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船甲板上,安靜的船尾,皇帝和公主在欄杆前相對沉默着。
“怎麼?和將軍就談笑風生,和朕就無話麼…”皇帝淡淡的開口,打破沉默。
“…”唐媚兒輕輕擡頭看他,英俊的臉上面無表情,深邃的眸子冷冷的看着她,那眼神裡有憂傷、有憤怒、有失望,還有柔情。她輕輕別過臉去,不敢看他的眼睛,輕輕回道,“皇兄想說什麼…直說好了…”
“你想出宮?”皇帝挑眉看她,淡淡的問。
“那又怎樣…”她低着眼看着船尾的浪花,龍船在水面上駛過,留下長長的一道波紋…
“你想出宮的話…何不來求朕?”皇帝看着她倚在欄杆上,低頭看湖水的落寞眼神,心裡一陣隱約的疼痛…她臉上的憂傷…是爲誰…
“哦?你會答應嗎?”她輕輕的擡起頭,脣邊掛着微笑,聲音很淡然。
“你不試試,怎知道我不會?”皇帝走近一步,雙手搭在欄杆上,把她扣在懷裡,她久違的體香淡淡的傳過來,他眼裡閃過一絲溫柔。
“走開…”唐媚兒慌亂的推開他,低頭掩飾着他的氣息壓迫過來的時候,她紊亂的心跳,“太后會看到的…”
“真的是怕太后看到嗎…”皇帝眉毛慢慢的皺在一起,臉色也有點冷峻下來,“還是因爲別的…”
“告訴朕…”他輕輕的捏起她的下巴,強迫她閃爍的眼神看向自己,“你心裡在想誰…”
她身形一晃,看着他冰冷的眼神,眼淚靜靜的涌上來,她用沙啞的顫抖的聲音反問,“你說呢…”
“你是想見他…還是想跟他走…”皇帝聲音越發的冰冷,捏着她下巴的手越發的用力,不許她扭過頭去,她就那樣用淚眼朦朧的眼睛看着他,看着他陰沉的面孔在自己面前隨着淚水的涌起和落下,不斷的模糊,清晰,模糊…
“…”看着她的淚珠撲簌的落在自己手上,一陣細微的尖銳的疼痛慢慢的繞上心臟,那疼痛將他的鎮定和冰冷慢慢擊碎,他眼神驀然深沉,輕輕的放開她的下巴,手往上去,輕輕的擦掉她的淚水。
隨着他冰涼的指尖皮膚的溫柔觸摸,唐媚兒心裡越發的覺得委屈,眼淚不斷的涌出來,她咬着脣抑制着,無聲的低頭哭泣着,不敢看他的臉。
一聲輕輕的嘆息。皇帝輕輕的把她擁到了懷裡,她看不見他的臉,只是伏在他的胸膛放肆的哭泣着,淚水打溼他胸前的衣衫。
“太后…”甲板的另一頭,一臉驚訝的呂丞相把目光從擁抱着的皇帝和公主身上收回來,輕輕向身邊的人詢問道,“要不要微臣去…”
“不用管他們…我們回船艙吧…風太大了…”太后冷冷的看了船尾的皇帝和公主一眼,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
夜晚。頤華宮。
“皇上”青宛剛剛端着涼茶走出殿門,正好撞見安靜的站在殿外的皇帝。
“公主呢…”皇帝淡淡的問。
“公主今天泛舟吹了不少涼風…有些頭痛…已經喝了太醫熬的湯藥…睡下了…”青宛低聲回稟。
“恩。朕去看看…”皇帝輕聲說道,“不用掌燈,會吵醒她的…”
“是。”青宛低頭應聲。
皇帝一個人輕輕的走進了昏暗的頤華宮,穿過小殿和花廳,走向內室。輕柔的腳步聲迴響在空蕩的宮殿裡。
輕輕的走到她牀前,皇帝坐到了牀邊,藉着月光,看着她熟睡的容顏。
她長髮披散在枕上,安靜側躺着,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音,皇帝寵溺的目光看着她的睡顏,右手輕輕的撫上了她柔軟的長髮,留戀的讓她帶着清香的髮絲在他的指甲纏繞着。
“嗚”她似乎感覺到了癢,迷迷糊糊的伸手在頭上撓了撓,然後翻身,換成仰躺的姿勢,眨巴眨巴嘴,繼續睡覺。
這就是那個嫵媚的、妖嬈的,平時極注重梳妝打扮,優雅起來極裝腔作勢的小女人…她的睡姿可真是醜的要命…他嘴邊噙着一絲微笑,抓起她在被子外面的小手,輕輕的把玩着,摸過她的每一個白皙的手指和粉嫩的指甲,把她的小手掌輕輕的包裹在自己的大手裡。
“恩…臭皇帝…”夢中的唐媚兒輕輕的囈語着…
“不許罵朕…”他瞪眼,輕掐她柔軟的掌心。
“嗚嗚…我錯了…”她在夢中委屈的求饒,不知夢到了什麼。
皇帝把她的小手輕輕的塞進被窩裡去,安靜的看着她,眼神裡滿滿的柔情和滿滿的憂傷…許久,他輕輕的嘆了口氣,俯身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然後輕輕的把一塊玉佩放到了她的枕邊。
“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給你…”皇帝看着她熟睡的容顏,脣邊勾起一絲憂傷的微笑,沙啞輕柔的聲音輕輕遺落在月光照射的房間裡…
轉身。離開。
黑暗的頤華宮中,又響起輕微的沙沙的腳步聲,然後一個修長而寂寥的背影消失在了宮殿門口。
清早。頤華宮。
貓了個懶腰,唐媚兒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臉頰卻霍然一涼,這涼意讓她清醒了幾分,她迷迷糊糊的摸起被自己壓下臉下的東西,迷迷糊糊的遞到眼前,迷迷糊糊的喃喃自語,“這是什麼…”
“玉佩…”唐媚兒迷迷糊糊的自語,忽然愣了一下,揉揉眼睛,“這裡怎麼會有一個玉佩?”
“那是龍形玉佩…皇族至寶…”青宛一向溫柔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唐媚兒懵懂的坐起身子,迷惑的看着手裡的玉佩,“龍形玉佩…爲什麼我的枕邊忽然會多了這個…”
“公主說呢,”青宛微微一笑,“公主快起牀吧,不然就趕不上了…”
“趕不上什麼?”唐媚兒依舊迷糊中…尚未清醒…
“今天軍隊開拔…如果公主還想見到某個故人的話…”青宛的“故人”兩個字說的特別清晰,“就需要馬上起牀…”
“軍隊…故人…”唐媚兒驀然清醒,“你是說漢臣?你是說我可以出宮去見漢臣?!”
“公主手拿龍形玉佩…想去哪兒都行…”青宛說,“哪怕公主到天涯海角,只要是咱們大宋的國土,公主拿着這龍形玉佩,就可以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青宛言語間有試探的意思,她想試探,這個皇帝一直關愛的公主,不是真的向去和某人私奔吧?
可惜,這個某人剛剛睡醒,思維比較遲鈍,直接忽略了她的試探…
“真的?!那我現在能不能去見漢臣?”某個白癡仍然不敢相信的重複問道。
“真的!但是在此之前請公主先洗漱、穿衣、梳妝、吃早飯!”難得青宛那樣溫柔的人也沒了耐性。
“哇!天降至寶哎!”唐媚兒抱着龍形玉佩笑的樂呵呵,一時間忘記去想這麼個寶貝的東西怎麼出現在她的牀頭的,“快點,青宛,我要梳洗,我要穿衣…”
青宛拍拍手,小蝶和金陵兒領着幾個侍女進來,開始伺候公主起牀…
坐在銅鏡前,被金陵兒伺候着梳着頭,左看右看那個寶貝玉佩,心裡想着,這到底是什麼材質的玉做的,能值多少錢的唐媚兒,總算疑惑的擡頭看青宛,“爲什麼這個玉佩會出現在我的牀頭的?”
“奴婢不知…”青宛看了金陵兒和小蝶一眼,搖搖頭。
“難道是昭和公主偷來給我的…?”唐媚兒自言自語,“她真講義氣……”
“…”青宛瞪眼,腦袋裡的某根弦有點斷掉,她咬牙切齒的插嘴,“不是!”
“哎?可是這個明明不是藏在御書房…”唐媚兒忽然張大嘴巴,愣愣的看着青宛,“是他?”
青宛鄭重的點點頭。皇上對這個魅晴公主怎樣,青宛可是最清楚了…公主受傷的時候…皇上每天再繁忙也會抽時間聽她彙報公主的情況…因爲有太后的監視…皇上白天不敢來頤華宮探視…於是總是等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公主牀前看她的睡顏…還總是不讓掌燈,怕吵醒公主…
直到那次…皇上送了昏迷的公主回來…又讓她把那個叫三寶的侍衛找來之後…皇上就再也沒有來過頤華宮了…後來直接說不要她去長平殿彙報了…
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她…當真是爲皇上心疼…偏偏這個魅晴公主…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是和宗寶少爺有些不清不楚…就是心裡念念不忘着那個侍衛…前段日子還和那個韓琦將軍有些來往…
真是…我們皇上有哪兒不好的…那樣英俊挺拔…待人還那樣和善…這個魅晴公主…真是太不知道惜福了…
青宛拿幽怨的目光看了梳妝完畢的唐媚兒一眼,自從她意識到送玉佩的是皇上之後,她一直在發呆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是他…是他?!!爲什麼??!爲什麼…他會這麼做…
爲什麼…他會給她玉佩…
爲什麼…他肯讓她去見漢臣…
在她的印象裡,他一直都是超級霸道,超級兇惡,超級**的…當然,是指他們吵架的時候。雖然他有時候也很溫柔,很體貼,比如愛愛的時候…
但是…沒有理由…他會…
“你想出宮的話…何不來求朕?”
“你不試試,怎知道我不會?”
昨天在龍船上的對話又迴盪在她耳邊,想起那雙溫柔的拭去自己眼淚的手…還有那個安靜的擁抱…
難道…是因爲自己的哭泣嗎…所以…他心軟…
所以…他還是…有一點點…愛我的?這麼想着唐媚兒小臉一紅,心臟撲通露跳了兩拍……
“告訴朕…你是想見他…還是想跟他走…”他冷冷的眼神又閃過她的眼前,她忽然覺得有點沮喪…
還是…他真的覺得自己太水性楊花…於是對自己失望了…於是乾脆放棄了自己…嗚嗚…
唐媚兒小臉皺成一團,愁眉苦臉。
看着唐媚兒一會兒春光盪漾,脣角噙着欣喜的微笑,一會兒又素眉輕皺,捧着小心臟,憂傷脆弱的樣子…青宛頭疼的揉揉自己的太陽穴…
這個公主到底在想什麼…
還有皇上…爲什麼會給公主龍形玉佩…萬一這個奇怪的公主私奔了怎麼辦…
“戀愛中的人,還真是難懂啊。”年過三十,還沒有談過一次戀愛的青宛姑姑,無奈的看着唐媚兒的臉從愁眉苦臉又變回欣喜,搖搖頭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