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邀雨在檀府並沒有自己的院落,所以就被擡進了她母親謝氏原來的房間。雖然她對這裡的記憶其實也是模糊不清了,但特別的一些細節還是讓她看出,即便母親不在了,這裡依舊維持着原樣,顯然一直被人好好打理着。
只可惜,西軒窗,人已去……
檀植見邀雨面色雪白,越來越真切地感受到,小妹武功再厲害,也是需要他們保護的家人。
檀邀雨的手虛浮地搭在檀道濟的胳膊上,臉上透着愧疚和憂色,“爹,這次是女兒連累您了……”
檀道濟慈愛地看着虛弱的女兒,“不,從頭至尾,都是爹連累你們母女……”
檀邀雨會心一笑,“我沒這麼想過,娘她……也不會再這麼想了。爹,府裡的人突然都躲出去,就算再小心,也勢必會被人查覺的。爲防劉義隆起疑,您還是假意去哪位朝中友人的家中做一會兒客,讓外面的人看到您還在建康,也無意避禍遠走。”
檀道濟有些擔心地看着邀雨,雖然知道女兒說的對,可讓他放下病中的女兒出門去訪友,他也很難做得到。
檀粲這時捧了藥碗快步進來,藥顯然剛煎好,倒進藥碗還很燙。檀粲正輪着手拿碗,空下的手急急去摸耳垂降溫,看上去左支右絀,有些滑稽。
檀粲邊催邀雨喝藥邊道:“爹您放心去,這兒有我和大哥在呢。一定會照顧好小妹等您回來的。”
檀植也跟着點點頭,“小妹說的沒錯,爹您就出去轉一圈兒吧。”
檀道濟這才猶豫着起身,叮囑邀雨道:“好好休息,爹去去就回。”
檀邀雨乖巧地點頭,含笑送檀道濟出門。
等聽到腳步聲徹底走遠了,檀邀雨立即一個翻身就從牀上坐了起來。她用袖子在臉上摸了一把,剛纔近乎慘白的臉色頓時褪去了不少!
檀粲驚訝地看着邀雨,連燙手的藥碗都忘了擱下,“小妹,你這是裝的啊?”
檀邀雨理所當然道:“自然是裝的。劉義季是劉家的皇子,你指望我能分多少血給他?剛出宮時的確暈了一下,我就想到這個主意,正好我今日穿的女裝,墨曜就隨身帶了珍珠粉。”
檀粲嘖舌,
“你這演技,可真是能以假亂真了。”
檀邀雨撇嘴,“你若是跟那些老狐狸多帶些日子,這點兒演技也不在話下。”
檀邀雨活動了一下筋骨,狡黠一笑,衝大哥挑眉道:“檀承伯在哪兒?趁爹被支走了,我得好好跟他算筆賬。”
檀植自然知道檀邀雨說的是哪筆帳,卻沒開口。檀粲也是,到了嘴邊兒的話,又被他自己捂住嘴按了回去。
檀邀雨蹙眉,“做什麼?你們兩個不會是叛變了吧?且不說檀承伯那小子滿肚子裡有多少壞水兒,蔣氏那個賤人我說什麼也不能放過。”
“雨兒,”檀植冷靜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爹如今在朝中樹敵太多,想要彈劾攻堅他的文官不知道有多少,你不能在此刻動手。否則‘縱女謀害繼母’的罪責就能被氏族文臣借題發揮出數不清的罪責。”
檀粲也勸道:“小妹你別急,反正你也已經回來了。來日方長,你不知道,大哥給檀承伯那小子下了不少巴豆,才一天他就已經拉到自己那屋子裡都臭氣熏天了。咱們慢慢等機會,一定幫你出了這口氣。”
檀粲此時才感覺到手上湯藥燙手,齜着牙將藥碗放下。
檀邀雨不滿地哼了一聲,“算他們走運。我明日就得離開建康,這筆賬,只能等來年再算了。”
“明日就走?!”檀粲驚訝道:“爲什麼這麼急?皇上逼你的?”
檀邀雨搖頭,“劉義季中的是一種罕見的蠱毒,我只能暫時壓制它,卻不能徹底將蠱拔除。我需要將他帶回師門,請師門中懂得此道的人出手救命。他如今只有一口氣兒吊着,怕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檀植聞言眉頭深鎖,“那若是他在途中受不住,直接死了你要如何?皇上最愛護這個弟弟,真若是他死在路上,皇上一定會恨毒了你。”
檀邀雨無所謂地聳肩,“如今我也沒有別的選擇。再說劉義隆他本來就已經恨毒了我。不差這一樁了。若是劉義季真的沒挺過來,我一定先傳消息回來給二位哥哥。到時候你們就算是給爹喂mí yào,也要想辦法把人帶出建康。出了建康,無論你們是去青州還是來仇池,我都能保住你們。”
檀植和檀粲互望了一眼,也覺得暫時沒別的好法子了。於是三兄妹在檀道濟不在場的情況下,幫他們的爹做好了決定。真若是到那一步,不反也得反。
商量好了特定的暗語,邀雨便起身道:“我先走了。五學館那裡怕是還要準備不少的事兒。畢竟事出突然,新招進來的弟子難保不會出狀況。”
檀植忽然問道:“你這次回青州,嬴風跟你一同走嗎?”
檀邀雨愣了一下,這纔想起大哥同嬴風關係不錯,於是也沒多想,直接道:“他估計走不了。受了傷,帶着上路也是累贅,照顧劉義季一個病號就已經夠我累的了。反正我明年還會回來,就讓他先留在建康吧。”邀雨又小聲嘀咕了一句,“回去也是礙眼……”
邀雨又突然想到禾依,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自己這負心漢怕是要當定了……回去留封書信給她, 讓她自己多保重吧。
檀植和檀粲從後門送走了檀邀雨,纔想起來,檀道濟若是知道自己是被檀邀雨騙出去的,最後肯定會把他們哥兒倆打一頓,說他們不好好管教妹妹之類的。
“就說是皇上突然傳旨,讓小妹立刻出發吧……反zhèng fǔ裡現在就咱們兩個人,也沒人知道究竟如何。”檀植嘆了口氣。想來想去,這鍋也只能讓劉義隆背。就當是爲了日後反目先給爹做點兒心理鋪墊。
檀粲卻顯然沒在考慮這事兒,對他來說,挨一頓打是家常便飯。他反倒是更在意另外一件事,“大哥,事情變成這樣,你的親事是不是就不能再議了?萬一咱們要舉家逃亡……”
檀植一愣,沒想到二弟居然難得正經一次,他輕“嗯”了一聲,“不好拖累別人家的女郎……”
檀粲聞言一拍手樂道:“好極!有大哥您繼續在前面頂着,爹就不會再打我主意了!”
檀粲說着,完全無視他大哥的黑臉,哼着小調兒進府去了。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