還是我阿爹麼?”
“你給我住嘴!”
啪——
蕭至忠一巴掌將怒吼的人兒扇倒在地。
“我當然是你爹!要不是我,你能安然無恙的站在這裡?王行業不死,你能來長安?還想進宮結交其他貴家子弟?做夢!”
一席話如五雷轟頂,狠狠地擊中蕭安和蕭平,父親承認了……
蕭安起身,對着蕭至忠嗤嗤直笑,像看瘋子一樣看着他,豈不知,自己這副樣子更像瘋子。
笑了好幾聲,她跌跌撞撞地逃離,整個人失魂落魄。
被衆人一直稱道的剛正不屈的父親原來是殺人兇手,她一直引以爲傲的阿爹竟爲了功名利祿做出這等事。
最親近的人,何時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