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日,在遼太祖陵墓室旁的一座山峰上,前元天師張觀瀾正揹負着手,目如燭火的遙望着薊州城的方向。
他的語中,則含着幾分試探之意:“宗兄,請你如實告知,主人他對此戰究竟是什麼樣的想法?”
他詢問的人是‘神裂刀’宗玄化,也就是李軒曾經見過幾次面的黑衣斗笠人。
這位斗笠人的身影卻是背對着張觀瀾,饒有興致的看着下方的墓室甬道:“主人他說暫時靜觀其變。你想要助蒙兀人,那也由得你。
可從此之後,我們各走各道,兩不相干,日後刀兵相見,也莫要怨主人無情!”
前元天師張觀瀾聽到這裡微微蹙眉,卻一點都不覺意外。
他們的主人中流居士,一生孜孜不倦於驅除諸胡,維持華夏正統。
如果不是幾百年前,從金闕天宮中流傳出來的部分史書內容,讓中流居士深受打擊,讓他風格大變,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與瓦剌人聯手的。。
“也就是說,主人他決定兩不相幫?”
張觀瀾目中閃現着一抹異澤:“可主人不是想要推翻金闕天宮的史書嗎?這可是最好的機會。”
中流居士乃當世中的戰力天花板,不但修爲達到了大天位,還掌握了極其強大的‘極天之法’,是真正的‘半步極天’。
即便號稱‘天下第一’的少傅于傑,在戰力上也要遜色其人一籌。
一旦此人站到大晉那一方,那麼這次也先大汗的圖謀,絕無可能成功。
所以中流居士能做壁上觀,張觀瀾就已經很滿足了。
可張觀瀾還是抱着萬一的希望,想要將此人扯入漩渦。
一旦有中流居士的助力,那麼景泰帝也好,冠軍侯李軒也罷,都必死無疑!
“主人他不認爲有插手的必要。”‘神裂刀’宗玄化搖着頭,一聲哂笑:“這很有意思不是嗎?金闕天宮史書記載的‘奪門之變’,本該發生在景泰二十三年。結果在景泰十四年,你們就決定孤注一擲。
所以接下來的局面就很奇妙了,如果你們的陰謀失敗,那麼這次正統帝與孫太后一定活不下來。可如果你們成功了,那麼景泰二十三年發生的事情,也將提早到景泰十四年。
主人他心心念唸的想要更改歷史,精心籌謀了數十年卻功敗垂成。結果當他心灰意冷之際,卻又柳暗花明。
可笑的是,這一次他甚至不需要出力,就可以眼看着千秋筆書寫的歷史被推翻。既然如此,那麼他還有何必要助你這樣的漢奸走狗?”
張觀瀾聽到這裡,臉色不禁微微一青:“宗兄?你我二人終究同事數十年,還請嘴上留德!”
“你不就是蒙兀人的一條狗?”
‘神裂刀’宗玄化轉過身,眼神嘲諷的看着張觀瀾。然後他擡手一招,從張觀瀾的身上,強行招出了一枚金色的印符:“你既然已不打算遵循主人之意,那麼這枚用於矇蔽‘金闕天章’的印符,自然也不需要了。
還有,主人讓我轉告。若京城失陷於蒙兀之手,他一定會親自取你性命!”
他說完這句,整個人就化作了一道金光遁起空際。
張觀瀾不由牙幫鼓起,目光則森冷異常。
他的脣角,隨後又現出了諷刺的笑意。
如果他們這次能拿下北直隸,蒙兀就必將再一次入主中原。
那時也先大汗大勢已成,自己又何需畏懼那區區中流居士?
這個‘神裂刀’宗玄化,也不過是中流居士的一條狗——
此時宗玄化的語音又悠悠傳來:“你們與其擔心我家主人,倒不如對金闕天宮那邊多上點心。真有意思,提前到景泰十四年發生的奪門之變,金闕天宮那邊不知會是什麼反應?真想看看他們的表情。”
他哈哈大笑,轉瞬之間就消失在雲空當中。
張觀瀾卻懶得理會,他直接一個閃身,往遼太祖陵墓室的深處走入進去。
早在一年多前,張觀瀾就已藉助‘萬棺神主’司空信,完成了爲‘遼太后述律平’凝聚屍身魂體,還有駕馭皮室屍軍的試驗。
此時招魂之前的各種籌備也已就緒,就只等三月二十六日,遼太后述律平的祭日到來,此間二十七萬鐵騎屍軍就可南下承德!
幾乎同一時間,在距離遼太祖陵大約一萬兩千裡的長城北側,陽和關前。
在一座赤金色的王帳內,‘瓦剌大汗’也先正飽含期待的看着走入他王帳中的國師阿巴師。
“國師!”也先注意到阿巴斯手中的一份卷軸,他眼中不由現出熾熱的光澤:“那是正統皇帝的誓書?你拿到了?”
“幸不辱命!”
蒙兀國師阿巴師微微一笑,將這卷軸放在了也先的面前:“那位皇帝治國的本事沒有。討價還價的能耐倒很是不俗。我前後與他商討了近一個月,直到昨日下定誓約。”
瓦剌大汗也先直接翻開卷軸仔細查看,須臾之後,他就看見了‘朕如能成功復辟,定當誅殺本朝‘兵部尚書,少傅于傑’,及‘冠軍侯,少保李軒’。將二人千刀萬剮,施以凌遲之刑,以酬瓦剌也先大汗之恩德’。
也先看完這句之後頓時脣角微揚,喜色難以自抑:“這位大晉上皇,他還真是答應了。”
不過他隨後也望見了這份卷軸的最後部分,還有‘此爲密約,雙方當秘而不宣。如立誓之人違諾,當受千雷萬擊而死,從此斷子絕孫’等等文字。
瓦剌大汗也先看了之後,就不禁一聲哂笑:“這位大晉天子,倒是挺小心的。然而景泰帝,于傑與李軒這三人一死,晉人還有誰能阻我?”
他毫不猶豫的咬破了手指,在卷軸的尾部按下了血色手印。
除他之外,此時這卷軸上還有三個血色手印。其中之一是國師阿巴師的,另外兩個,當是屬於正統帝與孫太后。
而此時國師阿巴師拿出了一張明黃宣紙:“這是孫太后提供的名單,總數九十七人,他們或文或武,官職在七品到三品之間,分佈於大同鎮及太原鎮中。
在我蒙兀大軍南下時,他們會以隱蔽的方式,儘可能的向我們提供大晉軍機,還有各種助力。”
在這張紙後面,阿巴師又拿出了一張五尺見方的輿圖。
“——此物是大同,太原,寧夏,固原四鎮的軍機圖,這四鎮的一切地形,堡壘,佈防等等,都在這張紙上。”
瓦剌大汗也先手持此物,頓時長聲大笑,震盪雲空。
他將旁邊酒盞裡面的酒一口飲盡,然後重重的摔在地上,使得碎片散射紛飛。
於此同時,也先鬚髮怒張,如猛虎般掃視着帳外:“傳令諸‘達魯花赤’與‘萬戶’,告訴孩兒們,該出兵了!讓他們動起來。
這一次,我們不需要去攻城,也不需要去拿下那些寨堡。我只需要他們去搶,去劫掠就可以,讓大家過一個肥年!”
而就在片刻之後,這金帳之外數十萬鐵騎,發出了一陣陣彷彿狼嘯般的叫聲。
這些騎士們紛紛揮起繮繩,轟然而動,策動着胯下的龍駒戰馬,往南面方向奔馳而去。並在不久之後,形成了十幾個巨大的箭頭,浩浩蕩蕩的越過了前方的長城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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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兀大軍從‘陽和衛’一帶的長城缺口洶涌而入的時候,已經趕至太原城坐鎮的少傅于傑就已在第一時間獲知軍情。
在最初一兩天,少傅于傑還是成竹在胸的。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于傑的眉心卻逐漸皺成了一個‘川’字。
只因整體戰局的發展,與他的預判很不一樣。
蒙兀四十五萬鐵騎越過長城之後,竟然將沿途一切衛所軍堡與城池都置之不理,他們甚至不去攻打後路之一的‘陽和衛堡’與‘高山衛堡’,直接就往大晉的腹心之地挺近。
他們沿着御河與桑乾河,浩浩蕩蕩的南下,短短兩日之後,就已抵達‘應州’(應縣)的位置。兵鋒已直指山陰,馬邑,朔州。
景泰帝也同樣驚奇不已:“也就是說,他們除了那二百萬頭羊,還有一些乾肉之外,後面就沒有其它的軍糧儲備了?這些軍糧,就只能維持一個月吧?”
“陛下!應該是一個月二十天。”
旁邊一位穿着一品武官服飾的大將出言糾正,那是當朝定襄侯,太原總兵官郭泰。大晉六名天位大將之一,其一身武力僅遜於樑亨。
他雙手抱拳,神色恭敬:“蒙兀人一人三馬,而此時中原之地草長鶯飛,不缺草料,他們危急之刻,還可殺馬充飢,以馬血解渴。”
景泰帝不禁微一頷首:“還是定襄侯經驗豐富,那麼在定襄侯看來,蒙兀人到底是意欲何爲?”
“當是爲劫掠朔州!”郭泰毫不猶豫的答着:“如果朝廷不救,再由寧武關與雁門關進窺太原!”
景泰帝當即握了握手,神色沉凝。
朝廷爲此戰已經做過充足準備,長城沿線五百里內都做好了堅壁清野。所有野外的民衆,都被收入衛堡與城池當中。
他們是抱着寧願放棄春耕,也不能讓蒙兀人劫掠到任何財貨糧草的想法。
可‘朔州’卻在這五百里之外——
“這是臣考慮不周。”于傑朝着景泰帝深深一禮;“也先此舉,應是以朔州百姓爲質,爲逼迫我朝與他決戰於朔州。”
景泰帝的劍眉微揚,然後就笑了起來:“決戰,朕求之不得!”
如今的大晉,可絕非是正統年間的大晉,也絕非是景泰十三年前的大晉。
此時的晉軍,絕不會畏懼與蒙兀人的堂皇陣戰。
他長身站起,猛地以長劍釘在了輿圖上。
“那就戰吧,將蒙兀這四十五萬騎擊滅於朔州之原,大晉當可得百年清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