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頭看去,心中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一架小型的水上飛機,正越飛越低,不一會,便已經在水面上停了下來,而那艘遊艇,又正是向這架水上飛機駛去的。
遊艇到了水上飛機旁邊,停了下來。那人也站了起來,道:“走吧,要記得,你是沒有逃走的機會的。”我毫不示弱,道:“我根本不想逃走,要不然,根本我不用找甚麼機會!”
那人以冷峻的眼色,又向我望了一眼。
我和他一齊跨出遊艇,從遊艇到水上飛機,已搭了一塊跳板,在跳板上的時候,我又可以有一次逃走的機會的。我相信,如果我潛水而逃,立即潛向海底的話,逃走的可能性,會有百分之八十。
但是我卻只是想了一想,並沒有行動。因爲我在這時,絕不想逃走。我要看看這個規模大到擁有水上飛機的集團,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組織。
我決定要會見這個組織的首腦,從而來尋找張小龍的下落,和消滅野心家的陰謀。
所以,我毫無抵抗地上了水上飛機。那人在我身後的座位上坐了下來。莎芭並沒有進機,機艙中,除了原來就在的四個大漢之外,就只有我和那個人了。
我們一上了飛機,飛機便立即發出轟轟的聲音,在水面上滑行了一陣,向天空飛了出去,我好整以暇地抽着煙。飛機是向南飛去的,向上望去,只是一片大海,和幾個點綴在海面的小島。
我索性閉上了眼睛養神,約莫過了一個多小時,我感到飛機在漸漸地下降,我睜開眼來,不禁心中暗暗稱異。
我以爲那一架水上飛機,一定會將我帶到一個無人的荒島之上。但實際上卻並不是,飛機已在盤旋下降,但是下面,仍然是一片汪洋。
直到飛機降落到一定程度時,我纔看到,在海面上,有一艘長約六十尺的遊艇,正在緩緩地駛着,那艘遊艇全身都是海藍色,簡直難以發現它的存在。
飛機在水面停住,那艘遊艇,迅速地駛向前來,在飛機旁邊停下,飛機和遊艇之間,又搭上了跳板。我不等敵人出身,便自己站了起來。
那四個大漢先走了出去,那面目冷峻的人,仍然跟在我的後面。
我看到那四個大漢,一踏上了遊艇,面上便有戰戰兢兢的神色,筆也似直地站在船舷之上。我和那人也相繼踏上了那遊艇。
我回頭向那人看去,只見那人的面色,雖然沒有多大的變化,但他的眼神之中,卻流露着不可掩飾的妒羨之情。
我看了那人的這種眼神,心中不禁爲之一動。
那毫無疑問,表示這個人的內心,有着非凡的野心,有着要取如今在遊艇上等候我的人的地位而代之的決心。我立即發現這可以供我利用。當然我當時絕不出聲,只是將這件事放在心中。
那人冷冷地道:“向前去。”我“嘖”地一聲,道:“好漂亮的遊艇啊,比你的那艘,可神氣得多了,一看便知道是大人物所用的。”
我一面說,一面又留心着那人面上神情的變化,只見他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像那人這種高傲、冷血的人,自然是不甘心有人在他之上的,我的話可能已深入他的心頭了。我走到了艙中,艙中的陳設和上等人家的客廳一樣,那人走到一扇門前,停了下來,輕敵了幾下。門內有聲音道:“誰,漢克嗎?”
那人應道:“是,那個中國人,我們已將他帶來了。”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那人叫漢克。這毫無疑問,是一個德國人的名字。
我在沙發上坐下,只見漢克推開門走了進去,不一會,漢克便和一個人,一齊走了出來。我老實不客氣他用銳利的眼光打量着那個人。
那人約莫五十上下年紀,貌相十分平庸,就像是在一家商行中服務了三十年而沒有升級機會的小職員一樣,腰微微地彎着,眼睛向上翻地看着人。
可是,那麼高貴的漢克,雖然神情十分勉強,但卻也不得不對那個中年人,裝出十分尊敬的樣子來。那中年人在我面前,坐了下來,第一句話便道:“你知道我們是甚麼人?”
我身子一仰,道:“不知道。”
那人講的是英語,但是卻帶有愛爾蘭的口音,他對我的回答的反應是“哼”地一聲,立即又道:“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是人類之中最優秀的份子所組成的一個組織。”
我點了點頭,道:“除了一個字外,我同意你所說的全部的話,”那中年人像是微感興趣,道:“哪一個字?”我道:“你說最優秀的,我的意思,應該改爲最卑下的!”
那中年人一聽,“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竟一點怒意也沒有,我對那中年人的涵養功夫,不禁十分佩服。那中年人笑了一會,道:“這是小意思,優秀也好,卑下也好,都不成問題。”
他講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望定了我。
我這時才發現,那人的相貌雖然十分普通,但是雙眼之中,卻有着極其決斷的神色,當然他是有過人之處,才成爲這個組織中的首腦的。我想。
他望了我一會,才道:“我奉我們組織最高方面的命令,有一件任務,必要你完成的。”
我聽了之後,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眼前這個,經歷了那麼多曲折,方能以會見的神秘人物,仍然不是這個野心組織的首腦。
我略想了一想,便說道:“任務?我有義務要去完成麼?”
那中年人笑道:“你必須完成。”
我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威脅之意,我向艇外看了看,仍舊只有四條大漢守着,艙內,就只是那中年人和漢克兩個人。
我聳了聳肩,伸手指向那中年人,道:“你必須明白,你的話,對我沒有絲毫的約束力,也沒有絲毫的威脅力,但是我仍願意聽聽你所說的任務是甚麼?”
那中年人輕輕地撥開了我的手指,道:“你錯了,但我也不必與你爭辯,你既然受了張海龍的託咐,在尋找他的兒子,那我們就可以安排你和他兒子的見面,但是你卻必須說服張小龍,要爲我們服務!”
我一聽得那中年人講出了這樣的話來,心中不禁怦怦亂跳。張小龍的下落,直到這時候才弄明白。從那中年人的話中,可以聽得出,張小龍仍在世上。當然是他不肯屈服,所以敵人方面,纔會要人來說服他。
我被他們選中爲說服他們的原因,自然是因爲我是中國人,而且,我是他們的敵人,他們如今將我扣了起來,當然是少了一個敵人了。
我想了片刻,自然不願意放棄和張小龍見面的機會,所以我點了點頭,道:“我可以接受你的任務。”那中年人道:“好,痛快。我最喜歡痛快的人,你可以立即就與他會面。”
我驚訝道:“他也在這遊艇上麼?”
那中年人道:“當然不。漢克,你帶他去見張小龍。”漢克一聽得那中年人叫他的名字,立即站直了身子,等那中年人講完,道:“先生,你忘了我沒有資格進秘密庫的了麼?”
那中年人笑了笑,道:“自然記得,因爲你將衛斯理帶到了此地,我和上峰通電,你已升級了!”漢克的面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但隨即消逝,又恢復了冷峻。
那中年人在袋中取出了一個如指甲大小,紅色的襟章,交給了漢克,漢克連忙將他原來扣在襟上的一個黃色襟章,除了下來。
我這時才注意到,那中年人的襟章,是紫色的。那當然是他們組織中,分別職位高下的標搖
漢克佩上了紅色的襟章,帶着我向遊艇的中部走去,到了遊艇的中部,漢克一俯身,揭起了一塊圓形的鐵蓋來。那塊鐵蓋一喝了開來,我便爲之一呆。只見有一柄鐵梯,通向下面,漢克命令道:“下去!”我心中充滿了疑惑,漢克冷冷地道:“你想不到吧,剛纔你見的,是十分重要的大人物,在遊艇下,有潛艇護航,你如今,是通向潛艇去的。”
我聽了之後,心中也不禁吃驚。
當然,漢克的這番話,竭力地在擡高那中年人的地位,也就等於是爲他自己吹噓一樣。但是那組織如此嚴密,物資如此充沛,又掌握着這樣新的科學技術,如果再加上張小龍的新發明的話,那麼這批人,不難成爲世界的主宰,整個人類的歷史,便曾在他們手中轉變了。
我如今所負的責任,是如此重大,令得我一想起來,便不意心跳氣喘,我只有一個人,就算和張小龍見了面,也不過兩個人,能不能和這樣一個完善的大組織作對抗呢?
我一面想,一面順着鐵梯,向下走,不一會,便到了一個密封的船艙之中,有兩個人迎了上來,以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漢克接着下來,道:“我要將這人帶到秘密庫去。”
那兩人立即答應一聲,以手打了打艙壁,發出了“噹噹”的聲音來。
不一會,銅壁上“刷”地一聲,露出一扇門來,伸出了一股鋼軌,在鋼軌上,滑出了一輛猶如最小型的小汽車也似的東西來。那東西,還有一個最好的形容,那就是一看便令人聯想起一個巨大無比的大甲蟲來。
我的見聞不能說不廣,但那是甚麼玩意兒,我卻也說不上來。漢克像是看出了我面上疑惑的神情,他得意地笑了笑,發出的聲音,猶如狼羣在晚膳一樣,道:“想不到吧?”我仍然不知他所指的何事,只是冷冷地道:“想不到甚麼?”
漢克踏前一步,在那個“大甲蟲”上的一個按鈕上一按,只聽得一陣金屬摩擦的“軋軋”聲過處,那“大甲蟲”的蓋,打了開來。
我向“大甲蟲”的內部看去,只見那裡面,有兩個車位,可供人屈膝而坐,在那兩個座位之前,是許多的儀表和操縱的儀器。
我仍然以懷疑的眼光望着漢克和那“大甲蟲”,漢克又狼也似地笑了起來,道:“子母潛艇,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是德國科學家在二次世界大戰末期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在這艘大潛艇中,可以發射九艘這樣的小型潛艇,而每一艘小潛艇中的固體燃料,可以使小潛艇在海底下遨遊一個月之久!”
我曾聽得人說起過,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末期,德國科學家有許多戰爭工具上的新發明。最著名的自然是“V2”飛彈(這是今日太空科學成就的雛形),而“子母潛艇”,也是其中之一;大潛艇能將小潛艇像魚雷也似地發射出去!
這些新發明,大都未能投入生產,便因柏林失守,希特勒下落不明而告終,我相信,這艘子母潛艇是世上僅有的一艘,極可能是當年德國海軍的試製品。
我在剎那間,心中又感到了新的恐怖。
因爲如果我的料斷不錯的話,那麼,在那個野心家集團的高層人物中,可能有着當年的納粹份子!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當年,納粹的野心,加上可以改變人類歷史的科學發明,那實是不能想像的恐怖事情。
我心中在發呆,漢克不知我在想甚麼,還以爲他的誇耀,使我震驚。
他又以十分狂妄的語意道:“德國的科學家,是第一流的科學家,德國人,是第一流人!”
我厭惡地望了他一眼,這個納粹的餘孽!我老實不客氣地道:“奇怪,我不知道張小龍在甚麼時候,已入了德國籍!”
漢克的面色,一直是十分冷峻,直到他聽得我講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面上的神色,才爲之一變,憤怒得連耳根子都紅了!
我冷冷地道:“我們中國人,認爲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沒有甚麼第一流第二流之分。但如果要說第一流的科學家,那麼張小龍當之無愧,他是中國人!”
漢克的面色,更其難看,他想宣揚納粹的那一套,卻在我面前碰了一個大釘子。我爲了可能以後還有利用他之處,所以不想令他難堪,話一講完,便道:“我們該走了?”
漢克“哼”地一聲,跨進了那小潛艇,我也跨了進去。
當我們兩個人,坐定之後,那小潛艇又給我以太空艙的感覺。
漢克一按鈕,蓋子便“軋軋”地蓋上。等到蓋子蓋上之後,我才發現,在小潛艇中,我們不是甚麼也看不到的,在前方,有着一塊暗青色的玻璃。
那塊玻璃,從外看來,和鋼板一模一樣,但是由裡向外看去,卻是一塊透明度十分強的玻璃,外面的一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坐定之後,漢克熟練地按動了幾個掣,看了一盞小紅燈,聽得擴音器中,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道:“預備好了?”
漢克回答道:“已預備好了!”
這時候,擴音器中,已經在倒數着數字,從“十”開始,很快地,“四三——二——一——零”,一個“零”字才一入耳,眼前突然一黑,同時,耳際傳來了一種刺耳已極的聲音。
不要說還有伴隨而來的那驚人的震動,便是那刺耳的聲音,神經不正常的人,也是難以禁受!
但是這一切,卻都只是極其短暫的時間內所發生的事。轉眼之間,刺耳聲聽不見了,震盪也停止了,從面前的玻璃中望出去,只見深藍色的一片,我們已經到了海底了!
我覺出,小潛艇雖然十分平穩,但是前進的速度卻十分快疾。這點我可以從游魚的迅速倒退上推測出來。
沒有多久,我們已撞到了兩個大海龜,一被小潛艇撞到,那大海龜便四分五裂,我相信在小潛艇的艇首,還裝置有十分厲害的武器。
我只知道這時候身在海底,至於那是甚麼海域,我卻無法知道。
因爲我來到這個海底之前,經歷瞭如許的曲折,漢克的那艘遊艇停泊在何處,還可以推想,而經過了水上飛機的載運之後,那中年人的遊艇是停在甚麼地方,我已經無法知道了。
如今,小潛艇以這樣高的速度,在海底前進,我自然更沒有辦法知道身在何處。
我平時也愛潛水打魚,但是卻難以像如今那樣恣意地欣賞深海的那種迷人的景色。只可惜我緊張的心情,使我沒有情趣去欣賞悠哉遊哉的游魚,和色彩絢麗、搖曳生姿的水藻。
我住過了十五分鐘後,便忍不住道:“我們究竟到甚麼地方去?”
漢克冷冷地道:“到人類科學的最尖端去。”他一講完,便冷笑了幾聲,道:“愚人以爲人類的科學,近二十年來,在陸地上獲得了高度的發展,卻不料所有的尖端科學,全在海底。”
我聽了漢克的話後,心中不禁暗暗吃驚。
確切地說,我是瞭解到他話中的意思,但是卻又無法相信。因爲那隻應該是科學幻想小說中的話,實是無法和現實生活連結起來的。
漢克的眼中,又生出了異樣的光采,道:“那一切,全是德國科學家的心血結晶——”他本來可能還要吹噓下去。但在那瞬間,他一定想到了剛纔所碰的釘子,所以才立即住口不言。
我從漢克的話中,聽出他心中有着十分抑鬱不平之慨,我試探着道:“但是,德國科學家的心血結晶,卻並不是操縱在德國人手中,是不是?”
我的話才一出口,漢克的雙手,便緊緊地捏成了拳頭,直到指頭髮白,他幾乎是在嚷叫,道:“一定會的,一定會由德國人來掌管的。”
我笑道:“照我看來,你倒是一個合適的人才!”
漢克在才一聽得我這句話的時候,眼中光采閃耀,十分興奮,但是轉眼間,他面上卻又現出了十分恐怖的神色,蒼白之極。
他雖然一聲未出,但是他面上的神情,毫無疑問地告訴我,我的話,已說中了他心坎,他心中的確有這樣的企圖。但是他卻立即又感到了害怕,因爲他這時,在這個集團中的地位,並不是太高,他若不是因爲綁到了我的話,甚至卑微到連帶我去見張小龍的資格都不夠,他心中的秘密企圖,如果被上司發覺了,自然只有死無生!所以他十分害怕!
我從他面色變化上,看穿了他的心情之後,心中不禁十分高興。因爲漢克這個人,成事或許不足,敗事倒是有餘的。我不必利用他去成事,我只消利用他去敗事。便大有可圖了!
所以,我當時若無其事地道:“德國人的確有許多值得人欽佩的地方。最特出的,便是德國人有一種堅強的性格,不以目前的卑下爲恥,而誓必達到自己的理想。希特勒如果沒有這種性格的話,他也不會從一個油漆匠而成爲納粹的領袖了!”
我一面說,漢克不由自主地大點其頭。
我心中暗暗好笑,這個頭腦簡單的日耳曼人,這時一定飄飄然地,以爲他自己當真了不起哩!
我適可而止,不再對他恭維,讓他自己的心中,去滋長那種自以爲天下第一的情緒。我這時,比較有心情去欣賞海底的奇景了。
沒有多久,我就看到前面,出現了一大堆黑色的物事。那一大堆物事,看來像是海底的暗礁。但是當漢克駕駛着小潛艇,向前疾衝而去之際,我便發現,那一大堆絕不是海底的礁岩。
第一,在那一大堆黑色的物事上,有許多看來像海藻一樣的管狀物,直向海面之上通去,長度十分驚人,那像是一連串龐大的海底建築物的通風管。
第二,當小潛艇駛過之際,在那一大堆黑色的物事中,竟燃起了三盞紅燈。我心知已將到目的地了。
果然,小潛艇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來。那三盞紅燈,明滅不停,我看到漢克,也在不停地按着一個掣鈕,小潛艇的艇首,也有紅光閃爍。這自然是一種信號。
不一會,小潛艇已來到了那三盞紅燈之前,在水藻掩映中,我看到那三盞燈之下,有一個十分深的洞穴,小潛艇正向洞穴中駛去,眼前又是一片漆黑。接着,潛艇便完全停下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眼前又陡地一亮。
在我還未曾打量自己置身何處之際,只見小潛艇的銅蓋,已打了開來,兩個穿着工程師服裝的人,走了過來,向漢克招了招手,道:“恭喜你升級!”
漢克勉強地笑了笑,道:“我奉命帶這個人來見張小龍!”
那兩個人道:“這不關我們的事,你向前去見主管好了。”
漢克向我一側首,我也自小潛艇中,一躍而出,跟着漢克,自一扇圓門中。走了進去。我知道這時候,我仍然處在海底。
我也想趁此機會,將這個大本營打量清楚。
但是沒有多久,我卻失望了。
我跟着漢克,經過了一扇又一扇的圓形鋼門。每一扇鋼門,都通向一個兩丈方圓的小室。
小室中或有人,或是空置的,我只能看到一個又一個的小室,而無法看到這個海底建築物的整個情形,而且,在走了約莫十分鐘之後,我便在這種蜂巢也似的小室之中,迷失了路途,就算沒有人看守着我,我只怕也難以摸索得到出路的了。
而且,即使我找得到出路,出了這個海底建築物,能夠浮上海的話,又有甚麼用呢?
所以,我首先放棄了逃走的念頭。我只是希望在這裡,會見這個組織的最高級人物,和見到張小龍。至於在見到張小龍和最高級人物之後,本身我會怎樣,我卻連想也不會去想它——因爲若是去想的話,只是導致更多的煩惱,所以不如不想!
十五分鐘後,我結束了在蜂巢式的小屋問的旅行,到了一條長長的走廊之中。
那條走廊的兩旁,有許多關得十分緊實的門,門內有些甚麼,根本看不清楚,但是當我通過這條走廊的時候,卻可以聽到,在有幾扇門中,發出十分奇特的聲音來。有的像是無數藻液在試管中沸騰,有的像是一連串密集的爆炸聲。
至於我可以辨認得出的聲音,則是一些十分精密的機器的發動聲。
我在這時候,忽然想起,曾經有人說,世界上常常發生神秘的飛機失蹤案,主要的原因,是有一些人,在使用着不爲人知的方法,將那些失蹤的飛機。引到了隱蔽的地方。
而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要擄到人才。
這種說法,我以前只是嗤之以鼻,但現在想來,卻也不是無可能。試想,這個龐大的海底建築物,當年是費了多少人力物力造起來的,且不去說它,如今,我可以相信,在這裡,一定有着各式各樣科學研究工作在進行着。
當然,這些科學研究工作的前提,都是爲了滿足野心家的需要,但是那麼多的人才,當然不會全部是志願的,至少,張小龍便是被綁架來的!
而野心家集團,既然掌握瞭如此尖端的科學,要導致一兩架飛機失蹤,影跡全無,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麼?我一面想着,一面來到了走廊的盡頭。
漢克伸手按在一個鈕上,一扇鐵門打了開來。那是一具升降機。機中的司閘,是一個老者,他翻了翻眼睛,向漢克問了一句甚麼話。
因爲他的語言十分模糊,所以我雖然就在他的身邊,也未曾聽清楚。
這並不是我的疏忽,因爲這裡,簡直是人種展覽會,甚麼地方的人全有,你不能知道一個人開口會說甚麼話,而預先準備去聽之,所以一句兩句話,便要聽懂,是十分困難的。
漢克答道:“十一樓。”那司閘點了點頭,我在升降機中,仔細地打量着,忽然給我發現升降的頂部,釘着一塊小小的銅牌。
那小小的銅牌上,有兩行德文,譯成中文,則是“連斯兄弟機器鑄造廠造。一九四四年八月。”
一九四四年八月,這個日子,引起了我極大的疑惑。那就是說,這個龐大極不可想像的海底建築物,並不是在大戰之後建築起來的!
本來,我心中就一直在懷疑,甚麼人能在大戰之後,投入那麼多的人力物力,在海底建成了這樣的一座建築物,而竟不爲人知。
但如今,“一九四四”這個年份,解決了我心中的疑問。我知道,這裡一定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軸心國自知時日不多時所建造的。
升降機在向下降,一直到跳出了“十一”這個數目字,才停了下來。
我無法知道這個建築物向下去,一共有多少層。但是既然是以一個國家的力量來建造的,我相信整個建築物規模之龐大,一定遠在我的想像之中。
我和漢克,在升降機停了之後,便向外走去,走了幾步,蹲了一個彎,只見兩盞相對的,發出紅光的燈,設在前面的道旁。
漢克在燈前停了下來,道:“你向前走走試試!”
我冷冷地道:“這並沒有甚麼稀奇,電子控制着光線,我向前去,遮住了光線,就會有警號發出,是不是?”漢克“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那樣說的,是不是?”
我感到十分尷尬,因爲聽漢克的話,我分明是在自作聰明瞭。漢克望着我,感到十分高興,因爲他終於有了一個奚落我的機會,只見他在衣袋中,取出一張紙來,向前揚了出去。
當那紙,揚到那兩盞燈所發出的光線之中時,突然起了一陣輕煙,而當紙片落到了地上之際,已經成了一片輕灰!
我心中陡地吃了一驚,漢克道:“這是自以爲是的美國科學家做夢也想不到的高壓電流,只有利用海底無窮無盡的暗流來發電,纔可以得到這樣的高壓電!”
我沒有說甚麼,因爲那張紙,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便成灰的這一個事實,使我不得不相信漢克的話是真實的。
我和漢克,在那兩盞燈前,站了片刻,只見對面,走過來了一個人。那人身上所穿的一套西裝,還是一九四五年的式子,但是卻熨得貼身。
只見他也是來到了燈旁,便站定了身子,道:“首領已經知道了一切,你可以直接帶他去見張小龍。”漢克答應了一聲,拉着我轉身便走。
我心中暗忖,到如今爲止,我總算有了一點小小的收穫。
因爲我知道,這個野心集團的首領,是在“十一樓”(由上而下樓的十一樓),而如果要見這個領袖的話,必須通過那“死光”(我爲了行文方便起見,姑且這樣稱呼那發出高壓電流的殺人機器,因爲這是世界上沒有的東西,自然也沒有正式的名稱)。
也就是說,雖然我知道了首領的所在,但是我卻不能前去見他。因爲,只要一被那種光芒照射到,我就可能在頃刻之間,成爲焦炭。
漢克拉了我,又來到了升降機的門前,在升降機的門打開之後,我這才聽到,那司閘講的是日本話,道:“幾樓?”漢克道:“十七樓。”
升降機又向下落,等我們再走出升降機的時候,我忍不住問道:“這建築物一共有多少層?”漢克狡猾地笑了笑,並不回答。
我將我自己的揣想,歸納了一下,道:“阿道爾夫想得十分周到,他是準備在柏林失守之後,在這裡繼續指揮征服世界的戰爭的麼?”
漢克一聽我的話,便立即駐足。
他以十分凌厲的神情望着我,好一會,才道:“你是怎麼知道這個秘密的?”我聳聳了肩,道:“有一些事,對於小孩子來說,永遠是秘密,但對於成年人來說,卻像二加二等於四那樣地簡單。”
漢克口角上掛了一個殘酷的微笑,道:“你知道得太多了,這將使你遭殃。”
我立即道:“本來我就沒有抱着渡蜜月的心情到這裡來的。”
漢克不再說甚麼,繼續向着前走去。
我口中絕不認輸,但是我的心情卻是十分沉重。因爲我能夠重見天日的機會,實在太少了,我可能就此與世訣別,或是像張小龍那樣,永遠永遠地神秘失蹤,成爲警局檔案中的懸案。
沒有多久,漢克又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那扇門,竟立即自動地打了開來。漢克道:“張小龍就在裡面,你可以進去了。”
我立即向前跨出了一步。漢克又在後面冷冷地道:“你不妨記得,你在裡面的任何舉動,都瞞不過人的,通過曲光長程放大的觀測器,首領表示可以在他自己的房間中,數清你眼眉毛的數目!”
我並沒有理睬他,只是向前走去。
漢克所說的話,當然是真的,這扇門自動打開,便是這裡的一切,都有着遠程控制的證明。我走進了門,門便立即關上了。
我四面一看,這是一間很大的實驗室。實驗室中的一切,和張海龍別墅後園中那個實驗室大同小異。在左首,有兩扇門,一扇半開半掩,我先來到那一扇門前,向內望去。
只見裡面,是一間十分寬大的臥室,這時,正有一個人,坐在一張安樂椅上,將他的頭,深深地埋在兩手之間,一動也不動。
我看不清那人的臉部,只是從他雙手的膚色看來,那人是黃種人。
我心中暗忖:這人難道就是張小龍?
我伸手在門上,打了幾下,那門發出的是一種塑料的聲音。用塑料來作建築物的一部份,現在在地面上,剛有人提出來,但這裡卻早已採用了。
那人對我的叫門聲,並沒有任何反應。我側身走了進去,那人仍是一動不動地坐着。
我在他的前面坐了下來,這時,我已經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了。而我一看清他的面容,便毫無疑問地可以肯定,他就是張小龍了。
他顯得十分憔悴,目光也相當呆滯,只有他嘴角的線條,可以顯示他是一個具有超人智慧的人。
他的面目,和張小娟十分相像。
我咳嗽了一聲,道:“張先生,我從你父親哪兒來!”他猛地擡起頭來,蓬亂的頭髮,幾乎遮沒了他的視線,他以手掠了一掠,定定地望着我。
我道:“張先生,你必須相信,我們是朋友。”
我絕不能多說甚麼,因爲我知道,如今在表面上看來,只有我和張小龍兩個人在這間臥室中。但是事實上,卻正如漢克所說,若是有必要的話,人家可以數清我眉毛的數目。
張小龍定定地望了我一會,揚起手來,向門外一指,道:“出去。”
我站了起來,俯身向前,大聲道:“不,我不出去,非但我不出去,而且你必要聽我說。”張小龍沒有再說第三個字,只是照原來的姿勢坐着。
我重又在他的面前,坐了下來,道:“我的身份,可以說接近一個私家偵探,我是受了你父親的委託找你的,經歷瞭如許想像不到的困難,終於見到了你,我感到很高興。”
張小龍不但不動,而且默然。
我又道:“令尊和你姊姊,他們都很好,除了想念你之外,他們並沒有甚麼煩惱。你姊姊一直肯定你生活得很愉快。直至最近,她才因爲心靈上奇妙的感應,而知道你遭到了麻煩。”
張小龍仍是不動、不語。
我耐着性子,道:“你知道我和令尊,是怎樣相識的麼?”張小龍自然不會回答我,於是我便自問自答,將大年三十晚上,在那家古董店中的事情,詳細地講給張小龍聽,我特別講得詳細,甚至棉唆得像一個八十歲以上的老年人。
因爲我知道,張小龍是不會聽我的話的,聽我的,另有其人,我要令得他們厭煩。
我足足不停地講了一個小時,才停了下來,拿起一瓶水來,一飲而盡。而在那一小時中,張小龍卻是連動也未曾動過。
我笑了笑,道:“你可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
張小龍仍然不動。我又問了他許多問題,但張小龍卻只是一言不發,連看也不向我看一下!
我知道張小龍爲甚麼不理我的原因。
那是因爲張小龍將我當作是這個野心集團的一份子。張小龍可能在最近才知道自己落在野心集團的掌握之中的,我相信張小娟的心口劇痛的那一次,就是張小龍在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之後,心情極其痛苦的那一剎間。
可是,我又有甚麼法子,向張小龍表明自己的身份呢?我怎麼能向張小龍說真心話呢?因爲我在這裡的一言一動,不但立即有人看到、聽到,而且,說不定還被錄下了音,攝成電影,反覆研究!
我呆了好一會,才道:“好,你不願聽我的話,我也不來勉強你。”
我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