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煩悶,到了忙碌的除夕也顧不上了。
蘇苑的熱鬧已經達到了一年裡的頂峰,下人們腳不沾地,手不落閒,主子們也都行動起來,按照方月柔的分配各司其職,而提前來訪的客人們更增添了忙碌。
看着人們的忙碌,蘇梓峮的心不禁飄到了淒冷的商宅。她有沒有做過年的準備?感受着周圍的熱鬧,心裡一定……
可是他出不去,方浩仁已經好幾日不見蹤影,孔方莊此刻也一定忙得不可開交。
在送走又一批來訪者後,他站在門口嘆了口氣。
“梓峮,是不是想出去?”
穆沂南晃到跟前。 wωw ¸тт κan ¸C O
雖然最近穆沂南刻意向他示好,他能感覺到,卻不知原因,穆沂南這人或許很單純,可他還是不習慣跟他多講話,於是只是笑笑便想走開。
“若想出去,今天可是個好時機……”
穆沂南像是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冷遇,摸着鬍子搖頭晃腦。
蘇梓峮腳步頓了頓,不過穆.沂南一向說話雲遮霧繞的難以讓人信服。
“你離開這麼久,今年也算是在蘇.苑頭回過年了,可能不知道這新規矩。”穆沂南踱着方步:“酉時吃團圓飯,然後大家各自熱鬧,待到子時吃餃子,放鞭炮。這中間的一段時間大家都忙着自個樂呵,真是自在啊……”
穆沂南說完就搖搖的走了。
蘇梓峮倒聽出了眉目。酉時到子時,兩個時辰……
鞭炮一直不絕於耳,偶爾還會.來段吵的,卻也不夠熱烈,都憋着勁的等着子時。
團圓飯真團圓,所有的人都上場了,包括蘇梓簫和.蘇莫言,每人都穿得喜氣洋洋,金碧輝煌的坐了一大桌子,臉上漾着笑意,襯着桌上佳餚的氤氳之氣一派吉祥。
下人們也被例準開了一桌,不用在旁伺候,雖然礙.着主子在有些放不開,可是兩杯酒下肚聲音就高起來了。
主子們今天的脾氣格外好,包括安雁,穿得最爲.花枝招展,笑得最爲燦爛,眼底眉梢皆是風情,聲氣也最爲動人,連蘇繼恆也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包若蘅則一門.心思的照顧蘇梓簫,將魚肉裡的刺細心剔去夾到他嘴裡。
蘇梓簫笑着,入口的肉又流了出來,她不厭其煩的用帕子擦去。
蘇梓柯似是沒有注意這邊的動靜,只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唉,梓柯,別隻顧着自己喝呀。”穆沂南舉着杯中,胳膊肘碰了碰蘇梓柯:“這歲末年初的,怎麼也得說兩句助助興,來年好更發達啊……”
“沂南,咱們蘇苑不興那些個虛招子,只要喝得開心,吃得開心就好。”蘇繼恆笑呵呵的擋住了。
安雁出乎意料的沒有撇嘴,倒是給自己斟了一盅酒。
“怎麼,安雁今天也有興致?”方月柔的病可能應了這喜氣好了不少。
“見大家高興心裡樂呵,姐姐也要喝一杯嗎?”安雁的目光從下人那桌調過來。
“也好,今年這酒可是珍藏了二十年的瀘州老窖呢。”
方月柔面前的盅也滿了。
“你身子還不大好,就不要逞強了。”蘇繼恆拿走她的酒盅。
“今天高興嘛,就一杯。”方月柔的語氣多少帶着點撒嬌,連她自己也忍不住臉紅了。
自從那洛丁香出現在蘇苑,老爺在喚了一聲“紫裙”暈過去後,她就整日提心吊膽的。也就是從那天起,老爺又搬回到了書房。那個女人……時隔二十年仍舊如此魅力,時隔二十年……她仍舊是自己心裡拔不掉也碰不得的刺。只是老爺……除了搬離她的房間一切都還正常,或許只是時間問題,心裡的結總是需要時間去解的,解不開,總會爛掉。
“梓峮,爲什麼不吃呢?”
蘇繼恆這聲“梓峮”驚得她手一抖,酒灑在手上,待看過去時,原來蘇繼恆正在對梓峮問話。
“梓峮,不合胃口嗎?”她放下了杯子。
“呃,不是……”蘇梓峮拿起筷子,心不在焉的夾了菜。
蘇繼恆皺起眉頭。
“梓峮你可得多吃點,怎麼回來這麼久還不見胖?是不是這段時間忙的?再過兩個月就要成親了,看來得讓後廚多給你補補纔是……”
她對蘇梓峮仍舊沒有什麼好感,尤其是見到自己本是好端端的兒子卻弄成如今的模樣時,簡直是更氣,但是她不想讓蘇繼恆皺眉。
“梓峮,你身子也養得差不多了吧?你還記得我說了什麼嗎?三月辦了婚事,你就好好決定一下吧。另外,褚先生前幾日來問你還去不去崇德教書了。這半年家裡事多,你身子又不好,可是答應人家的事也不好半途而廢。你考慮一下,給個答覆吧。”
這工夫,穆沂南衝他眨了眨眼睛。
“好。爹,我吃飽了,先回房了。”說着起身便走。
方月柔還想說點什麼,就見蘇繼恆搖頭:“隨他去吧,等到辦了婚事自然就好了。”
在房中坐立不安,只恨餐房裡的人爲什麼還不散。
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才聽得院裡有些熱鬧了。
李媽回來的時候見他正躺在牀上,關切的摸了摸他的額頭,他只說累,想一個人靜靜。
李媽也不打擾他,找了錢準備出去玩,他又額外補了點。
料衆人都找了各自的樂子,他方起身,沒有熄屋裡的燈——因爲過年是需要通宵點燈的,熄了燈,倒顯得突兀了。
出了門,只見各房燈火通明,人影集中在幾個房間晃動,不時爆出一聲吆喝,引起幾聲混亂。
門口果真沒人。
他幾番環顧終於肯定沒有人注意自己後才推門出去。
鞭炮聲不時在空中炸響,催促般加快他的腳步。
一切是熱烈的,卻又是冷清的,路上只有他一個人,踩着自己的影子飛速向前。
他沒有注意到,一個身影正在遠遠的跟着他。
商宅在一片鞭炮聲的包圍裡靜寂着。
門口沒有掛喜慶的燈籠,隱在諸多的紅色之外,多少讓人誤以爲這是一幢空宅。不過,任是鞭炮的濁氣也掩不住院內飄出的清香,那是花棚裡小花的味道。
冬日,百花凋零,除了梅花竟只有它在開放,而且香氣愈發濃郁,在夜裡更是如此,香氣穿透重重冷滯,飄散在空中,隔着半里地都能聞到。待身處其中,香氣濃得幾乎將人托起來,恍若漂浮。
房子照例沒有點燈,一派靜悄悄
難道都睡了?
這種靜讓人不安。
他陡的升起不好的預感,正急忙向裡走時卻聽到一聲輕咳,回過頭,只見門邊立着一個人影,襯着空中偶爾騰起的彩光,顯得有些不真實。在一聲巨響過後的某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那人影消失了片刻。
雖是日夜思念,可是此時相對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便只是在黑暗中相望。
其實有時語言會讓一切變得累贅,不若相視不語,一任時間流淌。
“還不回去嗎?”長廊裡,她看着天空爆出的光彩:“沒有什麼不放心的,蘇苑這會應該很是熱鬧吧?再不回去,又要來人找了。”
他默默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摩挲着她的鬢角:“告訴我,你以前是怎麼過年的?”
以前……是三百年前嗎?
她已經將一切都告訴了蘇梓峮,她以爲他會驚訝,會知難而退,可是……
“以前……也是這樣,看煙花,放鞭炮,等着吃餃子。每年臘月,家裡都會買好多煙花,然後就天天盼着。那時真傻,只知道煙花盛開在空中的美妙,卻不知熱鬧之後是分外的冷情。凡事有開始便有結束,一切均是如此,不如遠遠的觀望,免得身入其中,悔之莫及……”
他自知這番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可如果只是徒看花開過卻因爲懼怕花逝後的冷情而刻意躲避,豈不更是悔恨終生?況且,花未必會凋謝,只要他……
天空突然綻出一朵燦爛的花伴着一聲巨響。
她的身子驀地一抖,他不由更緊的擁住了她。
知道她害怕突如其來的聲響,自從進了臘月,每每聽到空中傳來的鞭炮聲他的心就不覺跟着抽緊,不知她這些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只恨自己抽不出身飛到商宅,而再過一會,滿城都要燃放鞭炮了……
“還不回去?我這裡也沒有預備過年的餃子……”
她話中含笑,可是他卻聽得這其中透着無奈。
今夜的揚州,無論貧富貴賤,都閤家歡聚,唯有她淒冷孤清,縱是再怎樣的淡然也難免心中悽苦,而他又怎麼忍得讓她受這份苦?
“今夜……我就留在這陪你……”
這話已經在心裡滾了無數遍,一到說了,心突然定了下來。
“你不是喜歡看煙花嗎?”臂環住她的纖腰,向天上看去,那裡正綻出一朵粉色的花:“如果你喜歡,每年都這樣陪你……”
她心一暖,本想說點什麼,卻終沒有說出口。她何嘗不想他留下來,尤其在這樣的夜晚……只是她並非常人,也不應該享有常人輕而易舉便可擁有的一切。
她看着那朵粉色的花從妖嬈到消逝,嘆了口氣,轉身回到屋裡。
拿起茶盞,已是冰冷。
蘇梓峮自然知道她的顧慮,也不想再惹她傷懷,只是環顧漆黑的房間,故意驚道:“過年怎麼可以沒有燈呢?快,找些紅紙來。桑婆婆,有沒有紅紙?紅色的紗就更好了……”
他拿着材料到一旁折騰,偏不讓洛丁香看,說要給她個驚喜。
半晌過後,只見屋子的一角悠悠騰起一團暖紅。
洛丁香驚異的看了會,忽然笑了:“你這是燈籠?”
只見蘇梓峮手裡提着的物件雖然籠着紅光,但是形狀卻有些怪異,大致可以認定他曾努力想把這燈籠弄成圓的,卻不知道爲何成了一半圓一半尖的形狀。
“自然是,趕緊掛起來,咱也好喜興喜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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