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算從迷宮中出來的艾淺不經意間聽到了熟悉的男聲, 她腳步一頓,拉住了羽天一的手:“等一下!”
羽天一應聲停步,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艾淺:“主人, 可有何不對之處?”
艾淺細細聆聽了一下, 才確定地說:“是何昊澤學長和我的導師嶽昭。”
嶽昭本該叫做昭嶽, 但他爲了在人間更好的生活這才把名字反轉了過來, 可無論他叫什麼, 羽天一也記不起這人是誰。
殺害了自己女朋友的真兇就在眼前,何昊澤卻並不知情,還牽着一個小男孩和嶽昭說說笑笑, 艾淺示意羽天一不要說話,仔細聽他們在談些什麼。
“家弟頑皮, 嶽老師見笑了。”何昊澤穿的人五人六, 一派正經, 嶽昭聽見這話也假惺惺地笑:“叫嶽叔就行了,這兒沒外人, 不用那麼拘謹,我跟老何那麼多年的朋友了,陪孩子出來玩玩也沒什麼。”
何昊澤牽着弟弟,倒頗有一副當家人的姿態和嶽昭商量:“月河集團最近要簽約的公司好像鬧出了點事,不知道嶽叔是怎麼想的?”
他說的是葉洛的經紀公司。
嶽昭抱起小男孩放在了旋轉木馬上, 一邊笑呵呵地回答:“老闆和藝人鬧不和, 只會是藝人吃虧, 公司不會虧損, 沒必要擔心這個。”
他頓了頓, 突然向艾淺的方向回頭笑着說:“這不是艾淺同學嗎,和男朋友出來玩啊。”
艾淺根本沒打算躲, 大大方方地拉着羽天一出來,嶽昭看見後者的那張臉,並無太大反應,只是拍了拍何昊澤的肩膀:“嶽叔先離開一會。”
羽天一不緊不慢地鬆了艾淺的手,和嶽昭一起離開了此地,艾淺看着滿頭霧水的何昊澤,笑眯眯地打招呼:“學長好呀。”
已經知道艾淺是鬼使,但看她正大光明地走在陽光下,何昊澤還是略有詫異的,不過他的重點並不在此,而是平靜地問:“鬼使小姐,你找到了那隻貓嗎?”
“那位姐姐的死和黑貓並沒有關係,貓咪也只是受控於斗篷客,真正的兇手是他。”艾淺有些猶豫要不要把斗篷客就是嶽昭的事情告訴他。
何昊澤斂眸望着她,許久才點了點頭:“好。”
如果讓他知道殺害愛人的兇手是自己從小到大都尊敬的叔叔和老師,無疑是巨大而沉重的打擊,一旦集團內鬥,簽約不成,原本排好了檔期的景欣沫又要和葉洛吵架……
艾淺的頭都大了。
“我看得出來你已經找到真兇了,”何昊澤撐着旋轉木馬外豎起的木欄,“你不想告訴我,是怕我受刺激嗎?”
艾淺一臉糾結,沒想到他已經看出來了。
“這個人很強大,你報不了仇的。”艾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憑藉何昊澤一介凡人的能力,怎麼可能打得過仙主。
何昊澤突然笑了,“我是個男人,他殺了我的女人,就算自己再怎麼弱小,哪怕拼上命不要,也一定要親手爲愛人做些什麼。”
艾淺愣住了:“你……”
“鬼使小姐,可能你真的活了很長時間,見慣了悲歡離合,但你的視角永遠是女性的,你不會明白男人的想法。”何昊澤淡淡地說,“就算這件事是錯的,就算明知道自己會死,也一定要爲她做,這是人類的堅持,也是你們這些仙妖魔怪無法理解的。”
艾淺靜靜地看着他。是的,在千年前的滅世之戰中,妖鬼二界勢微,神魔兩界直接隕滅,這些擁有極強靈力和術法的大能反而不如人類。無論是在上古時期還是末法時代,人類永遠是最渺小最微不足道的生靈。
滅世之戰摧垮了神仙妖魔鬼怪,只有人類維繫着血脈在莽原之上苟延殘喘直到今日,過往的螻蟻在如今成了三界之覇,邪靈界盡力維繫陰陽平衡,玄仙避世不出,原因耐人尋味。
何昊澤盯着她的雙目——那雙眼因多年前被挖去,殘魂所生的身體自然也不健全,儘管她能看得見,但眼中總是沒有一絲光彩。
“告訴我,是誰?”何昊澤一字一句地問。
艾淺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是……”
她話音剛出口,便被一陣震耳發聵的爆破聲干擾了話語。艾淺和何昊澤立即看向聲源處,那裡是羽天一和嶽昭剛剛離去的方向。
公園裡人潮涌動,保|安急忙疏散,何昊澤被人擠得說不出話來,轉頭尋找艾淺,發現她的身影已經被淹沒在了人流中。
“看!快看!”不知道是誰突然說了一句,不少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天上望去,偌大的一口鐘竟然懸浮在半空,鐘身花紋古樸,紋路古怪,似乎是什麼上古時期的文字或符咒,還在微微顫抖。
艾淺站在公園的制高點,神色複雜地看着腰間已然空空蕩蕩的繩子:攝魂鈴在那聲爆炸聲響起後就消失不見了。她還記得,初次見到斗篷客時,他的手中有攝魂鈴的剋星,清心鈴,兩鈴都是由東皇鍾分裂而成,歸根結底是羽天一的東西。
東皇鍾再現,卻好像失控了的樣子,憑空出現了一隻可遮天蔽日的巨大金烏,人們被驚呆了,各路記者紛紛趕來拍照,艾淺凝神看着下方公園內的喧鬧,心知事後處理起來要麻煩了。
就知道不該讓羽天一自己解決和嶽昭的恩怨,以那隻的腦回路,當然說不到三句就得打起來,但他不至於這麼不知分寸,打個架而已非要變回原形打幹什麼?
唯一的理由是——他不得不用法力更強的金烏形態,東皇鍾失控了,現在控制的人是嶽昭。大概是他們剛纔談的很不愉快才引發了矛盾。
突然,東皇鐘響了。
在上古時期,每次戰役一旦打響,東皇鍾都會發出悠遠而綿長的聲響,不僅預示着變革,還預示着死亡。
邪靈界和人界的界限被徹底打破,原本的世道是人鬼相離,儘管處於同一個世界,卻在不同的平面空間,互不干擾。但界限被打破的那一瞬間,人鬼的平面合二爲一,□□之下人鬼共處一世,所有的人類被那些死狀各異的鬼嚇得尖叫不止,而鬼魂一見日光則痛苦難忍,也在不管不顧地嘶吼咆哮,一時間混亂無比。
“東皇,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她你究竟做了什麼。”東皇鍾內發出嶽昭的肆意大笑,和那日斗篷客的笑聲如出一轍的狂妄,三足金烏引頸長鳴,發瘋了一般要砸碎面前的鐘,卻止不住聲音四面八方的擴散:
“你和冥王做了交易,那個瘋女人根本只是個幌子,你纔是滅世大戰的罪魁禍首,羽涅,看清楚,這就是你養的一條好狗,沒想到會被反咬一口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淺早已經化作了千年前羽涅的裝束,持靈脩劍肅立,白衣無風自舞,金色的飄帶隨着衣袂的翻動而起起伏伏,神祇的威壓四散,緩緩開口,無奈笑道:“那又如何?”
嶽昭的笑聲兀的停了,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嚨般發不出聲來,三足金烏翱翔在天際,額心的心魔印在漸漸退去,鎏金色的眼眶中緩緩流下一滴淚。
“此間世滅又如何?我仍是我。”艾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能確保嶽昭清清楚楚地聽見每一個字:“分分合合是亙古以來的定數。”
被點名的羽天一愣愣地化回了人身,身上的現代裝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最初的那身純白道袍,懸在半空中長髮飄飄,雙鬢的霜雪更甚,看呆了下方的一羣圍觀羣衆。
“神……神仙嗎?”有人不禁喃喃自語。
在東皇鐘的後方,玄仙所避世的幾座大山緩緩地開了——
隨着東皇鐘的洪鳴和嶽昭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的召喚,玄仙出世了!
崔珏站在幽冥司主殿內,換上了多年不曾穿的判官袍,純黑的衣袖上滿是淚漬。他對着主位緩緩地跪了下去,泣不成聲:“我主,王上……您看到了嗎?他們終於知道您是被逼無奈的了……屬下千年來唯一的夙願便是您能夠洗脫冤屈,將您從無盡荒墟中救出來,您沉冤得雪了啊……”
“王上,這滅世之戰不得不發,您爲什麼不把苦衷告訴羽涅上神!”
“天下人不信孤,”她兀自笑了,“孤又能如何?孤幫東皇一把,他也會幫孤完成心願。”
生而擁有滅世之力,便是無可逃脫的原罪。她和羽涅一樣,力量太過強大,早已超出了世間允許存在的番外,不論她們是否有異心,都不會被人信任,刀拿在手上的那一刻就再也放不下了。衆生皆弱以維持和平,或是強者稱王而優勝劣汰,究竟哪一個纔是正確的?她們和蒼生永遠處在對立的立場,互相忌憚,根本就是死局。
最後冥王被封印,羽涅身死,神魔隕滅,當強大到失衡的力量徹底消失,才達到了蒼生心目中的理想境地:衆生皆弱。除了發動滅世之戰,沒有別的方法來直接解決這個問題。
崔珏擦乾了眼淚,站起了身,脊樑挺得無比筆直。他緩緩開口:“邪靈界947區鬼使聽令。”
艾淺的腦海兀的響起了崔珏的聲音。她恢復了記憶,但終究是殘魂,羽涅幾乎全部的靈力都和血肉之軀一起塗抹在了無盡荒墟的結界上,艾淺所剩下的靈力僅夠她臨時充氣場,根本沒什麼用。
“5區中心集合,應戰玄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