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如此苦惱,可是爲了上官大人的事?”王翰問。
瑰陽一門心思都在怎麼和皇兄交待上,壓根沒搞明白王翰在說什麼,‘啊’了一聲後,呆呆的問:“咦,你怎麼還沒走?”
王翰蹙眉,沉聲道:“這就走。”說着,立刻轉身。
瑰陽忙一把將他拉住。
王翰道:“公主,此地來來去去皆是人,蘇兄有句話說的是對的,公主是金枝玉葉,不能做有*份之事。”
“現在都來和我說教條。”瑰陽鬱悶道,“在圍場的時候,大家都是朋友,你們也沒跟我說什麼公主你是金枝玉葉,我們配不上你這樣的話。我們不是玩的好好的嚒,怎麼一回宮,你們都變了。我知道……”瑰陽咬着脣,“蘇鎏說的是心裡話,你們男人都以建功立業爲首,特別是你們幾個,都是今科進士,雖然還沒有殿試,但一旦和公主扯上關係,就沒有前途可言了,是不是?什麼理想抱負都成了泡影。”
“我問你,你是不是也這麼想,覺得做了駙馬便不能入朝爲官了,是件憾事?”
王翰避而不答,反倒替蘇鎏開脫起來:“蘇兄吧,他是看到了你與上官大人單獨相處,心裡不大痛快,纔會口不擇言……”他突然頓住,像是想到了什麼,自言自語道:“公主似乎對蘇兄的話十分在意,竟……不是上官大人嗎?”
半晌,臉上浮起一股難言的晦暗:“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瑰陽氣道,“你這人說話永遠吐一半,吞一半,莫名其妙。我就問你一句話,你還沒回答我,你是不是也這麼想,認爲做駙馬太屈才了?”
王翰斟酌了一下,道:“公主的婚事由聖上定奪,不是我等可以隨意非議的,請公主不要爲難在下。”說着,後退了一步,雙手攏在胸前行了一禮:“在下先告退了。”
瑰陽氣的直跺腳,在後面對着王翰喊道:“你跑什麼,我話還沒問完呢。”
“王翰——!”
“王燁舟!!!”
王翰的身形頓了一下,復又繼續前行,直把瑰陽氣哭了,一手蓋在眼睛上抽噎道:“討厭鬼……呆子!”
“你和他們一樣,跟我說這麼多冠冕堂皇的話,就是要和我保持距離!”
上官露至此才施施然從廊下走了出來,幽幽道:“原來,是王翰啊。”
連表字都喊出來了,錯不了。
看到瑰陽哭腫了眼睛,上官露拉着她的手,道:“好了,快別哭了,誰欺負你了嗎?回頭你皇兄給你指婚,你頂着一雙魚泡眼,可不把人笑死。”
瑰陽委屈道:“他們都不喜歡我,沒人肯要我,就讓皇兄不要勉強了吧。”
“誰說的。”上官露用帕子替瑰陽把眼淚掖幹,“咱們瑰陽那麼討人喜歡,你聽皇嫂的,有一個人,一定會娶你,千難萬阻的,也會娶你。”
瑰陽的自尊心在一天之內接連受到打擊,不敢相信了,耷拉着腦袋隨她回了永樂宮,她傷心地要命,也顧不上上官明樓了,把上官明樓的話一五一十的稟報給了皇帝。
皇帝沒作聲,瑰陽揉了揉眼睛,道:“皇兄你不意外嗎?瑰陽還以爲你一定大發雷霆呢。”
李永邦只是笑笑,待瑰陽走了之後,才扶着額頭欷歔道:“沒想到是王翰啊。”
上官露嗔了他一眼:“合着你也不知道啊,還一個勁的賣關子。”
“不是不知道,而是相較之下,蘇鎏這邊壓了重注,這傢伙口條花,常把瑰陽哄得哈哈大笑,我還以爲非他莫屬呢,沒想到走了眼。你看他,爭風吃醋起來,也很毒舌吧!”
上官露搖頭:“就因爲這個蘇鎏嘴巴太利索,連帶着王翰也着了道,以爲瑰陽爲了他揪心呢,真是……這幫孩子,年紀小小的,喜不喜歡,願不願意,給句準話就是了,怎麼一個個的都那麼多心眼呢。”
皇帝哼了一聲:“可他過得了你那關,還沒過我那關呢。”
上官露望了他一眼:“怎麼說,你還不肯成全?非要使點絆子不可?”
“哪裡是我要使絆子。”李永邦無奈道:“他們王家很奇葩,歷來長子嫡孫都叫王翰,老子叫大王翰,兒子就叫小王翰,久而久之,不知道爲什麼,像是中了這名字的咒,也生不出多餘的孩子了,到了王燁舟這代,剛好五代單傳。你說,他要是做了駙馬,王家該多着急啊!”
上官露抿了抿脣:“這樣看來,是有點麻煩,公主出降本是光宗耀祖的事,可王燁舟情況不一樣,娶不娶的成瑰陽不單在咱們這方面,也要看王家怎麼說。五代單傳的兒子,又才華橫溢,前途無量,要是做了駙馬,以後就只能是駙馬了。”
李永邦頷首:“所以我才說等殿試的時候方見得分曉。”
明宣一直悶頭吃飯,終於忍不住道:“啊呀,咱們皇姑姑明明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怎麼姻緣就那麼坎坷呢……”
李永邦聽了側過頭來,眯晞着眼上下打量他:“哪裡學來的話。”
明宣嚇得打了個嗝:“呃,母后的話本子……呃,都這麼說。”
上官露輕咳一聲,拎起明宣就走,腳下生風,說是助他做功課,李永邦失笑,對摺柳道:“去,把這碟糕點送過去,小殿下應該還沒有吃飽。”
折柳笑着道了聲‘是’。
偏殿內,明宣被上官露罰抄文章三百遍以正三觀,頭懸樑,錐刺股,聚精會神。
逢春進來回話,與上官露耳語道:“娘娘,上官大人託奴婢轉告,得虧了您提前告知,讓他有所準備,把事情和盤托出。”
上官露‘嗯’了一聲:“這事是瞞不過去的,再瞞,沒事也被看成有事。對了……”她吩咐逢春,“此事不必讓凝香知道。”
逢春訝異,凝香是上官露的心腹,基本上沒有凝香不知道的事。
上官露淡淡道:“不是怕她泄露出去,而是怕她爲難。我是她主子,老皇帝也是她主子,她聽誰的?”
逢春心想也是,什麼都不知道,乾淨。
上官露又吩咐道:“告訴家裡大人,殿試那天,請他務必配合陛下演好那齣戲。”
逢春笑道:“大人省得的。”
眨眼到了四月末,殿試的大日子。
試子們都集中在建章宮,由皇帝親自出題,選出一甲三人。
之前鄉試的解元是王翰,到了京師,禮部辦的春闈,會元成了蘇鎏。所以狀元之爭幾近白熱化,且蘇鎏和王翰又都是大學士的兒子,實力難分伯仲,狀元到底會花落誰家,實在不好說。
經過一輪的搏殺,狀元還是被王翰折桂,蘇鎏順勢落到了榜眼,探花被成惜凡收入囊中。
按規矩一甲進士及第當立即授予官職,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編修,但是今次有點不一樣,因瑰陽公主招駙馬,宮內外已鬧得沸沸揚揚,皇帝又那麼巧選出了國之棟樑,在興頭上,賜婚瑰陽公主於其中一個,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然而人選卻出乎意料的並非當紅的三位,而是禮部侍郎上官明樓。
旨意一出,李永邦發現,蘇鎏並沒有什麼反應,上官明樓也一如既往,只有王翰垂下了嘴角,手指微微一蜷。
皇帝笑道:“皇后說的是,親上加親,又適逢今天這樣的大好日子,朕心甚慰。”
孰料話音剛落,上官明樓便出列道:“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臣已過而立之年,瑰陽公主卻是人如其名,似花瑰綻放,朝陽初升,臣於瑰陽公主,如父如兄,自覺配不上公主,恐有負聖恩。”
“哦?”皇帝面露不悅道:“你的意思是,朕的瑰陽竟還配不上你?。”
“臣不敢。”上官明樓誠惶誠恐道。
福祿覷了皇帝一眼,代爲斥責道:“上官大人好大的口氣,小小的禮部侍郎,陛下是看得起你,纔將瑰陽公主許配於你。你勿要仗着與皇后娘娘沾親帶故,就不把旁的人放在眼裡。”
“是,陛下的恩德臣銘感五內,只是微臣委實不配。正是知道自己只是區區侍郎,纔不敢妄想。”上官明樓始終婉拒。
皇帝掃了一眼蘇鎏,蘇昀身爲其父,爲避嫌,不在閱卷師傅之列,但身爲大學士依舊在現場,見狀忙不迭出列道:“犬子頑劣,今次有幸得陛下恩典欽點爲榜眼,犬子倒是愛慕瑰陽公主,可惜陰差陽錯,犬子於幼時已經由家中長輩定親,身負婚約,有緣無分。要不然,臣倒是願意向陛下討這個恩旨的。”
一番話說得十分好聽,滴水不漏,完全聽不出是他蘇家不願意當皇家的倒插門女婿。
王翰攏着袖子惻了蘇昀一眼,好笑道:“身爲同儕,我竟不知蘇傢什麼時候訂了親,陛下知道嗎?”
王翰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皇帝便轉而去看他。
王翰挺直了背脊道:“犬子與蘇大人公子一樣年紀,平時玩在一起,性子頑劣,不受教的很,也讓人頭疼啊。”
蘇昀立刻落井下石:“王大人太過自謙了,燁舟怎會頑劣?燁舟胸中藏丘壑,腹中有乾坤,要不然陛下能點了他爲今科的狀元郎?不過也難怪,新出爐的狀元郎熱乎着呢,得是多少閨閣姑娘夢中的良人啊。”
王翰攢着笑應對:“蘇大人也妄自菲薄了,允沛瞧着一表人才,要不然怎會悄沒聲的就訂了親,搶在咱們燁舟前頭,還是你家允沛搶手。”
“兩位大人的公子都好。”皇帝淡淡道,“上官大人雖說年過而立,但也是相貌堂堂,是朕得力的左膀右臂,正因爲過了而立,仍未娶親,朕與皇后纔不得不爲你張羅。你又爲何要推拒呢。”
“難不成真像外界傳的那樣,無人願做駙馬?!朕的瑰陽可是父皇和朕捧在手心裡的寶貝,你們一個個的卻好像接個燙手山芋似的是爲哪般?瑰陽很失禮嗎?很差勁?”皇帝嘆氣,“朕也不願強人所難,如果你們當真無人願意,朕總不好偏頗,也要問一問成惜凡的意思。”
成惜凡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考了一輩子的科舉,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終於在五十歲迎來了人生中的春天。
還以爲迎娶公主是隻有小白臉纔有的特殊待遇,誰知道老天開眼,突然往他頭上砸了一個繡球,他樂得都快要暈了,當即笑開了花,露出一口黑黃黑黃的牙齒,全是抽菸袋鍋子抽出來的。
上官明樓悚然一驚,但還是垂頭,依舊不鬆口。
蘇鎏也嚇了一跳,垂眸沉吟半晌,雙手握成拳,良久過去,嘆了口氣,鬆開了,一臉的灰敗。
王燁舟看他們一個個的把瑰陽公主推來推去,不擅言辭的人,氣急之下竟跳出來道:“陛下,臣愛慕瑰陽公主,臣願意迎娶公主,懇請陛下成全。”
皇帝終於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復又問了一遍:“你確定?”
王翰急了,手肘輕輕推了兒子一把道:“陛下,犬子無狀,御前失儀了。陛下還請原諒他的無知,少年人嗎,難免衝動。”
“是不是衝動,他本人最清楚了。”皇帝看着王燁舟,鄭重其事道,“王燁舟,可知你爲何爲今科狀元?其實論文藻華麗,遣詞錦繡,你不如蘇鎏。論結構端正,規矩嚴謹,你不如成惜凡。你可貴便可貴在文字拙樸,有一顆濟世之心,理據充分,條理清晰,可圈可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比誇誇其談務實的多,又比酸腐八股靈活的多。朕很欣賞你。”
“可是你要知道,一旦你成了駙馬,你的什麼經世抱負,可都歸位虛無了,即便是這樣,你也要迎娶瑰陽公主嗎?”
王翰聽後感念皇帝的知遇之恩,又被兒子的傻帽舉動弄得想哭,他噗通一聲跪下來,哽咽道:“陛下,恕老臣直言,老臣家裡五代單傳,全都指着這麼一個兒子,公主是金枝玉葉,老臣家裡如何伺候得了啊!犬子是昏了頭纔會說出這樣的混賬話。”
王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抵着腰,他這把老骨頭呀,真是被兒子氣的肝兒都疼!——駙馬,駙馬,跟種馬差不多。
當駙馬就是去給公主當種馬。
公主將來要是弄幾個面首,他老王家的臉面往哪裡擱?
老王家敢說不嗎?
不敢啊,這頂活生生的綠帽子還得歡快的接了往頭上套。
他兒子得有多傻,多想不開,纔會放着大好的狀元郎不幹,非要當駙馬?
失心瘋了啊!
老王學士痛苦的五官都糾結在一起了。
王燁舟扶了一把老王學士道:“父親——”
皇帝只看着,並不插手。
王燁舟對皇帝道:“陛下,臣心意已決,臣心儀公主,毋寧說是不能從仕,哪怕是赴湯蹈火,臣也甘願。的確,陛下說的話句句在理,父親的難處身爲兒子我也體諒,只是做人就該勇於擔當,臣喜歡公主,卻不敢直面內心,要爲了功名利祿和前途放棄她,那麼即便臣有滿腔的濟世之心,也不過是駕着功名的風,騰着利祿的雲,並非發自肺腑。一個人若連喜歡的人都不敢承認,還怎麼擔當國事。”
“臣所言句句屬實,臣喜歡瑰陽公主,臣就要瑰陽公主。”
王燁舟說的句句鏗鏘,整個建章宮都聽見了。
皇帝聞言朗聲笑了起來:“好,朕准許了,你還真是一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癡情種。”說着,一拍金扶臂,道:“瑰陽,出來吧。”
瑰陽公主還躲在珠簾寶座後面,害羞的不敢見人。
皇帝讓福祿把多餘的人都轟出去,只留下相關的幾個,瑰陽才慢悠悠的從後面轉出來,對着跪在地上請旨的狀元郎嬌滴滴喚道:“王燁舟。”
蘇鎏和王燁舟皆是一怔,蘇鎏很快明白過來,陛下這是設的一個局,試探他們。
他輸了,文章上輸給王燁舟,感情上也是一敗塗地。但是心服口服,無話可說。
探花成惜凡一個踉蹌:啊呀媽呀,他看他們一個個推拒來推拒去的,還以爲瑰陽公主是母夜叉呢,結果這瑰陽公主真的和皇帝說的一樣,美的不可方物,就像盛開的花兒一樣嬌豔,如同太陽一樣明媚。難怪小王連狀元都不幹。
他內心崩潰的摔了個屁股蹲,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