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事過了有七八日,肖宋半邊臉上密密麻麻的傷口好了大半,開始癒合結疤了,粉嫩的臉上長着棕紅色的疤,看起來還是怪可怕的。段子修來看過她幾次,兩人絕口不提當日那件事。段子修也每每撫着她略有些猙獰的半張臉沉默不說話,眼底諱莫如深,肖宋能夠敏感地感覺到此人強制壓抑下來的瘋狂,可是待她想要探尋一下他眼中的深意之時,他又變成了那個衆人眼中的好父親,裝得幾乎滴水不漏。於是每日段子修來看她之時,她都笑得分外燦爛,襯得那半張面孔更加猙獰恐怖了……她絕壁不是故意的!

段子修每每也呆不了多久便會離開,想必她的笑臉還是挺觸目驚心的。至少有一日段子修剛走,小梅端着藥湯進來時看到她那張還沒來得及換下表情的笑臉,嚇得幾乎站不住腳,據說當夜便發了好幾個噩夢,第二日頂着個黑眼圈來開工。若不是肖宋看她精神不好多嘴問了一句,還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殺傷力竟然如此之大……實在是辛苦渣爹了!

話雖如此,不過渣爹表面上對她還是相當不錯,平日裡也是大批大批的藥材補湯流水一般送進她的院子,好似不要錢似得,直讓各院姨娘嫉妒羨慕恨,下頭的下人們也是個個紅了眼。

肖宋有些鬧不明白段子修的想法,她直覺感到段子修沒有放棄對她的想法,想必那日她軟綿綿的反抗還是在他心裡留下了一根刺。只是那隱患究竟什麼時候爆發出來,卻是她不知道的。她如今強拉着穆師母陪她倒是可以防一防這頭狼,可穆師母不可能一直呆在她身邊,等她傷好得差不多了,穆師母也就得回去了……她倒是可以提出到穆師母那邊去住一陣,正經理由也有,就是跟着段紀雲一起學些東西,長長見識。不過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段子修恐怕是不會同意她離開的。段子修當初讓段念香與世隔絕了那麼久可不就是避免她知道那些個倫理觀念,如今又怎麼可能眼巴巴地把她往外送?

除非他真的放棄了……

肖宋不敢犯險——畢竟段子修怎麼看都像是那種得不到就毀掉的渣中戰鬥機,真要簡單放過她什麼的……反正她是不會相信的。

肖宋承認,她實在是太不善良了。

……

可是不善良也有不善良的道理,有一夜肖宋夜半醒來之時,便看到門外赫然站着一個人,那黑漆漆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她的門扉上,直直的一動不動,看起來分外可怖。肖宋當時就嚇得要尖叫,又被她死命捂住,只在指縫之間漏出了一聲低低的‘唔’。她僵着身體一動都不敢動,仔細看着那個黑影,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心裡安慰自己那就是個樹枝……是樹枝……是樹枝……樹枝你妹啊!

她房門口乾乾淨淨,哪來見鬼的樹枝!

肖宋覺得度日如年,好半天那黑影才離開,等那腳步聲遠去之時,她才真正鬆下一口氣,可是那顆提到喉嚨口的心卻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了。自第一世穿成蕭夏之後,她的耳朵就一直十分靈敏,這也算是自帶外掛了。方纔那人的腳步聲她自然認得,從身高判斷,無疑就是段子修了。

尼瑪她都不知道原來段子修愛她愛得那麼深沉!大半夜不睡覺竟然到她房門口放哨啊魂淡!

她該慶幸自己危機意識太強,每晚睡覺之前都會把門窗檢查一遍,確認鎖住了才能夠安心下來麼?

……

第二天肖宋幾乎睡了一個白天,待到晚上來臨之際,她如同往常一般,打發了丫鬟便關住了房門,將門窗落鎖之後,她攤開被子,往裡頭塞了兩個墊枕,作出一副有人在睡覺的模樣。爲以防萬一,她還特地在她牀前布了一個困元陣,這種小陣法是她力所能及的,已經成功困住了許多隻螞蟻和蚱蜢,還包括一隻雀鳥,在蕭夏封靈那個年代自然是不行的,哪怕是個三流高手也能夠輕易破陣而出。可是在這個時代,肖宋還是有那麼幾分自信——尼瑪就算困不住文青那個天生神力的貨,困住一個段子修還是綽綽有餘的吧?

到時若是真有人強行闖入的話,這個陣法也夠他受的了。佈置完這一切之後,她又偷偷打開一扇窗戶,從窗口爬了出去,敏捷地落地之後,她又牢牢掩上窗口,作出一副窗口被鎖住了的假象,之後便輕手輕腳地爬上了院中角落裡那棵枝葉繁茂的秋子梨花樹,藉着樹葉掩住了自己的身體,只露出一雙晶亮晶亮的眼睛瞅着外頭。

約莫子時之際,肖宋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本能,困得睡幾乎着了,院外終於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肖宋猛然醒過神來,從樹葉交錯之處擡起頭來,目光炯炯地望向外頭。一雙輕薄布鞋首先映入肖宋的眼簾,之後是青灰色的衣襬……

來人赫然是段子修無疑。

即便是早就猜到了是他,但是猜測總不如親眼見證的衝擊感來得猛烈一點。原本想着他已經足夠變態,卻不知他原來比想象之中還要變態……竟然還要夜襲什麼的!

肖宋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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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肖宋覺得無可奈何的是,劇情君着實是太頑強。她原本打算是把臉毀了也就算了,沒料想段念香這具殼子竟然自帶外掛,是強力不留疤體質。等那些褐色的疤褪去之後,那原本留在臉上的粉嫩疤痕也就愈發地淡下去了,哪怕她一直偷偷將那些藥全部給餵了花苗,哪怕每每被塗上藥膏之後她都會揹着她們把臉重新抹乾淨,也擋不住這一點。

這讓肖宋壓力無比巨大,其實她是一個很怕痛的姑娘,上一次敢這麼來着實是情況緊急情非得已,太緊張了也就忘記了痛。可是事後放鬆下來,若說一點都不後悔那也是不可能的。若是再讓她選擇來一次,肖宋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拿得出當時那種壯士斷腕一般的勇氣……如今的她吃東西時會牽動臉上的傷口,引發一陣劇痛,傷口癒合長新肉時產生的讓人完全無法忍受的癢痛,這一切都讓人的心理趨近崩潰。她雖年紀不小了,但有些事情有些感覺跟年齡根本沒有關係,女人不管哪個年紀都是堅強又脆弱。

白日裡身邊圍繞着一堆人,熱熱鬧鬧的倒也沒什麼事情;可是一旦到了夜深人靜的晚上,夜半因爲傷處的疼痛而醒來之時,便會覺得無言的寂寞與委屈……明明不該是她來承受的命運,爲什麼她要過得那麼辛苦?爲什麼她要替那些不相干的人受這些罪?那見鬼的選中她的理由只是因爲她比較乖這一點她一輩子都不會接受!還有,同樣是穿越,怎麼她就這麼慘?大神,你下次敢換一個正常一點的設定麼魂淡?

諸如此類……

因着怨念太過巨大,並且無法排遣,夜半睡不着的肖宋便偷偷開始溜出去做壞事。她發現段子修來的時間基本都很規律,一般都是子時左右……果然是龜毛的人類不解釋。

不過這對肖宋而言十分有好處,只要她錯開段子修出來的時間,便不會被發現。古人一般是在戌時入睡,那時天色基本已經黑了下來,只要小心一點,便不會有什麼問題。肖宋選擇的便是戌時與亥時的交接點,估摸着這個時候段子修應該還在某個姨娘的房裡跟她們做一些不和諧的運動,一般是不會出來的,她便跑到段子修到她院子裡可能會經過的那條小路上設了一個直徑兩米的困元陣。那條小路草木掩映,平日裡基本不會有什麼人特意走那裡,但是從這條路拐過來的話,就可以在最快的時間內走到肖宋的院子,而且還不會被人發現。府中有人夜巡,這條小路無疑比較安全。段子修心裡若是沒鬼,大可大大方方走大路,反正肖宋住的院子跟段子修住的主院本來就挺接近的;可心裡若是有鬼,下意識又怕被人看見,走這條小路的可能性倒是比較大一些。

做完這一切不過是半盞茶的時間,肖宋眼見着周圍沒什麼人,便揮揮衣袖腳步輕鬆地回了房,去睡她的大覺了。當然,臨睡之前牀前的那個小型困元陣是必須要擺好的!這可是助睡神器!

肖宋做着一切本着的是玩玩的心理,根本沒有當真。這困元陣並不是十二都天門陣那樣殺傷力巨大的陣法,說白了,那就是個拿不上臺面的小陣法,耍耍人還行,換作別的,也沒什麼用。除非對方心理素質十分弱,被這‘鬼打牆’給活活嚇死了過去。對肖宋來說,段子修若是會被困住那自然是最好,困不住,也無所謂,她心裡舒坦纔是最重要的。雖說這種行爲是幼稚了一點,但也不是一點作用都沒有的,以後她隔三差五就在府中擺一個困元陣,鬧得這府中雞犬不寧那是最好,雖然有點對不住那些無辜人士,但家宅不寧的話,段子修恐怕能夠多點心思去打理家宅,而不是把那些無用的心思全用在她身上!

對段子修這個人啊,肖宋已經是徹底無奈了。這個吃着碗裡瞧着鍋裡的渣男,明明跟着那一羣美貌如花的姨娘們夜夜春宵半點都不見節制,這難道還不夠?怎麼還忘不了她這朵青澀小花?

果然是*男配,那方面的功能真心不是一般般的強悍,五個如飢似渴的姨娘都沒有掏空他,還能夠讓他有多餘的精力在女主身上逞兇,着實是讓我等弱爆了的凡人憂傷不已。

……

讓肖宋頗感意外之喜的是,第二日她便收到了段子修遇了鬼打牆的……好消息。這種事情當然不能隨便傳播,尤其對象還是這府中的老大,下人們更加不好嚼舌根了。但恰好當時的見證人裡有一個是小梅姑娘的親友團,兩人之間關係好得能穿一條肚兜,沒什麼好瞞的,於是便告訴了小梅。而小梅以回來,便偷偷告訴給肖宋聽了,說是直到卯時,廚房裡準備好了早點,肖宋院子裡領早點的下人抄小路出去時,纔看到了躺在路中間暈過去的老爺,當時就嚇破膽了,還摔了一跤,一番折騰之後叫了人來才把老爺給擡了回來。這番經歷着實是跌宕起伏精彩至極,肖宋恨不能親眼看見,誰能想到她還真開了金手指,昨日纔想着試一試呢,沒想到今日便成功了。不過那些個人之所以能夠把段子修擡出來而不是陷進陣法裡迷失方向,恐怕也是一不小心就將她布的陣法給踢壞了吧?小陣法雖然省事省時,佈置起來最簡單不過,卻也最容易找到陣眼,一下子就能被破壞掉……真麻煩!可若是大陣法的話,怕是她一個晚上也做不出來的。光是計算距離什麼的就夠她花費心思了的……還是算了吧。

良久,小梅講述終於完畢,末了語氣還十分擔憂:“姑娘啊,你說這都是些什麼事啊?我怎麼覺得今年就這麼不太平呢?哦,可憐的老爺哦!”

肖宋覺得小梅姑娘那最後一句感嘆句聽着意外的順耳……哎,可憐的渣爹啊,你少來她這裡報道一天難道會死麼?

這幾日雖然天氣炎熱,可是夜裡氣溫下降,就這麼露天躺了大半夜,以段子修那養尊處優的身體恐怕也是受不住的吧?肖宋默默地想着。

結果——果不其然。

之後肖宋一連睡了三日的好覺。只是等到第三天一早,那個大個子文青出現在了肖宋的院子裡,直說老爺想念肖宋,讓肖宋過去侍疾……

肖宋當時就感覺到了來自這世界深處的惡意,差點噴出了老大一口黑狗血……尼瑪!這渣爹還真是怎麼都不死心啊!果然是渣到骨子裡的渣啊!

爲什麼她會這麼瞭解這個渣的意圖呢?這貨是想借着侍疾的名義侍着侍着把她侍到牀上去麼?真是太……險惡了!

最後是穆師母出馬,河東獅一聲大吼道:“侍疾?侍什麼疾?段老爺身邊那些個美貌如花的妾侍難道是個擺設不成,連這點事情都做不成還白養着做什麼?浪費糧食!不如統統打發了賣掉得了!府中那麼多下人都照顧不好段老爺,非要這病怏怏的小丫頭去侍疾?難道段老爺還真那麼想念這丫頭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成?這說出去還真有道理了!”

肖宋頓時淚奔,師母啊,你真相了啊!

那文青還待說些什麼,穆師母又道:“回去告訴你家段老爺,丫頭她臉上的傷還沒有全養好,前陣子還着了涼,現在還是一副一步三搖的模樣,段老爺要真那麼想念丫頭,等丫頭病好了再說吧……也不差這些個時候。”

穆師母彪悍,尤其是突出在那氣勢上。這雙手一叉腰,那睥睨天下男人的氣勢就‘噌’地一下凸顯了出來。即便壯碩如文青漢子,也忍不住後退了兩步,完全是被震懾到了的節奏。

也難怪穆師母底氣足,人家三個女兒的夫婿一個比一個厲害,比起段子修一個縣令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之所以給段紀雲當家教也不過是因爲年紀大了,沒那精神教太多學生,又恰好與大夫人的爹有舊交,又喜愛段紀雲的天賦,才答應暫住在段家,也算是紆尊降貴了。

即使他們身份不錯,肖宋也沒有想過要連累這兩人,能自己解決的事情她就自己解決,不需要別人插手,多餘的人情債,她是越發地不想多欠。可她沒有想到她不主動拖這兩人下水,穆師母竟然主動替她說話了……這簡直就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拉仇恨值啊。

待那文青走後,肖宋揮退下人,拽着穆師母的衣角,囁嚅兩聲,還沒說什麼,便見那穆師母橫眉豎眼:“怎麼,你莫非還真想不顧自己的身體,給你那死鬼老爹侍什麼狗屁疾去?”

當然……不想了!她就隱約覺得段子修可能不會那麼輕易放過自己纔去吹了冷風讓自己發了一場病,這麼虐待自己不就是爲了那一點可能發生的事情麼?“謝謝你,穆師母。”

“謝什麼謝,唧唧歪歪的……丫頭你叫老孃一聲師母,老孃就護定你了!放心吧,你那死鬼老爹不會怎麼樣的。”

她是真心希望那死鬼老爹能夠怎麼樣啊!反正那渣爹也已經懷疑她了,她也不會在乎什麼。果然有一技在手,膽子就是會大起來的說。

話說,其實她還可以在死鬼老爹飲食裡頭下藥的說……雖說這樣有點缺德,但她缺德那麼多次了,也不在乎這一次。只是她如今畢竟不是什麼武林高手,飛檐走壁什麼的,難度着實有些高,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像上輩子一樣跑到人家後廚給人家食物裡下毒,還不如直接在府中專用的水井裡頭直接投耗子藥,大家同歸於盡的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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