炚帝一說, 戚汐馬上就明白，這是因爲，那個日子就要到了。
——那個, 讓淚城變得名副其實的日子。
屠城的日子。
淚城的殘垣已經徹底消失。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仍然殘留在大地上的, 是戚汐當年將天雷甩進大地上割裂的大裂痕, ——
大地的傷痕, 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
灰濛濛的天空, 灰白的大地。這裡，存草不生，似乎連塵埃都無法在這片土地上沉澱。
只是站着, 似乎就要被這片灰色所掩蓋。
“你爲什麼這麼恨我？這麼恨天界？”炚帝問道。
“開始，是因爲當年彍的所作所爲, ……”戚汐平靜的說着, 如果他當時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是爲了焽, 那麼，現在的他, 已經無法理直氣壯了，……現在回想起昨日的種種，與其說是爲了誰，爲了什麼什麼，不如說, 完全是因爲他的一己私慾。
“你現在是贖罪？”
“不！即使時光倒流, 我也仍然會這樣做, ……只是, 我會幹得更漂亮一點, 我會慢慢的佈局，慢慢的收網, ……所以，我永遠不會對你們說對不起，……”
“竗，……也是因爲你，……”
“我在他身上下了暗示，……你可以這樣想，如果沒有我的暗示，他不會對你做出那種違背倫常的事情，……”
“無論有沒暗示，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不可能當它沒發生過，……我和竗，已經會不到以前了，……”
“那你不妨嘗試接受他，如果你是不想被他壓，我想，竗應該挺願意在下面的，……”
“……”炚帝用着荒唐的眼神看着戚汐，“那是不可能的！竗只是我的兒子，……”
“一如彍永遠只會是你的弟弟，……那焽呢？焽在你心裡，又是怎樣的存在？”
“你——？！”炚帝驚恐的看着戚汐。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戚汐平靜的說道。
“不少人都質問過我，爲什麼要將這麼多無辜的人牽扯在我的怨恨裡面，……這些無辜的人，……我說，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無辜的，……”
“你……，知道？”炚帝聲音顫抖，似乎難以接受一般。
“你，和焽，是雙生子。天界歷來視雙生子不祥，尤其是誕生在皇家的雙生子更是避忌。皇家的雙生子會成爲毀滅天界的導火線。這是皇家世世代代流傳的秘辛。所以，皇家雙生子，一旦出生，必定會秘密處死其中一個。因爲這髮色還有瞳色的關係，所以，被捨棄的是焽，而本來應該在一出生就被秘密處死的焽，因爲執行者的一時心軟而逃過一劫，得以僥倖長大。當年，彍迷戀於你，而你們的父皇出於種種考慮，讓彍來到了有焽的淚城，希望憑藉焽和你相似的容顏絕了彍對你的綺念，……”
戚汐一雙眼，仔細的搜索着，試圖，從這片灰色裡找出記憶中的色彩。
“天界歷來視雙生子不祥，那是因爲，自天界釋天帝建立天界那時開始，天界的雙生子似乎受到了詛咒一樣，雙生子必定相愛，然而雙生子相愛，卻會爲家族帶來災難。尤其是誕生在皇家的雙生子，更是會禍及天界，……”
只是，戚汐註定要失望了。
由他親手給予的重創，這裡，可以說是整個天界最早死亡，也最徹底的天空和大地。
除了沉寂的灰色，哪還能見到其他的顏色。
更莫說，他記憶中那片青鬱的竹林以及潺潺的溪流。
“炚帝，愛上焽，卻又親手將焽由暗處推到明處，親眼看着焽萬劫不復，你心裡，到底是怎樣想的？”
“你……爲什麼會知道？”
“我說過，這天界，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情，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以前，只是我暫時忘了而已，……”
“我以爲這詛咒不會應驗的，……”炚帝喃喃的說着。
“從你愛上焽的那一刻，詛咒就已經開始了，……這就是我們大家都逃不過的命運。”
“你還知道什麼？”
“……我還知道，你們的父皇並不知道焽就是當年那個雙子，他只是以爲這是一個和你長相相似的人罷了，……我還知道，焽和你長得相似的消息，是你透過種種渠道，將一些不明現的跡象展現在你父皇面前，讓那時候，正爲了彍對你的心思而心煩的父皇派人去打探，知曉焽的存在，然後再將彍遣去淚城的，……我還知道，你自小，就知道你還有一個雙生兄弟的存在，在你還小的時候，你就曾經偷偷出宮見過焽了，……是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對焽的感情的呢？……我還知道，你是故意讓彍去淚城的，不是想絕了彍的念頭，而是想絕了你自己對焽的念頭，因爲你懼怕雙生子的詛咒應驗，……”
“焽對你的心意，讓我妒忌的將近瘋狂。也是那時候，我才猛然發現，如果不及時扼殺這種危險的念頭，皇家雙生子的詛咒必定會重現，我不敢肯定，我以後會不會爲了焽而瘋狂，……所以，我要在自己還有能力控制的時候，斬斷這不該產生的綺念，……只是，無論怎樣我都無法接受焽愛上的是一個妖，……我的本意，只是想讓彍去破壞你們之間的關係，……只是，無論說得多好聽，都掩飾不了，我的出發點是因爲妒忌，因爲愛上了，所以妒忌，……後來，彍對焽的所作所爲，更是讓我慌了手腳，失了主心，明知道彍的性格，還要爲他賜婚，……沒想到，事情最後會一發而不可收拾，……”說起當年的往事，炚帝臉上不禁露出一抹深切的哀傷。
“……我們操控了事情的開始，但是，結果，卻超出了我們的預料，……”戚汐落寞的說道。
他會救炚帝，或許，就是因爲在這點上，他們兩人驚人的相似吧。
“與其說這是一個詛咒，不如說這是一個預言。一個來自巫族的預言。當時巫族最厲害的預言師，在窺探到天地的奧秘，偶然感應到皇家的雙生子會爲天界帶來滅絕之禍。所以，他纔將這個預言留下來，希望後人警戒。……如果沒有這個預言，我和焽，或許不會分開，即使分開，我也不會因爲好奇，而去關注他，……不去關注他，就不會愛上他，……不愛上他，也不會因爲擔心預言成真而讓一步錯，步步錯，……你，也不會因此而將我們恨之入骨，恨到要整個天界爲你的悲傷流淚，……”炚帝恍然的說着。
這，到底是預言預知了這個事實，還是，因爲預言才導致這個事實的出現？
“所以，我才說，兜兜轉轉，我們自認爲自己能超脫在萬物之上，實際上，我們也只是在命運編織的巨網裡掙扎而已，……”
“那你爲什麼會救我？作爲真正令到你們不幸的我，不是更應該承受你的怒火嗎？”
“當年焽可以在守衛森嚴的城主府帶着我逃走，是有你的幫助吧，……否則，憑焽當時的情況，還要闖進地牢帶走我一同逃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只不過，連你也猜不到，彍會在半路就知道你召他回去的是爲了賜婚於他，半路折返，才碰上逃走的我們，……”
有很多事情，真的無法說清楚到底是誰對誰錯。
“我雖然知道，但是，那時候的我，根本無法理解，……如果，沒有經歷後面的事情，我永遠不會真正去思考當年的種種，……”
戚汐自嘲一笑，這是不是從側面反映了命運的不可抗拒性？
炚帝也沉默了，無言的看着荒蕪的大地，這裡，曾經，有一座城市，一座，埋葬了他所有愛情的城市，一座，讓天界陷入今天這個情況的城市，……
淚城，城如其名。
一座，記載了幾乎所有天人的眼淚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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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留在這裡，……”炚帝突然說道，“你以後會在哪一界紮根？”
“你果然是知道的，……我就說，你見到我的時候，怎麼可能那麼平靜，……”戚汐並不意外炚帝的話。
“這是，我父皇告訴我的，……我父皇是‘純’，因爲還不夠資格以及皇儲的身份，他沒有獲准參加淨化儀式，也因此，最後一次淨化黑玉樹後，他變成整個天界唯一知道秘密的‘純’，……”炚帝看着戚汐，似乎，在看着從他父皇那裡知道的黑玉樹，“我父皇說過，他從來沒見過好似黑玉樹那麼美麗的樹，只需一眼，就能讓人永遠都無法忘記，美麗到，讓人能夠忽略它是一棵樹，而不是一個人，……會讓人忍不住向它傾訴，會讓人，以爲，它會在下一刻迴應你。所以，他們，纔會犯下那樣巨大的錯誤……”
最初的純。
不是淨化。
而是能和黑玉樹溝通的天人的統稱。
只有純，能夠和逐漸產生意識的黑玉樹交流。
起初，純，負責和黑玉樹溝通，向其他天人轉達黑玉樹的意識。向其他人轉達黑玉樹對萬物、對力量的體會。
純，曾經在天界裡的位置是獨一無二的。
只是，隨着黑玉樹意識的逐漸強大，一些強大卻不是純的天人也能夠偶爾聆聽到黑玉樹的聲音。
是出於獨佔欲？還是出於權力慾？
這已經無法考究。
純，團結起來。
開始通過淨化儀式，弱化黑玉樹的意識。
讓黑玉樹的意識保持在只有他們能夠感應到的程度。
黑玉樹，一再忍讓，卻換來純愈加猖狂的淨化。
這，纔有了最後一次淨化前，黑玉樹魂逃離的舉動。
“父皇說過，終有一天，黑玉樹一定會回來的，……父皇臨終的遺願，是希望，當黑玉樹回來那天，讓我代他，向黑玉樹說一聲‘對不起’，……然後，祈求黑玉樹，能夠再次紮根天界，讓天界得以延續，……”
沒了黑玉樹的天界，又何止只是少了一個封印妖魔鬼怪的震懾五界的靈物？
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少了黑玉樹，天界的元素以及靈氣的活躍性降低到一個難以想象的程度。而天人的修煉，更是以前的數倍，成效卻遠遠及不上黑玉樹仍在時候的千分之一。
“……”戚汐無心一笑，“總是這樣，總是在失去後才知道珍惜。”
看着炚帝，戚汐說，“所以，這纔是你不恨我的原因？”
“不是不恨！而是，無法恨！無論於公於私，我都無法恨你。於私，這種種，都是我種下的因，這惡果，理應由我承受。於公，說來可笑，天界，本來就是屬於黑玉樹的，我們，纔是真正的外來者，……我們不但佔了天界，在享受了黑玉樹所贈與我們的資源後，還將黑玉樹逼得要逃離天界，……現在正主回來了，我們還能說什麼，……”
“你本人呢？”戚汐不禁重新打量炚帝，他所說的話，戚汐還是第一次聽到。
“我嗎……？要說，也只能是怨吧，只是，也不知道該怨誰，……”炚帝笑得蒼白無力。
“黑玉樹，不可能再回來了，……”至少，那個曾經和你們一同生活的黑玉樹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
沉默間，戚汐感覺到有人的氣息正逐漸從遠方過來，……是一個熟悉的氣息，——
蕭？
“炚帝，我和你們的恩怨，但願從此可以一筆勾銷。以後，我們各自好自爲之吧……”
“去黑玉樹的原址吧，……那裡，可以說是整個天界最後的淨土了，畢竟，曾經是黑玉樹紮根的大地，就算是戾，或者是我，也無法輕易將它的生機斷絕，……那裡，也是現在，天界唯一不受影響的地方，帶上我的信物，……它，和黑玉樹一樣，會歡迎你們的……”
離開前，戚汐給炚帝指出了最後的出路。
炚帝伸手，接住那片淡紫色、渾圓可愛的葉子。
耳邊，聽到了熟悉的稱呼——
“陛下！！！？”
回首，看到正從遠處奔跑過來的幾人。
無聲的，炚帝握緊了手中的葉子，——
這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