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邦收到消息的時候,簡直嚇得魂都丟了,大夏天的坐在椅子上,愣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時太后正歪在榻上,大覃民風開放,一入夏,女子便明目張膽的爭奇鬥豔,衣裳輕薄,款式張放,好像陸燕今日特地穿了一件胭脂紅的雪紗蘿,襯的底下的玉膚透出來。
彩娥知趣的替她打了幾下扇子,道:“太后可能是些微有些中暑了,還是待奴婢替您去了外頭這一件。”跟着,把放下來的月朧紗勾了起來,美其名曰透氣,實際上春光大泄。從李永邦坐的地方剛好能看到陸燕清涼的只剩一件抹胸,雙。/峰高高的隆起,中間擠出一條溝來,李永邦卻始終目不斜視,一門心思的坐在椅子上嗑瓜子。
陸燕氣悶道:“敢情今年的瓜子是格外的好,陛下一整個下午盡爲這小玩意魂牽夢縈,愛不釋‘嘴’。”
皇帝‘嗯’了一聲道:“是啊,見識過好的東西,一些粗製劣造的便入不了眼,哪怕是仿得再好也沒用。”
陸燕的指尖扣在牀沿,這話是說上官露太好,她們誰也比不上嗎?
皇帝不關心她的反應,繼續道:“人,也好像這瓜子,有的奸商爲了販賣的好,刻意把瓜子泡在加了料的白泥水裡,使每一顆瓜子看起來晶瑩飽滿,殊不知,一打開就見真章,不是爛了就是齁了。瓜子好不好,一看天生的材料,二看加工師傅的手藝,有沒有炒好。人亦如是,要是天生是好的,不加雕飾也是好的,能知書達理,明曉是非,更是錦上添花了。但這些,絕不是裝就能裝的出來的,和瓜子一樣,遲早一天要露餡。”
他喋喋不休,陸燕被他莫名的歪理念叨的胸口像積了一團棉絮,哼聲道:“陛下懂事了,吃瓜子都能吃出一堆的道理。”
但她還沒有放棄,李永邦當年能爲了她能活活捱了他老子幾十棍,她就不信青梅竹馬的情誼不能捲土重來,不過缺一個契機罷了,眼下他一定還惱着她。如是想着,得須找個由頭支開彩娥。
彩娥今日罕見的伶俐,主動道:“奴婢去給太后倒寫西瓜水來,下暑是頂好的。”
李永邦眉頭也不擡一下,淡淡道:“哦,那你也替朕帶一碗酸梅湯進來,要冰鎮的。”
彩娥屈膝答‘是’,只是才踏出門檻,就見到寶琛跌跌撞撞的朝這裡撲過來,口中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出大事了。”
福貴在兩宜軒的廊下守着,吼他道:“不好什麼不好,今兒個是太后的壽辰,你個奴才會不會說話!不許進去擾了太后的清淨。”
寶琛一把拂開福貴的手,昂首道:“你們誰敢碰御前的人,我是來找向陛下稟報要務的,耽擱了一時半會的,你們擔待的起碼?”
福貴撇了撇嘴,沒敢真的攔。
於是輪到彩娥出場,拿手推搡着寶琛往外道:“好大的膽子,衝撞了太后,你該當死罪。”
誰過壽誕不圖一個吉利?結果倒好,下人們一口一個‘要死了’‘不好了’……陸燕直想發作,奈何不能拿御前的人開刀,只得對着彩娥指桑罵槐道:“嘰嘰喳喳的吵什麼!內侍局沒教過你們怎麼當奴才嗎?一個個的把死啊死的掛在嘴上,好聽嚒。”
寶琛壓根沒把這些魑魅魍魎放在眼裡,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了進去,噗通一聲跪下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李永邦正了臉色道:“你別急,慢慢說。你素來是個有分寸的,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把你急的這樣?你師父呢?”
寶琛不知從何說起,結結巴巴道:“師父正在那頭料理呢!皇后主子跌了個大跟頭,要不是趙副統領身手了得,把娘娘及時給救下,娘娘此刻已經掉水裡了。目下皇后主子不知爲何,半身的血,這不……奴才也不想驚了聖駕,擾了太后的歇息,實在是事情緊急,奴才該死。”說着聲音裡帶了哭腔,看李永邦愣成一根冰棍似的,問道:“陛下,皇后主子出事了,可怎麼好?”
李永邦起先聽到皇后兩個字心頭就是一揪,愈聽下去,心愈往下沉,到後來整個人都傻了,足有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驚得跳起來,斥道:“怎麼會呢,好端端的怎麼摔倒了,你們一羣人都是吃乾飯的,一個大活人都看不住!”
寶琛哭喪着臉:“奴才該死,具體的奴才也不清楚,當時奴才在副船上,一上岸就見到一羣人圍着皇后,師父讓奴才來通知陛下趕緊過去。”
皇帝的臉煞白,手抖得厲害,上一回這般六神無主是母親去世的時候,好像天下間所有人都拋下他了,他疾步衝了出去,一邊走一邊吩咐道:“在這兒靠的岸,去永樂宮怕來不及,讓皇后移駕到這裡來。”
淑蘭‘噯’了一聲,宮裡的老人兒,知道事有輕重緩急,偏陸燕非要在這時候較勁,她今日受了這諸多閒氣,正愁沒地方發泄呢,她最好上官露死在外頭,她便輕省了。於是眼風一瞥,一個叫鈴鐺的侍女立即站出來,鏗鏘道:“回稟陛下,這兒可是太后辦喜事的地方,皇后移駕到這裡,豈不是衝撞了太后?老祖宗規矩,哪裡有長輩要給晚輩讓路的道理?”
李永邦頓時怒髮衝冠,對寶琛道:“掌嘴。”
寶琛立刻衝上去對準鈴鐺就是兩個大耳刮子,卯足了力氣下的死手,以至於鈴鐺兒沒準備之下被打得滿嘴的血。
宮裡向來有‘打人不打臉’的規矩,但他李永邦從來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他是皇帝,看誰不順眼,特別是永壽宮的奴才個個鼻孔翻天,一副主子的的德行,他還教訓不得了?
李永邦的臉黑的能滴出墨水來,半側頭對陸燕道:“壽是皇后立主要爲太后辦的,臨了兩宜軒連她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也太叫人心寒了吧!看來宮裡的人還沒搞清楚這禁宮到底是誰在當家作主,朕今天就替她管一管,費事一個個的都以爲皇后太善性好說話,便忘了身份,狐假虎威的作倀。”說完立刻疾步衝了出去,一刻也不想耽擱了,但卻撂下了話,“太后那麼喜歡這裡,就讓太后在這裡好好歇着,不歇夠了三天不算完事。”
兩宜軒終歸不是正兒八經的寢宮,雖說東西置辦的樣樣齊全,但哪能和永壽宮比?
別說是三晚,就是一晚,她就得悶死,要不也得被這一屋子薰蟲子的香給薰死。
陸燕氣的翻身用手在錦榻重重捶了一下,恨聲道:“上官露,我跟你沒完,這宮裡,有你便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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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頭,李永邦什麼儀態也顧不上了,匆匆的跑到事發地點。
果然如寶琛說的那樣,是趙青雷抱着上官露一臉焦急的在那裡等着,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七嘴八舌,亂成一鍋粥,只有福祿淡定的指揮着:“婆子呢?讓婆子趕緊過來候着……”李永邦一步步走進,眼睜睜的看着上官露鵝黃色裙上的紅色血跡一點點變大,卻束手無策。
見到趙青雷,他多少有點意外,但還是說:“此番多虧了趙統領,這份情,朕記下了。”說着,上去拉上官露的手道,“露兒,你怎麼樣?”
上官露在趙青雷的懷裡哆嗦了一下,道:“冷。”
李永邦欲從趙青雷手裡將她接過來,哪知道趙青雷卻道:“陛下,當務之急是要您替娘娘拿主意,這等粗事,還是由卑職代勞吧。”
李永邦轉過頭去問福祿太醫請了沒有,福祿道:“已經十幾個人過去了,從御藥房到這兒得跨一個大園子,奴才斗膽,動用了陛下的御轎,畢竟幾個武夫擡着董太醫過來,可比大人自己的腳程要快的多。”
李永邦沉着臉‘嗯’了一聲,靜貴人提議道:“陛下,總這麼在大太陽底下曬着也不是個事兒。臣妾的毓秀宮離這兒不遠,不妨請娘娘移駕過去,省的娘娘回長樂宮那樣奔波。”
“是啊。”昭貴人附和道。
皇帝正要開口,儀妃搶先道:“陛下,臣妾已命人回長春宮收拾停當了,娘娘即刻就可以過去。”
“好。”李永邦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你有心。”
隨後大隊人馬一齊奔赴長春宮,趙青雷幾乎是用跑的,直把上官露送進了長春宮的內室,輕柔的安放在榻上,才被攆了出去像跟木頭一樣杵在那兒。
上官露前一刻還在溫熱的胸膛裡,下一刻離開了趙青雷,愈發感覺冷的厲害,不自禁用手抱着雙臂,連嘴脣都在發顫。
中間架起了一道屏風,除了太醫和幫得上手的女眷,其他都在外面候着,丫鬟婆子們經驗比較豐富,手腳麻利的忙着燒熱水和準備布巾,進進出出,人頭攢動。
靜貴人示意昭貴人看儀妃,只見儀妃跟個盲頭蒼蠅似的,急的亂轉,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親媽或者親姐妹生孩子呢,昭貴人眉頭皺了一下,儀妃莫不是心裡有事吧?
正自打量着,逢春過來道:“儀妃娘娘,主子喚您呢。”
儀妃垂頭道‘是’,忙斂了裙子跟她進去屏風裡頭。
衆人立刻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隱隱約約的,聽到上官露虛弱的聲音,道:“這是你的寢宮……這種不吉利的事……”
儀妃跪在上官露跟前,哽咽道:“我的娘娘噯,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在計較這些。”說着,壓低嗓門湊近了上官露耳語道,“娘娘,臣妾跟您說過,臣妾不是一個忠心的人,但我這個人,自己欠下的人情就一定會還。我說到做到。上回我欠您的情,已經徹底還清了。今天,輪到您還我一個人情了。”
上官露抿脣一笑道:“好。”
儀妃終於鬆了口氣,坦白說,攤上這種事,誰心裡都害怕。尤其是事發的當場,只有她和皇后還有一個孩子瑰陽在。
要是有心人想在這上頭做點什麼文章,不怕沒有可以捏造的內容。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心虛——她清楚的記得,皇后跌下來之前的確是被絆了一跤,但究竟是誰絆的,真說不知道。事情發生的太快,誰也沒看個真切。只是皇后在摔下去之前,她多少是有點感覺的,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拂過她的腳背。倘若真是她,那她也不是有意的,可皇帝沒了嫡子或嫡女,肯定是要追究的,盛怒之下,聽風便是雨。冷宮還算好的,就怕她死無全屍。她這纔沒過幾天安生日子!真是……釋迦摩尼,觀音菩薩,元始天尊…….希望皇后千萬別殃及她這條池魚纔好。
所以說把自己的寢宮讓出來給皇后睡一下絕對不是她大方,如果只是歇一下那是小事一樁,但是皇后在妃嬪的榻上流產,那就不是一點點晦氣了。然而此刻她管不了這麼多了,皇后叫她進去說這番話,自然是暗示她,她不會說出去的。
儀妃和衆人一樣,不見得有多喜歡上官露,上官露太美了,是個女人見了都要嫉妒,天性使然。她們渴望看到她不被寵愛,不被重視,不被喜歡,就像史書上歷朝歷代的皇后一樣,只是一個空架子。皇帝的愛就由她們這些做妾的來繼承吧。
她對上官露也並談不上忠心,只是一時爲利益驅使,走到一起。但有時候,她是打從心底裡佩服上官露,這個女人就是有本事叫身邊的人對她感恩戴德,並且仰視她,自愧不如。好像她是天生的鳳凰。她們就是洗腳婢。這樣的自慚形穢,讓她無奈至極,她明白,皇后會是皇帝和她們這些后妃之間一道永遠越不過去的天嵌。既如此,心裡反而踏實了,不會存着不該有的念想,也好。
她親自絞了一塊帕子輕輕擦拭着上官露額頭的汗,道:“娘娘且放寬心,不要多想,您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臣妾這就出去了。”
上官露點點頭,眼睛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