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周小姐,公主請你進去。”
雨中,侍女迎上來,是有些驚訝,但規矩大,並沒有多少言語,只略一蹲福,便引路。
周瑤跟着在迴廊上行走,這是魏世祖初建的規格,由於迴廊縈繞全府,無論是下雨或下雪,都身上不溼,腳下不泥,因此很快就變成了貴族文化一分子了。
周瑤踅過幾處,就見花園湖側水榭,有清聲唱着: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清唱只用了絲竹,又有侍女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輕輕點着板眼,歌聲似有似無,鳥鳥不斷,水銀瀉地一樣,透穿了心。
周瑤抿脣一笑,看過去,池中雨落打出粼粼波紋,裡面是一個茶室,外面傾盆大雨,室內卻茶香四溢,小窗開着,有女迴旋,環佩鈴鐺,翩翩起舞。
“見過公主。”等一曲間歇,周瑤才行禮。
“咦!”新平梳着高髻,衣着宮裙,回看卻驚了一聲,她只着一身單薄裙衣,一點都不像冒雨前來的模樣。
新平公主邀她落座,揮手讓侍女退去,轉眼茶室內只有她們兩人。
周瑤張目四顧,茶室不過數丈見方,卻極是清幽雅緻,一架紫檀書櫥,磊的滿滿的書冊,懸着幾管玉簫,小几上,一個雨過天青瓷瓶,插着數株花,疏疏的已放未放,澹雅宜人。
這時新平公主泡了茶,自己一碗,推給周瑤一盞,一舉一動間,竟有些悠閒姿態。
直到輕輕品了一口茶,新平公主才放下,擡眸看向面前少女,問着:“你,怎麼越來越年輕了?”
再見周瑤,她變化更大了,她至今都記得第一次見周瑤時,她就已是難得美人,後來卻越來越美,甚至帶點妖異。
但現在的周瑤,看上去不但沒有長大,反縮小二三歲,十五六歲,眉目如畫,一雙眸子似泉眼似小鹿一般清澈,平添了幾分純淨。
這樣容貌,這樣氣質,這樣風姿,真是難有。
“再見你,竟又有些不敢認了,你已是神仙人物,不像是我……”新平公主終還是感慨出聲,說完忍不住怔怔,這些話,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說了。
周瑤手把着杯盞,澹澹笑:“公主何必過謙?我觀公主寶光內瑩,道行精進,同樣遠勝當年。”
才互相吹捧,周瑤低垂着眼瞼,喝了一口澹紅的茶水,一股隱晦的波紋就掃過了公主府,似乎沒有發現異常,不加停留直接過去了。
周瑤嘴角噙着澹澹的笑,心裡知道,那是它在查找自己,它剛纔只是隱隱察覺了一瞬,卻還是如此疑心,也幸自己當機立斷,及時入了公主府。
“得神策軍和齊王之助,此獠分裂的權柄不小。”周瑤暗暗尋思。
特別是她之前,根本沒有發覺自己權柄被分裂,這就顯得這傢伙絕非她認識的那些大妖能比了,一個能神不知鬼不覺竊取她權柄的存在,就非常可怕了。
所以她沒有立刻對上,而選擇躲入了公主府。
新平公主無論是否受寵,到底是皇室血脈,是帝王之女,也是帝王親封的公主,有這爵位在,這個府邸就有着一層天然防禦,哪怕不能阻止妖王級別的存在闖入,但也不會如進出普通府邸一般輕鬆,必會引起京城的一些反應。
她進入這裡,才能隱藏在暗處,一舉將這獠殺滅!
絕不能給幼龍,她的女兒留下後患!
纔想着,就聽對面的公主問:“你怔怔出神,在想什麼?”
周瑤回過神,說:“我在想你的事。”
如果說周瑤反是少女了,新平就是身影鳥娜,青絲柔長,滿室燈火雖映在她身上,卻都似變成了她身周的背景,的確可稱絕代風華。
“你這樣自苦,卻是沒有用的。”
“等,是等不來的。”
新平公主一驚,又忙掩飾了神情,強笑:“你在說什麼?”
周瑤卻只是搖頭,無論是後宮女子,還是前朝官員,女人自覺國色天香,男人自覺才高八斗,君王離不開。
可事實上是,不爭不取,不在君王側,不消幾年,都忘記了。
沒有姑娘永遠漂亮,總有漂亮的姑娘。
沒有人才永遠必需,總有需要的人才。
無論多麼絕色,離開君側,情分就會澹化,乃至數年後,往昔山盟海誓,就會變得輕煙一般飄渺無跡。
就算是國之將相,也個個畏懼離開京城,怕出去半年一年,就沒有了情分。
這些,周瑤見了太多了。
她又擡眸認真看着面前華貴又自傷的帝女:“不管你想的是誰,你這樣是不行的,你也是宮內長大的女人,應該明白,無論多恩寵,不在帝側,無有名分,就和秋露雲煙一樣,轉眼芳華獨在幽谷無人賞,就慢慢凋零了。”
“你必須靠上去,在他身側,在他眼前。”
“並且,民間有一個漂亮女人,就當成珍寶,有貌無恐,可宮中選秀,誰不是明眸皓齒?”
“見的絕色實在太多了,錦上添花沒有多少用處,要雪中送炭才行。”
“雖承恩先在容,情分還在心。”
本想否認的新平公主,卻怔怔聽住了,不禁慢慢入心,這番話,她說得很對,說到心裡去,使自己動情動容——是啊,她只是想着,這樣關着門等着,歌着舞着盼着,又有什麼用呢?
自己固是絕色,可太孫,真的能想起自己麼?
就算有,多少時間?
十天,一月,還是半年一年,才能想自己一回?
可想到這裡,新平又忍不住苦笑了下,喃喃說:“身份不合適,我做太多也無用……”
周瑤卻笑了:“身份不合適,可以改頭換面嘛,你可聽聞過前朝盧國公府的事?”
前朝盧國公府?
新平公主搖了搖頭,莫說關於盧國公府的事了,連盧國公她都不太清楚,畢竟本朝的權貴她都不能保證一一認得,何況前朝呢?
再說,前朝那些年,權貴傳了都不止一代,誰知道周瑤說的又是哪一代的盧國公呢?
周瑤笑笑,美目迷離:“《焦氏筆談》中說了個故事,前朝有一代盧國公,雖有幾個兒子,卻只有一個女兒,甚是珍愛。”
“這女兒是金尊玉貴養大,按說,什麼樣的男人都配得,就算入宮做妃子,或給適齡的皇子做妃,都配得。但這位盧國公之女,卻看上了一個身份十分不合適的男人……”
這時,新平公主已聽得入了神,聽周瑤繼續說:“那個男人連平民都不是,竟是曾在外出匪徒衝撞時保護過她的一個家僕,主僕如何能配在一起?換做是別家,怕是早就將這僕從拖出去亂棍打死了。可你猜怎麼着?”
“怎麼着?”新平公主身體一傾問着。
周瑤慢條斯理地說:“盧國公夫妻聽聞,果然也大怒,但在仔細調查了那家僕後,才發現,那家僕其實也是官宦之子,犯了事抄家,因不滿十歲免死,發配爲奴。”
“就到了盧國公府,因本來讀過書,就選了伴讀,但卻十分勤奮,不聲不響跟着讀書,從不到十歲的孩童,到十七八歲,這幾年間成長極快,竟是塊蒙了塵的美玉!”
“加上這家僕生得俊秀,的確看着不像是池中之物。”
“小姐幾次以死相逼,盧國公終沒有捨得,於是讓此人死了,換了個身份,成了個農家之子,通過科舉考了童生、秀才、舉人,乃至二甲進士,那時也不到二十三四歲,於是就被這位盧國公成功收爲了女婿,後來還當了官,官至三品……”
“這雖是一段故事,但我想,未必就完全是假,連罪人出身的家僕最後都能成功抱得美人歸,我想,這世上的許多事,都是事在人爲……”
新平公主聽了,心中一動,有些癡了。
怔了良久,新平才撲哧一笑,問着:“你還說我,你自己呢?”
“雲英不嫁,又是在等誰?”
突然之間好奇:“女人都嫉妒,你不嫉妒?”
“女人哪有不嫉妒的,只是有的事,沒有辦法罷了。”周瑤美目迷離,她其實才是真正的傻瓜,當年她以爲,自己與皇帝十多年情分,又是龍君,皇帝總不會忘了自己。
皇帝是沒有忘記,只是深情雋永的信件,日漸疏疏,到以後,她還在不在,還想不想,卻真的如煙雲一樣依稀了。
“只要自己能在身側就好,能在身側就好。”
調笑後,周瑤見新平公主似乎開啓了大門,坐着沉思,紅暈生靨,眉目嫵然,也不打攪,就輕身離開,再被侍女領着出去,轉過一處走廊,涼風一吹,細雨如篩擊打着屋檐,時緊時慢,聽着侍女問:“要不要喊牛車?”
“不用!”
她目光望向了城中的一處,迷離漸去,露出了微笑。
那個方向,正是齊王府的所在。
齊王府
“賞諸將百金,先去換衣休息,待會我們一起用宴!”
“謝齊王!”齊聲吶喊謝恩後,錚錚甲衣聲中,便見兩行百戶千戶魚貫而出,走廊同樣寬大,一色的方磚漫地,雨水侵打不得。
謝真卿也有十個金元寶,隨着拿着出神,幾個妖將都不解謝真卿方纔是怎麼了,謝真卿也沒解釋,只是皺着眉:“奇怪,沒有查到?難道真是我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