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琴聲,悠悠而灑,琴音之美,既有些熟悉,又前所未有。
“是林公子的琴?”辯玄微微一怔,不知不覺中就放慢了腳步,漸漸似泥雕木塑的人一樣動也不動。
其實,他曾聽過林玉清彈過幾次琴,以往也不過是覺得,不愧是京城聞名的琴棋雙絕,的確有獨到之處。
可這一次,琴聲難得撩動了心絃,只聽着,就彷彿能看到林玉清的前半生坎坷。
入京時的惶恐不安,面對繁榮之景的羨慕,遇到貴人時的感激,甚至是一場場歡快的深情與薄情,以及現在的結果和悲哀……再次睜眼時,周圍仍淅淅瀝瀝的落雨,彷彿剛纔所見所聞,不過是一場朦朧的夢。
辯玄望着傳出琴聲的院落,突然之間想:“如果沒有蘇子籍的改變,或者這也是自己的人生?”
突然之間,辯玄宛在夢中掙扎醒來,回覆過來,就見到蘇宅的外院,內牆不遠,站着個年輕女子,眼望着主院,已滿臉是淚,泣不成聲。
聽到一聲嘆息,她這才反應過來,匆匆看一眼正望着自己的和尚,胡亂將臉上的淚水雨水抹去,朝側屋走去。
辯玄聽到了屋內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夫人,您怎麼了?”
夫人?這不是蘇子籍的夫人,難道是借住在此的客人?
想到蘇子籍的夫人似乎是一個少女的辯玄,也只是朝方向看了一眼,就朝着主院繼續走去。
琴聲此時已停了,主院的花廳內鴉雀無聲。
身着白衣的公子,修長手指按在琴絃上,已是收勢。
坐着三人,表情各異,明顯被琴聲帶入到了一種情緒中。
葉不悔是陷入了親情的回憶與痛苦。
原本只是因貴客上門,與蘇子籍一同招待,可一曲琴音,卻讓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曾幾何時,她跟着父親,在臨化縣的書肆裡生活,父親雖只是普通書肆老闆,並不能帶給她更好生活,從她記事起,就不曾見過母親。
但跟着父親生活的這些年,是她記憶中最美好最無憂的歲月。
父親的身體不好,總是咳,後來更咳血,她那時,恨不得以身相替。
直到蘇子籍開始變了,與她的來往變得密切,她多了一個家人。
可父親的死,還是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包容與養育之恩,難以報答,也無處可報了。
哪怕她現在已不再面帶哀容,心底痛苦也隨着時間流逝而減少,漸漸成了一個被刻在心底的傷疤,而現在,在琴聲中,她彷彿再次看到了臨化縣的葉氏書肆,看到了在春光中,嬉笑怒罵一臉嬌憨的自己,看到了被自己催着只能無奈搖頭而笑的蘇子籍,看到了站在書肆門口,正倚門而立的微胖的父親的身影……
等終於睜開眼睛時,葉不悔杏眼裡,已是水光瀰漫,兩行清淚順着面頰悄悄淌下,她看了一眼同樣面帶悵然之色的蘇子籍與方小侯爺,偷偷扭過臉,擦拭去了淚水。
現在的她,已爲人妻,當着客人,再不好做出這樣的失態。
而蘇子籍因着琴音,陷入到了前生今世的回憶中。
有多少人有這樣境遇,能帶着記憶,跨越兩世,在不同時空生活?
前世的他,生活着的世界,曾經象牙塔中的自己,夾着書本,走在樹影斑斕的林蔭小路上,遠處是三三兩兩的男女,近處可能有的是好奇探頭的大尾巴松鼠,時不時還能碰到一二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這樣的時光,一去不返,再不會出現了。
現在的他,只能在這刀光劍影中,從各種陰謀裡博一條活路,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要讓他評價,哪一種生活纔是他所喜的,這已無法去評說。
因爲身在局中,他本就沒有選擇。
說到底,到底是前世是黃粱夢一場,還是今生是猶是夢中人,還真不好說。
蘇子籍想:“我唯一能確定,大概就是,無論前生今世,我,就是我。”
在這琴聲中清醒時,半片紫檀木鈿在閃爍。
“獲得林玉清傾情傳授,【琴藝】+3000,5級(2600/5000),魅力過早,無法提升。”
“【四書五經】+500,18級(400/18000),領悟至誠之道。”
“【蟠龍心法】+500,9級(6000/9000)”
“竟因林玉清的一曲,獲得多項提升,還在我保持警惕,並沒有完全沉津其中的前提下,實在不可思議。”
蘇子籍睜開了眼,第一次認真看面前的這位年過三十仍顯得年輕俊雅的公子。
“雖耽於陰謀,但林玉清剛纔一曲的境界,卻幾乎抵達神乎其神的境界,若是讓其專心琴道,也真能走出以琴入道的路子。”
“實在是可惜,這樣的天賦奇才,活生生浪費了。”
第一次,蘇子籍有了一絲後悔。
雖知道這曲是各種各樣巧合,就算是林玉清,也不能再彈出,可這就說明這樣的天賦,莫說萬中無一了,或一個時代都難出一個,這般驚才絕豔,就這樣成了敵人。
可惜,又可嘆。
而方小侯爺醒的還要遲些,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幅畫卷。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走在湖邊。
走在前面的身影,在這時逆着陽光回身,燦爛笑着,揮着手。
少年時的他跑過去,與她嬉笑成一對。
湖水被風吹得微微皺起,說笑聲低低,彷彿怕稍微提聲,就驚起了湖畔翠綠樹叢中偷偷看着的鳥兒。
在午後時光裡,枯燥的讀書閒暇,少女明媚笑容與臉頰淺淺梨渦,成了他最歡喜見到的景色。
與初春的風一樣,帶着淡淡香氣。
這是自己的初戀,少年時曾喜歡過的少女。
不過是侍女,照顧飲食起居,更年長一歲,偶爾像妹妹,又像姐姐,可在少年情開的歲月裡,他眼裡,除了她,就再容不下別的倩影。
但那時他還只是十幾歲,不曾擁有着自己勢力,喜歡,又哪護得住?
被母親一朝發現,結果就是她強迫嫁給了外人,她被嫁出去時,他拘在院落裡,連門都出不去。
後來她即將隨着商人的丈夫遠離京城,去外地,他偷偷跑出來,躲在角落,目送着她恭順伺候着丈夫跟婆母上了船,在老婦人的呵斥下,幾次回顧,似乎是在人羣中找着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