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伶, 又稱伶人、戲子,能歌善舞,是古代的表演藝術家, 但和現在的明星不同, 古時優伶十分卑賤, “婊|子無情, 戲子無義”這話就能看得出其地位。
哪怕敬新磨多有才, 如何忠心,就算是皇帝寵信的伶人,也是個上不了檯面的身份。李存勖的信任和寵愛也改變不了敬新磨只是一個戲子的事實。
朝裡朝外那些人說的是什麼——媚君亂上。
塗上厚厚的油脂粉面, 珠釵翠環步步搖曳,敬新磨在搭起的戲臺上遠眺萬里河山, 這一切與伶人無關, 就像自己說的理天下者一人而已, 李存勖若是不急,別人再急也沒有用。
可他好像忘了自己是個皇帝, 終日吟詩作對,喝酒唱戲,哪裡是個帝王該做的事,敬新磨打他那一巴掌讓所有人皆瞠目結舌,這人是如何做到在打了九五之尊後還更受信任、並能和皇帝平起平坐的?
那一巴掌暫時打醒了李存勖, 也許他終於找到了一個敢於不懼他皇帝身份的忠臣, 所以他給了敬新磨特權, 卻讓更多的伶人恃寵而驕, 最終被亂箭射死在城樓之下, 敬新磨還毫不知情地在上妝。
那日要唱的曲子是敬新磨最喜歡的《一葉落》,直到李嗣源的大軍破城而入時, 才發現敬新磨已經不見了蹤跡。沒有人知道這個深受皇帝寵愛的優伶究竟去了哪,是趁亂逃走了?還是混在了那羣刺殺李存勖的伶人中?
又或許……敬新磨本身就是刺殺者中的一員?
一個人這麼說無所謂,可謠言一向是長了翅膀的靈物,越是胡編亂造則傳的越是誇張離奇,一人如此,兩人如此,三四人、成百上千人都如此,說的人越來越多,到後來會連當事人都懷疑這件子虛烏有的事究竟是真是假了。
哪怕是西楚霸王,不也曾被冤枉成火燒阿房的罪人嗎?
可敬新磨根本沒做過,只以爲伶人的身份,和皇帝沒由來的信任,就要背上“疑似”弒君的罪名。在平民百姓看來,你擁有了錢和權,只差一個地位,皇帝如此信任你,嫌疑最大的當然是你!總要有人承擔罪名。
堂堂九五之尊,死前最後望了一眼那座戲臺的方向。
景欣沫幾乎每晚都會被噩夢驚醒。沒有喝孟婆湯就投胎,帶着前世的記憶真是可怕,她總會想起前世從畫樓上一躍而下時的情景。沒有誰是真的不怕死,只是實在無路可走,否則誰不願意好好活着呢?
如果皇上勤勉治國,還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嗎?
事已至此,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她說白了也只是個奴婢,說的話有什麼作用,解釋又有誰會聽?這輩子受身份所累,已經夠了,李存勖居然還要自己下一世也去給他當奴才。
她一腳踢開了被子,深深地平復了呼吸才撐着額頭,自言自語:“我爲什麼還要管他?他死不死和我有關係嗎?”
話這麼說,可她的兩條腿卻好像不聽使喚一樣,不由自主地走去了醫院,來到了葉洛的病房前。從車上出來後,她這張臉立即就被眼尖的粉絲認了出來,一時間衆人喧鬧着圍着她要簽名,不多會就引來了一堆記者。
“景小姐,媒體一直傳聞你和葉總的關係並不太好,是真的嗎真的嗎?”
“你爲什麼要來看望討厭的人?是有什麼苦衷嗎?”
“景小姐,請問對於渣老闆你有什麼話想對粉絲說的?”
……
艾淺坐在葉洛的牀前,托腮問他:“你喜歡她呀?”
“……不,”葉洛掙扎着開口,艾淺剛癟了小嘴不屑,誰知又聽他低聲說,“我愛她。”
艾淺兀的一頓,抿了抿脣,滿臉愁苦地問:“那你還不信她?”
“她從沒有告訴我自己是無辜的,”葉洛喘着粗氣,“只要她肯解釋,我一定會信,可她從沒有……哪怕是我問,她也只說信不信看你。”
艾淺忍不住微囧,這件事雙方都有責任吧……
狗血三流言情劇裡女主角經常“你聽我解釋”或是“我不聽我不聽”,終究還有個說法,可景欣沫和一般的女人果真不一樣。
景欣沫:事情就在那放着,愛信信,不信不強求,我不跟你解釋,反正信我的人不用解釋,不信的話解釋也沒用。
葉洛:只要你說,我就信,可你偏偏不說,居然冷處理!行,那就當你心虛,你居然背叛我,刺殺我!
這兩位爺真是活祖宗,艾淺擦了擦額頭的汗,也難爲他們誤會了這麼多年還沒解開心結,把怨恨帶到了下一世還在糾葛不休。
“可是……你對景姑娘並不尊重啊,她怎麼會喜歡你呢?”艾淺想了想,其實最讓景欣沫生氣的應該是葉洛在幽冥司說的那句“下一世還給我當奴才”。也許原話並不是這麼說的,或許也摻雜了景欣沫個人的情感因素才讓這話聽起來如此刺耳。
葉洛無力地搖了搖頭:“我給她和我平起平坐的權力,待她和別人不同,只聽她的勸諫,她打我我也不生氣,還要怎麼樣?朕……”他說着說着,忍不住脫口而出前世的慣用語來:“朕畢竟是個皇帝。”
病房的門被一腳踹開,艾淺嚇得差點從凳子上仰過去,手忙腳亂地抱住了吊針架,穩住了身子後,她回頭看着一臉殺氣騰騰的景欣沫,嚥了一口水。
景欣沫用圍巾和墨鏡把臉遮得嚴絲合縫,但從身形卻能一眼看得出來。她手裡拎着飯盒,把東西往桌上一摔,扯了圍巾和墨鏡後對着葉洛冷冷地笑:
“這些話早怎麼不說?”
葉洛好像沒反應過來衝進來的是景欣沫,迷迷瞪瞪地解釋:“我說了她倒也得聽得進去。”
艾淺弱弱地往後縮,尋思着怎麼跑最快。現在的情況有些微妙了,兩人有解開誤會的趨勢,接下來就是經典言情劇的你哭我鬧了,還是快點閃人最好。
結果景欣沫果然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繼續扯着嘴角,居高臨下地望着幾乎被纏成了木乃伊的葉洛,淡然開口:“你繼續。”
順便一把抓住了想逃走的艾淺:“回來做公證人。”
艾淺欲哭無淚,她好歹也是曾經的神祇啊,不要面子的嘛?可習慣了被壓迫的日子,艾淺也沒打算反抗,而是揉了揉鼻子,老實地坐在原處等着葉洛慷慨陳詞。
“是……你?”葉洛就算再怎麼眼瘸,也終於發現了眼前人變成了景欣沫的事實,“你都聽見了?”
景欣沫挑起了一邊的眉毛:“是。”
葉洛深吸了一口氣,想了想才平靜地說:“你呢?”
“我沒有做。”景欣沫說這話的時候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眼眶也有些發紅,但葉洛看不清,等到艾淺忍不住想提醒的時候,景欣沫已經恢復了正常,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喜怒哀樂。
她太看重自尊了。
葉洛似乎是放下了心底的大石頭,長吁了一口氣:“我信你。”
可是心跳測試儀上的曲線竟然開始緩緩變直了,景欣沫有些驚慌失措地看着那條愈漸平直的線,慌不擇言地求艾淺:“你能不能救他?”
艾淺一臉糾結的搖了搖頭,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景欣沫的手:“我能,但是對不起,生死有命,能不能熬過這一關要靠他自己。”景欣沫不依不饒地想要拉住她,艾淺卻微微皺了眉頭,身上的防護結界彈開了景欣沫,後者倒吸了一口冷氣,方纔抓住艾淺的掌心散發着淡淡的燒焦的氣味。
“對不起呀,我不怎麼喜歡別人碰我。”艾淺甜甜地笑,掃了他們一眼,一蹦一跳地推開門,眨眼的功夫就化作一縷輕煙消失在面前了。
“所以葉洛到底是死沒死啊?”夜未央裡,黎璇抱着無雙,前者緊張兮兮一臉探究,後者生無可戀一臉嫌棄,只有羽天一的眼神黏在艾淺身上不放,他被丟下了一天,無論如何也要把時間補回來。
艾淺無奈地笑,攤了手:“不知道呢。”
可能還活着,可能變成了植物人,不過那都是別人的事了。她早已不用想所謂的大義,或是捨己爲人,只用管好自己就足夠。
因爲她能夠嗅得出來,葉洛的生命氣息並沒有消散。
該走的都會走,該留的都會留,活得久了就會發現沒有什麼事是真正放不下的。田月星的不甘也好,景欣沫的怨懟也好,終究會消散,其實哪怕沒有陽楚君的那封信,沒有葉洛的那些解釋,該融化的堅冰也遲早會裂開的。
沒有見過別人的痛苦,都會以爲自己遭受的是無上的折磨,實則時間久了,回頭再看,其實也不過如此。
艾淺永遠記得,當初她口口聲聲罵着天地不公時,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變得什麼也不在乎。
那時候她還叫羽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