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月樓。
降雪居。
地上已經被收拾乾淨,屋中擺設也恢復了原樣,絲毫看不出前一刻的混亂。真珠和立夏挨着牀各坐一邊,望着樓下的醉顏閣和盡歌臺。
臺上,無夜已經開始了今夜的表演,不愧是籣倌中的佼佼者。只見他,美眸半合,長衣翻飛間,身子已經隨着音樂舞動起來。
一擡手。
一回眸都是勾人的撩動。
立夏來的時候無夜正好和宴出了遠門,今天這是第一次見他登臺,驚的目瞪口呆。若不是心底的那個人,只怕他也會拜倒在他的白衫之下了。
“吶。”一塊月白繡着銀白紫藤花的手帕擋在了眼前,立夏一怔,不解的回頭看一旁趴在窗口懶懶散散的真珠。
“口水擦擦,手帕就送你了,不用還給我了。”
立夏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巴,小臉一下子漲的通紅,急急忙忙接過帕子忙不迭的擦擦。嗚——好丟人。
他居然真的流口水了。哇唔——不要活了。
偷偷看真珠,見他不甚在意,他也就開始自我安慰,端起桌上的酒,邊喝邊試着轉移話題。“那個……小星星怎麼出去就沒有回來啊。”
“接客去了。”真珠飲了一口酒,淡淡的說。
“噗——”立夏一口酒噴了出來,還有一半卡在了喉嚨裡,辣的眼裡涌出了淚。好難過——
真珠嫌棄的躲的遠遠的,“你又發什麼神經。”
“咳咳……星……咳咳……”喘息半響,終於停下了咳嗽,“星也要接客?”那種驚奇反倒是讓真珠吃了一驚。
“星是籣倌,自然是要接客的,很奇怪麼?”話雖然這樣說,但是,其實連他都有時候會很想不通,那樣的人——居然會是小倌。
若他不說,所有人寧願相信自己眼睛有問題,也不會相信他是小倌。
立夏是真的給驚到了,他一直都知道星是籣倌,但是每一次見他微笑,見他淡淡的望着遠方,見他虔誠的喝茶,見他來去瀟灑。
獨獨忘記了,他是小倌,是要接客的。
那樣一個溫潤如茶的男子。
讓他死了也和這兩個詞掛不到一起去,可是事實卻偏偏如是。
“他——”立夏咬咬脣,還是問了出來。“他爲什麼會來做小倌。”那樣的人,絕對不會是爲了銀子。
真珠皺眉想了想,搖搖頭。“不知道。聽宴說,一開始也是來寄住的,但是,不知道爲何就答應做了小倌。”
立夏也想不通,就不爲難自己的小腦袋了。探着頭開始觀望下面的客人,來紅樓的客人有好多也都是秀色可餐呢。他要好好一飽眼福——
真珠半躺在旁邊的美人榻上,獨自喝酒,難得好酒,一定要好好品。
一時間屋中安靜非常,外面的聲音就顯得特別的熱鬧。
無夜表演完已經退場,被一位看起來身份非凡的客人,請到了對面樓上的雅間。此刻,盡歌臺是一些舞倌在表演。
立夏看了半響就有點困了,睡意朦朧間眼中映入一抹淺白。
那是——!
是那個人,是那個人,是那個人嗎!
所有的睡意瞬間被丟大爪哇國裡去了。緊緊盯着樓下的那抹身影,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消失不見了。
樓下,一人靠牆獨坐。
一襲白衣,上繡玄黑、耀金花紋,白玉簪挽起銀紫色長髮,斜斜落在身側。微微側擡頭,看向降雪居這邊,面容白皙精緻,茶色的瞳仁,隱隱流轉琉璃般的光澤。
那雙眼,正好和向外探頭的立夏撞在一起。
一時間,天地寂靜。
彷彿,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彩袖殿。
樓上。樓下。
一人鵝黃俊俏,一人淡白優雅。靜靜對望。
彷彿千百年前就曾有過這樣的相視一笑,安靜卻深深的刻到了心裡,再也容不得捨棄。即使早已經輪迴,即使物非人亦非。
夢中的那個人,以爲只是今世奢望。卻不知——
原來——你一直在這裡。
淚水朦朧了眼睛,模糊中彷彿看到了那人漸行漸遠,心頭一驚,就這樣縱身躍出了花欄,掉了下去。因爲,精神恍惚,所以整個人是栽出來的,直直的掉了下來。
白衣男子嚇了一跳,心跳差點停掉。幾乎是一種本能反應,單手拍桌一躍而上,穩穩的接住了花瓣般柔弱的鵝黃。落回地上的時候,他才定下了心。
卻愣了一下,這個樣子,太不像他了。
他性子冷淡,對事漠不關心。以前就算是所有人都死在他面前,他都不會皺一下眉,更不要說心生憐憫去救了。而今天——
立夏跳下來的時候就傻了,他可沒有想現在就去冥界報道,但是,想反悔卻也是來不及了,所以只能閉着眼睛,等着英勇就義。說不準他腦袋比較硬,能完好無損。卻不想,居然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鼻腔間都是淡淡的茉莉清香,想到了那人的模樣,彎起了脣角,笑的有點小小的幸福。
即便——
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就如現在——
那人冷淡的放下了他,一言不發又坐回了一開始的位置,靜靜的喝着手邊的酒,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般。
“你……”立夏輕聲問道,“叫什麼名字。”
“草燈。”那人微微一頓,“我叫草燈。”
星聽到外面的騷動,從雅間衝了出來,就見那個白衣人把立夏接到了懷中。另一邊的真珠也探出了頭,纔要說話就被一人從身後抱住。
“星兒……”那人略帶酒意的鼻音軟軟傳來,溫熱的鼻息都噴在他的脖頸處,白皙的脖子上有幾點紅痕。
“不要鬧。”星皺眉,眼睛望着對面的真珠。眸中有淡淡的憂傷。
對面的真珠也看向了這邊,那人調戲般的吻上星的臉頰,黑曜石般的雙眸閃爍着挑釁的光芒。
而後,拉着星往裡走去,星無奈的回頭,用眼神讓真珠看着立夏。
真珠點點頭,惱怒的瞪着那人遠去的背影。
咬牙罵道:“死玄!!”
草燈從北而來,一路遊山玩水,直到來到這六界的交界處。其實,他並不喜男色,只是紅樓大名如此鼎盛,既然來了若不進來看看以後可能會後悔。撿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暗暗觀察紅樓的格局,不由讚歎這裡的富麗堂皇,最絕的是這裡明明如此華貴,卻沒有一點銅臭味,反而有一種優雅的格調。也不知這樓是何人裝置,若是可以他也想請他來幫自己修飾一下自己的府邸。
本是到處打量,卻不想就撞到了那雙金色的眸子裡。然後,人又落了下來,而他,居然一反常態的去救人。反正是一而再的打亂了他的計劃。
真珠從心月樓下來就見立夏杵在人家的桌子旁,一臉的不知所措,金色的眸中卻露着點點希翼。
“小夏子。”
立夏沒有反應。
“小夏子?”
依舊沒有反應。
“立夏!!”伸手揪住耳朵,惡狠狠吼道。
“呀!嘶——”立夏反應過來痛的側頭,“小珠子你輕點,輕點,痛啦……”
真珠不理,氣勢洶洶揪着他的耳朵,一路向後走去。立夏痛的呲牙,卻不好意思在大庭廣衆之下大喊大叫,只好含着眼淚被迫跟着走。
醉菊廂。
“小夏子,你老實交代不?”真珠危險的眯起鳳眼,纖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燈上拂過。
立夏站在窗邊,望着滿園的菊花,靜靜的不說話。園中花已落盡,只留一地金黃。
風起。
滿地悽清。
吱呀——門被推開。
門外,星眉眼含笑,一襲青衣,如茶溫潤。手中提着一包栗子,香噴噴的居然還冒着剛出爐的熱氣。他衝着呆滯的兩人,樂呵呵一笑。
“發什麼呆呢,就知道你們都在這。”說罷,把東西擱在桌上,找找手,“小夏子過來,老秦家的糖炒栗子,剛出爐還是熱的呢。”
立夏身子微顫,默默的走回到桌前,默默的吃着栗子。熱熱的栗子,香甜可口,這是他最愛的味道。
“知道我爲什麼喜歡吃栗子嗎?”突然他問道,卻不等人回答,幽幽的說道:“這是我來人間遇到的第一個溫暖,所以記住了,一輩子都忘不掉了。”
星笑着摸摸他的頭髮,手指不小心觸過他的臉頰,刺骨的冰冷。立夏一把抓住了他想要縮回去的手。
“這是怎麼回事?”手心裡握着的好像一塊寒冰,那種滲進骨頭的寒氣,凍的他也一個哆嗦。
“沒事啦。今天有些冷罷了。”星笑着抽回自己的手,事不關己般淡淡道,拿過真珠的一夢千年淺淺的喝了一口,臉上才微微有點血色。
“對不起。”立夏低着頭,一大滴淚滴到了衣服上,瞬間不見。
“乖啦,客氣什麼,再這麼見外我可就生氣了。”星笑着,彎起了眉,眸如月色清亮。
“嗯。”立夏小心的咬了一口栗子,雖然已經開始有點涼了,卻是比以往的都好吃,都暖和。
因爲,這是樓裡最怕冷,只要溫度稍稍降低就會穿着厚厚的,半步門都不肯出的人。在寒冷的春夜裡,特意爲他買的。所有的感動都不需要說出口,因爲我們都是寂寞的人,需要互相取暖。
“小星星。你也嘗一個。”立夏剝好送到星的脣邊,金眸中帶着狡黠的笑。
“真——”星求救般的望着一臉看戲很爽的真珠。
見他可憐,真珠也不好逗下去,板起臉道:“小夏子,不要欺負星兒,他吃這個東西會過敏的。”
“嗯嗯。”星連連點頭,可憐兮兮的就差點沒有搖尾巴了。
“不行。嗚——小星星不疼我。”立夏不依的嚷嚷道。
“好吧。”星閉上眼,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張開了嘴。撲哧一聲,立夏大笑起來,把手中的栗子丟到自己嘴裡,伸手捏捏星白皙的臉蛋。
“哎——!才發現小星星好可愛呀,難怪小珠子那麼愛欺負你。”
星睜開眼發現自己被耍了,終於惱羞成怒撲向一旁笑的得意的立夏。
“小夏子你敢耍我,看我不扁的你半個月下不了牀!”
“啊——小珠子救命啊——”
“看你還往哪裡跑。”
真珠打着哈欠站起身,向牀鋪走去。“我今兒就不回去了,牀歸我,你們兩個慢慢打,打完以後睡地上。”
“不是吧!真——”
“小珠子!那是我的牀——”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當所有的聲響都安靜下來的時候,三隻都擠在了牀上,睡顏帶着淺淺的笑意,好像做了很美好的夢。
月兒也怕打擾到他們般,悄悄的躲進了雲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