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宇默了半晌, 還是擡起僵硬的手去接住她的:“我只是來看看你,知道你在家就好,休息吧, 我走了。”
鍾瑩抓住他的手掌, 又硬又冷, 像抓着冰塊一樣:“你來很久了?”
早上聽預報就知今日有雪, 溫度在零下十左右。老鍾屋裡生了管道爐子, 燒得暖暖和和,鍾瑩窩在他房間吃吃喝喝看電視,一步不挪出門。
這樣的天氣在室外活動就是活受罪, 她上高中時就因爲怕冷怕熱逃避過老師的寒暑假加課。
看他眉眼掛霜,鍾瑩心虛不安, 這可不像只站了三五分鐘的樣子。
晏宇的每個來電她都知道, 包括最近一個, 去姥姥家這個主意還是她給老鍾出的。
昨天老鍾回來大發脾氣,說八字沒一撇的事, 晏副軍長竟敢當衆擺出一副親家嘴臉。弄得他走後老鐘被同事圍攻,都在問他家閨女是不是和首長家兒子好上了。
他怒不可遏,表示堅決不慣着晏家這種霸道的作風,勒令鍾瑩不準和晏宇見面,也不準接他電話。
此令正中鍾瑩下懷。一個女人的珍貴不僅僅體現在她本身的難追上, 還體現在家人對她的重視上, 因爲視若珍寶, 便捨不得讓人搶走, 冷臉, 拒絕,刁難一個也不能少。男人不僅要搞定她, 還要搞定她的家人,翻越的障礙越多,得到後纔會越珍惜。
日後感情漸淡,想想自己當初爲了追她所付出的心力,哪怕動了分念也有些捨不得吧。
再說,鍾瑩現在基本已經和他互通心意,承認彼此喜歡,總不答應確定關係就有養備胎的嫌疑。雖然晏宇不知道什麼是備胎,但感覺是騙不了人的,時間久了會造成一個很嚴重的負面影響——鍾瑩從此不能與異性同框,不然他就會聯想到自身的悲催。
我和你沒關係,他也和你沒關係,也就是說誰都有可能成爲你的男朋友?這幾年你特麼都在逗我?鍾瑩覺得晏宇大概不會允許自己的智商和尊嚴被這樣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到因愛生恨就不好了。
男人並不怕翻越艱難險阻去摘高嶺之花,怕的是摘花路上還有兄弟。
所以鍾瑩第二階段的計劃就是,她得讓晏宇覺得自己只喜歡他一個人,但由於家人反對而暫時不能在一起。她先做一個不忍讓老父親傷心的乖乖女,和他保持距離;等時機成熟,再塑造爲了愛情勇於抗爭的戀愛腦癡情人設。這樣一番折騰,晏宇要不對她死心塌地刻骨銘心,她直播裸奔長安街!
老鍾扮演棒打鴛鴦的冷酷父親,鍾瑩扮演被迫與心上人分離的小可憐,父女倆一致對外,無情拒絕了晏宇。他思念,着急,想見她,都在鍾瑩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他那麼急,傍晚纔打了電話,夜裡就尋到後窗來了,她還以爲怎麼着也得第二天呢。
青白的臉,冰冷的手,再加上她那聲喜不自禁的“舟橋”,鍾瑩都替晏宇心碎。說好喜歡我的呢?爲什麼會把我錯認爲舟橋?舟橋經常半夜來敲你家窗戶?
他什麼也不用說,失望的眼神表達了一切。
唯今之計,只能趕緊以溫柔攻勢彌補。也顧不得做什麼保持距離乖乖女了,鍾瑩緊握他手:“怎麼這麼冷,你到底來多久了,說啊!”
“沒多久。”
“騙人,你眼睛上都積雪了!”鍾瑩把窗戶推大些,用力拽了拽:“進來,翻進來暖暖。”
晏宇向後退:“別胡說,你休息吧,我走了。”
鍾瑩鬆手:“走什麼,你來不是爲了見我的?你不想進來,我翻出去也行。”
說罷就要往寫字檯上爬,她腿上只穿了一條薄絨褲,上身披了棉襖,一爬桌子棉襖就掉了,單薄肩膀讓人看着都冷。
“不要胡鬧。”
晏宇阻止她,她就那麼跪在寫字檯上居高臨下望着他,眼神又心疼又委屈,縮着身體打了個寒戰。
膽大心細臉皮厚,那一瞬間他想到了七字箴言。雖然知道夜翻女兒窗是大不妥的行爲,但真的就此告別,他回家一定會後悔。
三分鐘後,鍾瑩關好窗戶,拉嚴窗簾,把屋門反鎖,轉回身三步並兩步,一頭扎進了晏宇懷裡。
軍大衣上又是雪又是水,貼在臉上冰涼沁骨,她微微發抖,伸手去解大衣的木頭鈕釦。晏宇渾身一顫,忙抓住她的手:“瑩瑩。”
“你不冷?”鍾瑩擡頭看他,“我只是想給你暖暖。”
怎麼暖?晏宇立刻想到了火車一夜。從室外到室內已經緩過一口氣,鍾瑩鎖門的行爲又讓他心臟砰砰亂跳,長這麼大第一次知道做賊是什麼感覺——心虛。
待到她撲過來時,他臉燒頸熱,全身上下哪裡還有丁點寒意。
“不...不用,我不冷。”
這裡空間更私密,貼身擁抱很容易越界,鍾瑩便不強求了,抓起他的手使勁搓搓,又放在嘴邊哈氣:“臉都凍青了,你到底在外面呆了多久?”
兩個小時,又是兩個小時,比在宿舍樓下那倆小時更難熬。他七點來到鍾家外,見鍾瑩房間黑着,還以爲自己判斷失誤,她真的去了姥姥家。直到聽見東邊房間裡傳來她和她爸討論電視劇的聲音。
那時候他應該走的,確定她在家就好了,等這個週末過去,老鐘上班再來找她也行。但晏宇沒走,他靠在鍾家外牆根下,聽着她嘻嘻哈哈的笑聲,忍受着低溫,寒風和飄雪,把自己快凍成冰棍,生生站了兩個小時,終於看到她屋裡亮了燈。
多傻?可是來都來了,不見她一面,問清狀況,回家也睡不着覺。他爲什麼回珠州,就是爲了她啊!
“一會兒,沒多久。”晏宇撿起棉襖,給她穿上,“扣上釦子,別凍着。”
鍾瑩把他的嘴硬當作還在生氣,拉過椅子將他按下,脫了他的帽子,從被窩裡摸出熱水袋塞到他手裡:“好了好了彆氣了,你沒有聽錯,我是沒想到你這麼晚還來找我,誤以爲舟橋回來了,他最喜歡敲窗戶,每次都把我煩得要死。”
“李舟橋經常來敲你的窗?”
“......不是經常,把從小到大的次數累積起來,就顯得多了。他來找我也沒正事,就是爲了玩,所以我怎麼會等他呢?只是一種條件反射而已。”
晏宇摩挲着熱水袋,低聲:“也沒有在等我。”
鍾瑩無語,半晌道:“如果我知道你傻呼呼站在冰天雪地裡,我爸把我捆起來我也要咬斷繩索去找你好嗎?”
檯燈小小的光暈打在身上,他頭髮軟趴趴地貼在額頭,睫毛溼漉漉,鼻尖有點發紅,目光隨着身體的溫度漸漸回暖,整個人看起來柔軟可欺,聲音沙沙:“真的?”
當然是假的,她一口愛護備至的珍珠貝齒怎麼會去咬繩子呢,肉脯牛肉乾那種需要生拉硬拽的食物她沾也不沾,兩邊牙齒咀嚼次數都是分配好的。
鍾瑩嘟嘴:“你是不是以爲我爸軟禁我是騙你的啊?他說了,上班就拔電話線,我敢出門見你就打斷腿,這不是軟禁是什麼?”
晏宇輕嘆口氣:“鍾叔爲什麼對我那麼大意見?”
你想搶人閨女能對你沒意見麼?鍾瑩坐在牀邊,傾身把手按在他捧着的熱水袋上,“我覺得他也不是對你有意見,換個人他一樣有意見。我爸說我年紀太小,思想不成熟,容易被男生花言巧語欺騙。”
晏宇面色一赧:“我沒有騙你。”
“我知道。”鍾瑩很無奈的模樣,“可是我爸聽不進去啊,他說我們這麼年輕根本不懂什麼是愛情,只是憑着一時衝動就談戀愛,過幾年走上社會,閱歷深了,可能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我不會後悔。”
鍾瑩直視他的眼睛,那眼神乾淨,坦蕩,熾熱,堅定,此時此刻,她毫不懷疑他的真心。被這麼美好的男生注視着,滿心滿眼都只有她一個人,老阿姨也很難不被融化。
爲什麼都說初戀難忘,因爲它純潔,沒有被世間俗物污染。身份,背景,財富一切外在條件都不重要,我愛你,只是愛你。
她垂下眼眸輕聲笑:“我相信你。”
本來想說的是“我憑什麼相信你?”
年少輕狂時的不後悔太草率,未來世事無常,誰也不敢二十定終身。鍾瑩心知這份感情是自己算計來的,便時時刻刻存有危機感,她從未在他面前暴露過真實屬性,一言一行都帶着目的,而他的真命天女被截胡卻一無所覺。怕就怕將來某日金風玉露一相逢,她只落個面目可憎。
以前想,只要結了婚就好,她不出軌他不找茬,敷衍到四十八歲放他自由,老孃要的就是錢。可看着他漂亮真摯的眼睛,鍾瑩又生出些許貪念,兩人都風華正茂啊,如果她給付一點真心,能否換得他一輩子的真愛?
不要看別的女人,不要去和初戀小姐相逢,不要一大把年紀了還禍害小姑娘。一輩子,把所有的錢都給我,然後就這樣深情地看着我一個人,可以麼?
你貪心的樣子就像喂不飽的千尋她爹啊,親。
還一輩子,愛情裡只有佔有,嫉妒,爭吵,謊言,同牀異夢與僞裝和諧,哪有什麼一輩子!
鍾瑩笑了笑,調皮地捏捏晏宇兩根大拇指:“暖和了嗎?還生李舟橋的氣嗎?”
晏宇輕哼:“我氣他做什麼,要氣也是氣...”
“氣我是吧?本來過兩天我打算去買新衣服,想讓你陪我呢,氣我就算了,我不要和氣包子一起逛街。”
晏宇被她一時柔一時嗔的弄沒了脾氣:“鍾叔不是不讓你見我?”
“好啊,那就不見了,”鍾瑩從善如流,“你這麼聽你鍾叔的話,謹記以後不要來找我哦,否則我被打斷腿就怪你。”
晏宇拉住了她即將撤退的手,攥了三根指尖,心被溫柔情愫填滿:“......偷偷見。”
有情人相處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他和鍾瑩只說了幾句話而已,時鐘已指向十點。鍾瑩打了呵欠,晏宇依依不捨告辭。
再次爬上窗臺的時候,他說:“瑩瑩,你覺得我們這像什麼?”
鍾瑩白他一眼:“羅密歐與朱麗葉,那是個悲劇故事,你確定要用來比喻我倆?”
晏宇:......他想說的是,像不像入室盜竊團伙作案。
鍾瑩依然沒有答應做他女朋友,可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她男朋友了。
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小夥子每天都充滿活力,打滿雞血,把七字箴言奉爲圭臬。管他拔不拔電話線,電話仍舊一個接一個的打,沒人接就算,鍾瑩接就是意外之喜,老鍾接就恭謹問候,噓寒問暖。鍾叔身體好不好,姥姥身體好不好,改天登門拜個早年什麼什麼,又或者絞盡腦汁跟他聊鍾靜在校情況,雖然他並不十分了解,誇獎的話還是會編的。當然最後總要問一句,瑩瑩回來了嗎?
其實他每隔一天就會到鍾瑩窗下與她見面,有時白天,有時晚上,給她帶來新華街的熱酒釀,奮勇街的雞蛋糕,又或是市中心老餅記新出爐的小桃酥。
老鐘好煩吶,想拔線又怕漏接工作應急電話,氣得大罵晏宇和他爹不愧是兩父子,都喜歡自說自話自以爲是!
鍾瑩跟着義憤填膺,再三保證絕不跟這種霸道自大死纏爛打的人談戀愛,然而轉頭就約了晏宇在臘月二十二這天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