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邀雨聽到楊盛這個名字時,就有種熟悉的陌生感。若不是“楊”這個姓氏提醒了她,她甚至都已經忘了這位前仇池國君還好好地活着。
誰能想到,被她搶了國君之位的人,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還在劉宋。依舊享受着紙醉金迷的日子。
“看來,宋皇陛下待人寬容的名聲卻不是假的。不過是個失德的前仇池國主,居然也能有如此待遇。只是不知他一日的耗費能供養多少宋朝的平民百姓。”
彭城王一怔,他顯然是沒想到檀邀雨會是這種反應。據他打探到的,檀邀雨並不是名正言順的仇池國主,換句話說,仇池是她從楊家手上“竊取”來的。
偷了別人的東西,看到正主不是應該心虛嗎?怎麼檀邀雨的反應竟如此平淡。難不成這楊盛的存在還不夠讓她心生危機?那自己費盡心思將這楊盛從大牢裡救出來作甚?
檀邀雨心中冷笑,她方纔雖只是匆匆掃了楊盛一眼,卻眼尖地注意到他手腕上常年佩戴鐐銬留下的痕跡。
彭城王或許不知情,檀邀雨心裡可是清楚的。楊盛的長子,最有希望被仇池老臣們迎回去做國君的楊玄,當年就是死在劉義隆手上。
劉義隆或許存着用楊盛要挾檀邀雨的心思,所以登基後還留了他一條命。可卻也絕不會劃分個別院給他,還讓他過得如此天上人間。
若檀邀雨猜的不錯,彭城王怕是掌權後得知了楊盛的身份,但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纔想借楊盛來討好自己,故而將人從不知哪處的地牢撈了出來。
別人既然要演戲,檀邀雨自當是要奉陪的,她笑笑,聲音變得十分和悅地對彭城王道:“不知王爺帶本宮來見此人是何意?”
彭城王見邀雨態度改變,便是一喜,心道這檀邀雨果然是表面裝作不在意,實則還是怕楊盛再回到仇池的。
“本王知道,檀女郎如今在仇池頗受百姓愛戴。只是這斬草不除根,日後肯定要生出事端。只要女郎點頭,答應了與本王的婚事,本王便替女郎處理了此人。讓女郎從此高枕無憂。”
檀邀雨又瞟了院子裡的楊盛一眼,心中滿是不屑。莫說這個昏庸的楊盛,武興郡的楊氏還有那麼多人,又有哪個能奈她何?
只是一想到楊盛此前揮霍無度,將仇池國庫的老底都掏空了,檀邀雨出於心疼本該屬於自己的錢,就覺得這楊盛殺了纔是替天行道。
邀雨客氣地朝彭城王施了一禮,“這楊盛既然在建康,生死自然是由皇上和王爺做主。本宮不敢置喙他國之事。今日王爺能帶本宮來此,可見對結親一事誠意滿滿。只是這婚事成與不成,關鍵怕不在本宮,也不在檀家,而是在於皇上允與不允。”
一聽檀邀雨鬆了口,彭城王朗聲大笑,“此事女郎就不必操心了,本王自會去同皇兄說。相信皇兄也不會過多幹預本王的家事。”
檀邀雨表面上點頭,心裡卻翻了無數個白眼。這彭城王果然就是個傀儡。劉義隆此人心機頗深,專挑這種莽撞無腦的人替他擋在前面。彭城王劉義康是這樣,那個長公主劉興弟更是如此。
彭城王心情很好,揮着馬鞭道:“走了一上午肚子也餓了,走,咱們去另一邊的跨院用些飯食,這邊就交給侍衛們便好。”
檀邀雨自是同意,她轉過身,緩緩隨着彭城王向另一側跨院走時,餘光瞥見楊盛還在伸手去抓漆盤裡的果子,往自己和旁邊女婢嘴裡塞。而彭城王帶來的一隊全副甲冑的親衛,已經越過他倆向這堆人圍了過去。
仇池的新舊國君,便在這別院的窄廊前交錯而過。
天命嗎……還真是諷刺。
彭城王認定檀邀雨已經同意了婚事,於是便更加明目張膽地往檀府送禮物,手筆之大令人咋舌。旁人見狀,都篤定了是彭城王要與檀家結親,可檀家對此卻始終毫無表態。
就當衆人都翹首以待那道賜婚的聖旨時,檀家卻突然傳出分家的消息。
自打彭城王動了討好檀邀雨的心思,蒐羅奇巧,採買珠翠就成了彭城王府管家的主要職責。買得多了,自然就同朱家扯上了關係。
檀邀雨本想朱圓圓藉機撈上一筆,可當朱圓圓將一把假銅錢放在她的案桌上時,檀邀雨足足沉默了一刻鐘。
檀邀雨伸手反覆摩挲那些假的銅錢,若不是朱圓圓有心查找假幣的蛛絲馬跡,普通人很難察覺真假銅錢重量上的不同。 畢竟這些錢做得實在太像了,足以以假亂真。
她深吸了口氣,吩咐道:“請諸位行者……皆來我這兒商議吧……”
是夜,當諸位行者齊聚檀府,聽朱圓圓將假幣的來源道出時,所有人也都沉默了。
“嬴氏……投靠了彭城王?”東籬行者問出這句話時,似乎自己都不相信這話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
作爲有意培養的拐點之人,行者樓爲護住嬴氏這一支血脈可謂是盡心竭力。不僅在不斷更迭的朝代中護住了他們的性命,更是爲他們培養每一任的宗子。嬴風就是因此拜在姜坤門下。
如此百年的羈絆,一朝背叛,怕是誰都很難接受。
“此事必須告知坤行者。”一位行者提議,“嬴氏近年一直由他照應,應由他親自來建康解決此事。”
另一位行者立刻反對,“嬴風雖是坤行者的徒弟,可他現在是樓主的知命人,樓主在此,便能全權定奪,怎可越過樓主,反倒請坤行者自行處置?”
“此話在理,”又一位行者認同道:“早在我等出發前,便已經對嬴氏一族的忠心存疑了,坤行者對此也是知曉的。他既然同意將此事全權交由樓主定奪,如今即便是牽扯到了彭城王,他也沒理由再出爾反爾。”
“我等此次冒險來建康,就是爲了查出嬴氏行爲異常的真相。如今既然已經證據確鑿,還請樓主下令,懲處嬴氏一族。”
衆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檀邀雨身上,邀雨卻始終皺着眉沒說話。大約是知道此事難以決斷,衆位行者也未再多言,靜靜等着檀邀雨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