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倦意
只聽樓下小二道:“這……是不是一對夫妻?”
那人道:“不是……”
“那……就沒有了……”小二道,“有對夫妻住在這裡,那男的是蒙面的。”
“在哪裡?”那人似乎急切問,小二顫聲開口,“樓上……在樓上……”
夜靈一聽,看向宋桑柔:“來的真快……”
“怎麼辦?”宋桑柔只見這間屋子很小,並無藏身之處。
這間房屋又極是低矮,房樑上亦無藏身之處,夜靈道:“只能跳窗了……”
他拉着宋桑柔走到窗邊,推開窗,二層樓雖不高,但宋桑柔腳上身上都有傷,他攬住她的腰,宋桑柔擡頭看他,脈脈夜色,荒村野店,月光稀薄,照進他一雙黑眸,這雙眼睛,睿智而深沉,令人一望,便感覺安全又安心,令人充滿信任感。
她亦伸手摟住他,夜靈道一句:“扶好我……”
她點頭,二人便從二樓一躍而下……
夜色茫茫,天地渾然,若是沒有追兵在後,想必這樣的月色夜裡,該是極幽靜舒適的夜。
只可惜,現在的他們不得安生。
夜靈落地極穩,落地後,他打橫抱起宋桑柔:“宋閣主,冒犯了……”
宋桑柔不語,只是緊緊靠着他,他抱着她跑到馬車邊,夜靈用力拍馬,馬聲長嘶,疾馳而去。
宋桑柔立時明白了,他這是行一招疑兵之計。
身後果然傳來叫喊聲:“他們跑了……看,馬車……”
“快追!”
……
夜靈連忙與宋桑柔躲入一邊低矮叢生的灌木叢裡,深夜,不易被發現。
夜靈仔細觀察客棧附近動靜,只見一行人朝着馬車飛奔的方向追了過去,許久客棧恢復以往的平靜。
夜靈松下口氣,看一眼宋桑柔:“宋閣主,看來我們以後不能住客棧了。”
宋桑柔點頭:“是,我無所謂的,我從小是吃苦過來的,可不是嬌慣的女人。”
夜靈笑道:“我自是知道。”
他起身,又扶着宋桑柔站起來,宋桑柔道:“我們現在去哪裡?”
“等他們追上了馬車發現車內沒人,定是會回來的,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夜靈思維縝密,扶宋桑柔出了灌木叢。
宋桑柔長髮上,沾着許多雜草枯枝,夜靈見了,笑笑,輕輕爲她拿下,宋桑柔亦摸索着摘下來:“我一定狼狽極了……幾天都沒有梳洗……”
夜靈笑道:“狼狽是有一些,卻不見得比精心梳洗時差……”
宋桑柔擡眼看他,眉間漾笑:“你倒是會說話,會哄人開心。”
“當然不是,我是最不會哄人開心了……”夜靈望着她,夜色之下,月流清輝,星色與他的目光似乎融爲一體,顯得真實卻迷離。
“我是說真的呢,女人卻未必要將自己裝扮得多麼豔麗,說實話哦,閣主之前的裝扮,美則美矣,卻顯得過於豔麗逼人,過於凌厲外露了些,少了些自然純淨之美,倒是如今……其實閣主並非那般銳利的女人,不必那麼奪目的裝扮,亦可令人驚豔。”夜靈一番話,宋桑柔卻緩緩垂下眼,“所以……你喜歡慕容蕪嗎?還說你不會說話,明明就很會說……”
提及慕容蕪,夜靈沉默半晌,道:“蕪兒與我,只是在一個對的時間相遇,彼此需要而已……若說是愛,倒不如說是依賴……”
他說着,舉頭望向月空,月影凌亂,夜空闊遠,一道星光似是記憶的刀刃,劃開內心深處封存的往事。
“你是說……慕容蕪對你是依賴,而對白玉之是真情了?那爲什麼白玉之要休掉她?”宋桑柔一直不解三人的關係,他們三個人,彼此都關切着對方,都當對方是親人一般,卻好像又有些什麼,令三人關係微妙。
夜靈許久無語,隔了一會方道:“蕪兒與玉之一樣,對我……都是依賴,玉之比蕪兒還要依賴我,所以……當我再次出現的時候,他硬生生的要自己離開蕪兒,即使,他早已對蕪兒愛慕,他也要這樣勉強自己,他不想我會因此而與他隔閡,可他這麼做,卻只能傷害最無辜的蕪兒……”
“慕容蕪不愛你嗎?”宋桑柔問的直接。
夜靈苦笑道:“那種愛,是她在沒有愛的時候,唯一的依靠,失去之時,她自然心神俱傷,可當她遇到了真正愛的人,便會覺得之前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種依靠的親情。”
“你竟看得這樣透徹嗎?”宋桑柔有點迷惑,“那麼……你對她呢?”
夜靈深深凝眉,仰望夜空的眼漸漸垂下,荒原之上,土地乾涸,好像他的心一般。
“我在死過一次之後,便已經沒有愛了,我這樣的人,是不適合有愛的,與我有關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我慶幸蕪兒與我愛不到深,我便經歷了那場劫難,令蕪兒不至於被連累,我只希望,玉之與蕪兒能真正幸福……他們亦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若說他們依賴我,我又何嘗不是依賴他們的?”
今夜的夜靈,似乎很多感慨。
宋桑柔看着他的背影,青衣飛揚,長髮落落,修長身影,一身月色蒼涼。
這是個飽經風霜的男子,這是個嚐盡了人間悲歡的男人。
他走過了多少風雨與坎坷,這顆心,想必早已經疲憊了,卻無從靠岸。
宋桑柔心裡忽然有一點傷感,忽然很想讓他依靠,也忽然很想依靠他……
很想,撫慰他漂泊半生的倦意。
她走上前,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這個男人,經歷的太多,他的心雖倦了,卻還沒有讓他停下來的一個河岸。
而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並不瞭解他,雖然心內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可卻不知從何說起才能讓他感到一絲慰藉……
長風漫漫,吹過荒原。
一色山脈連天夜色,星光沉入山的另一邊,漸漸的沒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