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蘇苑突然放鬆了對蘇梓峮的看管,任他來去自如。有時他懷疑可能有人會跟蹤他,然後去商宅搞一些破壞什麼的,可是沒有,於是自然而然的放鬆了警惕。看樣子,父親是不反對他和洛丁香的婚事了,卻又不見他提起,而隨着三月的接近,來往蘇苑的人漸漸增多,而蘇家也開始打掃東院的空房佈置起婚房來。
蘇梓峮有些坐不安穩了,不知道父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而父親自大年初一過後就再也沒和他說過話,他也不想主動開口。就這樣,時間終於進入了三月。
民國七年,三月。
煙雨江南。
今年的雨下得比較早,結果即便進入春季也仍是涼意襲人。
蘇梓峮倚在窗邊看雨從房檐滴落,地上潤着一層淺溼,院裡的小草一片惹眼青翠。
“還不回去嗎?”
身後傳來一聲輕柔。
他拉過她爲自己披衣的手,放在脣邊吻了下:“最近怎麼總是想着趕我走?”
“你是該回去了,都出來半天.了。也是就要成家的人了……”
“我不許你提這件事!”蘇梓峮語氣慍怒。
“不提,不代表不存在,不發生。”洛丁.香笑意如窗外淡雨:“既來之則安之……”
“香兒……”
蘇梓峮急了,他不明白爲什麼.洛丁香會對他的婚事處於這麼淡然的態度,這不應該是一個女人應有的心理。
“回去吧……”
“你……”
“不管你去了哪,走了多久,只要你過來,就會看到香.兒在等你。”
她纖細的指輕輕按揉着他太陽穴蹦出來的青筋。
“你……你真的不在乎嗎?”
他握住她的手,心中大動。
“如果在乎有用的話……”她抽出手,去看窗外的雨:“我只.知道你心中有我便是了,至於名分……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選?”
“可是……”
“我不想讓你在父親和我之間爲難,無論選哪一.個對你來講都是難過的,所以大可不必取捨。我只擔心古家小姐,”她轉過眼對他:“你要對她好點,否則我心裡更過意不去了……”
“香兒……”
此刻擁她在懷.卻什麼也說不出,卻突然有個不好的預感,好像當年母親因爲自己的身份低微擔心父親爲難也選擇了放棄名分委曲求全,然後就……
“快回去吧!”
洛丁香的催促打斷了這種不祥之感。
“香兒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雖然被打斷,可是腦子突然靈光一現冒出個大膽的想法。
“你在說什麼?”
“你先別問了,總之我既不會辜負你也不會委屈古語琴,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
語畢,就匆忙衝進雨中,還不忘回頭喊:“等我啊……”
洛丁香看着他穿過雨霧,消失在門口,方擡頭看向天空。
雨點細密,輕柔如雪,還未及看清,便落在地上,久了,竟也匯成條條的水流。
凡事都是這麼不經意的發生的,等到感覺到了,才發現一切已經回不去了。可是又能怎樣?人生總是有太多的意外,今日的自己,今日的心境,誰又不能說這是一種意外?而手中這朵冰雪優曇……
一朵白色的小花蔫蔫的靜臥掌心。
這是大年初一的早上發現的。
那日,蘇梓峮怕吵醒她悄悄的走了。
她任由他離開,因爲不知該如何面對與自己一夜纏綿的他。雖是閉着眼睛,卻能感到他深情的注視。耳根不由發燒,心跳不由加劇,幾乎要將她從牀上彈起來。
聽着大門輕響,心方落定,卻也空了。
睜開眼睛,滿室清幽的晨輝顯得是那麼落寞。
她摸了摸滾燙的臉頰,側過身對着他躺過的地方。
撫手上去,那裡還有他的體溫。
脣角不禁溢出一抹笑,可是這笑在觸及枕邊的小花時卻霎時凝固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它,一把抓過來。
沒錯,是冰雪優曇,可是……怎麼會在這?
心一下子飛回到逃離綁匪之手的那一夜。
她用冰雪優曇收了其中三人的魂魄。
其實她本不想這樣做的,可是當時的狀況容不得她猶豫。只是在收魂的時候,她一直惦着蘇梓峮。他重傷行動不便,而此刻尚有一個綁匪逃離在外,萬一找到了他……
心下不靜,難免分神,導致收魂之時陰氣逆行,元神大傷,竟沒有注意到遺落了一朵冰雪優曇。
其實這倒也沒什麼,冰雪優曇若是七日無陰氣供給又曝露於陽光下,會自然消亡,可是現在……
手中這朵小花雖然萎蔫,可是白薄的花瓣上竟有若隱若現的黑氣。能將這等重氣運行於冰雪優曇體內並將它遣返原處定是位高人,只是此人來意不詳,或者說是“不祥”更爲貼切。
褚軒轅曾說在南面山上看到有異光於夜間出現,疑是妖人,而遇綁地點正是南山下的林子,難道……
她指尖微動,手中的小花驀地騰起一團藍色妖冶的火焰,着魔似的扭了兩扭。
火焰消失,花卻毫髮無損。
數日來,每次她想將此花焚燬時都是如此,看來要等那位大人物出場了,看來平靜的生活就要結束了……
“什麼?梓峮?你莫不是瘋了吧?”
方浩仁驚叫着從賬房桌子後面彈起,差點和擲下去的鋼筆一同飛到桌子上。
蘇梓峮急忙按住他:“別激動,別激動……”
方浩仁深吸了口氣坐下,卻又突的彈起:“我能不激動嗎?”
“我說梓峮,”他在蘇梓峮的壓制下拼命挺着站起:“你能不能不每次都讓我協同你進行一些匪夷所思驚心動魄的陰謀?我發現了,我發現了,只要你消失一段時間再出現在我面前,一準沒好事。這次你消失的時間長點,結果……這事愈發沒譜了。我說梓峮,你得找人看看,真的,你真是病得不輕。若不是對洛丁香有所瞭解,我還以爲她給你下了什麼**呢。你這麼做她知道嗎?”
“我如果說了她一定反對……”
“你看看,連她都反對,我勸你就別費心思了,難道連她的話你都不聽了?這不是你風格啊……”
“我沒有不聽,只是這事與她無關……”
“對,先斬後奏是吧,不過這事你跟古語琴商量了嗎?”
“還沒有……”
方浩仁恨恨的揉着自己的頭髮,好像和頭髮有仇似的:“梓峮,你是上天派來消遣我的吧?能不能不動不動就弄出個計策來嚇我?”
“我怎麼會消遣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我一有什麼事第一個想起的就是你……”
“停!”方浩仁手掌一推,似這樣就可以擋住他的聲音,然後深吸一口氣:“不要把這些高帽子給我戴……”
“什麼高帽子?難道你有困難的時候第一個想起來的不是我嗎?”
方浩仁一下子卡住,的確,上次雨潔來的時候……
“梓峮,你看是不是這麼回事?就算我們要行動也得徵詢一下另一方的想法吧?否則會讓人覺得你是想悔婚呢,再說,你和古語琴親也訂了,還和人家單獨約會過,那古語琴就算再怎麼心高氣傲難道就一點點都沒有被你吸引?你如果這樣,你讓她怎麼辦?”
“她……不可能!”蘇梓峮肯定的搖搖頭。
“什麼不可能?你這蘇呆就是反應遲鈍……”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什麼事?”方浩仁氣急敗壞,剛想教育蘇梓峮一頓卻突然腦子一轉:“你是說……”
蘇梓峮不言,只是再次肯定的點點頭。
方浩仁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蘇二少爺,蘇二少爺……”
古家的管家元寶緊跟在蘇梓峮身後。
“你不叫小姐出來難道還不讓我進去?”
蘇梓峮快步疾走,左繞右繞,準備甩掉這條黏人的尾巴。
“二少爺,不行啊!”元寶終於發揮超常速度叨登着兩條小短腿超越蘇梓峮攔在前面,把同樣短小的雙臂一伸:“依着規矩,大婚之前新人是不能見面的。”
他說着,心裡還納悶。自家小姐病的時候也不見這蘇二少爺上門看過一次,蘇家倒也遣人來過,但總比不上親自探望的好吧,可是何時又對小姐上心到這種地步?連三天都不願意等了?都說蘇二少爺念過大書,可是這念過大書的人還真是怪呢。
“二少爺,不是小的不通情理,要是壞了規矩對誰都不好。二少爺就忍忍,先回吧,啊……”
蘇梓峮也不忍心爲難他的可憐巴巴:“有紙筆嗎?”
“二少爺是……”
元寶很快猜到是要紙筆傳情,如此……應該不算逾矩吧。短暫猶豫後,他便快步跑進屋裡,消失在門口,卻又突然探出頭,生怕蘇梓峮趁他一個不注意溜進來,到時老爺就該給他好果子吃了。
“嗯,代我傳給小姐。”
元寶接過疊得方正的信箋往門裡跑,身後傳來蘇梓峮的叮囑:“不許偷看!”
稍後,元寶又拿着一張信箋跑出來。
蘇梓峮展信一閱,眉心微蹙,轉瞬又寫了兩行字,交給元寶。
元寶接過,抹抹額頭上的汗,嘴角略微下垂,但還是去傳信了,然後半盞茶的工夫又跑出來。
蘇梓峮又寫了兩行字……
“我說蘇二少爺,”元寶揪着前襟使勁扇風,嘴裡呼呼喘着:“能不能多寫幾個字?”
心想就一口氣說完得了,腿都被你們遛細了。
等他再次從門裡出來時,幾乎要四肢着地了。
蘇梓峮急急展開信箋,眉頭越皺越緊,紙也攥得越來越緊,終於變成個團被重重扔在地上。
“蘇二少爺,蘇二少爺……”
古馳剛到家門口就見蘇梓峮疾步從院裡走出,大喜,可他喚了好幾聲都沒有讓這位賢婿回頭。心中疑惑,找來元寶盤問一番。元寶氣喘吁吁的答了,卻換了古馳一句:“蠢貨,不知變通!”
元寶忙奉上撿起的紙團。
古馳展開一看,只見上面端正的兩個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