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回到綠洲上空的時候,已是次日黃昏了。
遠遠地,我就聽見廝殺的聲音。
天上,夕陽爲雲彩染上紅暈。地上,人類爲大地染上鮮血。
我急急地降下雲彩,當我正準備拉着宣旨官前去宣聖旨的時候,卻發現宣旨官已不見了蹤影,糟糕,這廝不會臨陣脫逃了吧!我找了一圈才發現他的身影,找到他時他正在嘔吐。
“還等什麼?快隨我去宣旨!”
“方休大人,你快掐我一下,剛剛我不是在做夢吧,我記得自己明明是牽着駱駝出來的,最後怎麼就從雲彩上下來了?”宣旨官臉色難看得像苦瓜。
“嗐,要是騎着你那蝸牛般爬行的駱駝來宣旨,黃瓜菜都涼了,事不宜遲,快隨我走吧。”我二話不說,拉起他便向戰場趕去。
“住手——!”我站在人羣中央大喝了一聲,突伯國士兵怔了一下,尋找聲音的來源,看到是我,又繼續廝殺起來,大石國士兵雖然認識我卻不能停下來任人宰割,也拼殺起來。
一切並沒有什麼變化,我很沒有存在感。
“突伯國國王有——旨——!”宣旨官抻直了脖子,長長地喊了一嗓子,那些突伯國士兵紛紛停止打鬥,跪下來準備接旨,大石國士兵則杵在那裡面面相覷。
“明喆太師何在?”想不到,即使一個小小的宣旨官,宣旨時也立即皇威附體,分外威嚴,連我這個不相干的人都被震懾到了。
即刻有通信兵趕去報信,未幾,明喆來了,也跪在地上。
“老臣明喆,恭聽旨意。”
“命:明喆速速休戰,與大石國議和。”
“老臣領旨。”
“退兵!”明喆一聲令下,突伯國士兵隨即全部退回皇陵,傳旨官也隨明喆而去。
我隨即去找將軍。
“將軍,我來晚了,軍隊損失如何?”
“軍師,幸虧你來了,咱們人少,將軍又堅持不許用大炮,軍隊馬上就要頂不住了。”秦艽搶着道。
“將軍,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經辦好了,咱們先回營地吧。”
“好。”因爲背光,我看不清將軍的表情。
軍隊撤回了營地。
我從馬上下來,看見秦艽扶着將軍進了營帳。我心生疑慮,跟了進去:“將軍,你還好嗎?”
“我沒事。”將軍的語氣已經變得艱難,話剛說出口,便撐不住倒在榻上。
“小青,我不在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將軍到底怎麼樣了?”
秦艽一邊找出金創藥和包紮用的布一邊嘆了口氣:“咳,軍師,還不是因爲
你那句話!”
“究竟怎麼回事?”
“當時兩兵正在交戰,不知從哪裡忽然爬出來一條鱷魚,在敵軍裡見人就咬,我和將士們都紛紛叫好看熱鬧,這時有一個道士不知從哪裡跳出來,三兩下便制服了那鱷魚,眼看就要將它處死,誰知將軍忽然衝上前去,救了鱷魚,自己卻爲敵軍所傷,要不是北先鋒,估計就回不來了。”秦艽一臉無奈,“你說這好好的,幹嘛要爲了一條鱷魚傷了自己!”
“秦艽,你下去吧,我有話要跟軍師說。”將軍虛弱的聲音。
“我走了,誰給你上藥?”
“有軍師在。”
秦艽一邊走一邊囑咐我道:“軍師,你可要好好勸勸將軍,他從前可不是如此莽撞的人。”
目送秦艽離開,我走上前去,一聲不語幫將軍包紮傷口。
將軍失了很多血,身體虛弱,面色蒼白,在外面的時候又不能讓大家看出自己的傷勢,唯恐動搖軍心,能夠堅持到營帳已是不易。雖說都是一些皮外傷,傷口卻很深,應該微微一動就很痛吧!
我解開將軍的衣服,一邊幫他上藥一邊調侃道:“怎麼,現在不在乎‘男女授受不親’了?”
將軍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沒事,呃……反正這裡又沒有別人。”
我聽了不由得會心一笑,復又嗔道:“都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半晌相對無言。
“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將軍欣慰地笑了笑,突然道。
“那是,方休可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咦,你說,明喆會同意和你和談嗎?”
“會。如果他不同意和談就是抗旨,那時候,突伯王就要懷疑他的忠誠性了,他不傻,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你真的願意和談?”說出這句話後我碰上將軍疑惑的眼神,繼續道,“現在和談,未必可以佔到上風,等你回去也就沒有軍功可領了。”
“沒有軍功,也就沒有威望,沒有威望也就免受懷疑,何樂而不爲?”將軍的語氣雲淡風輕。
嗯,我懂了。首先,將軍雖然善戰,卻並不是個窮兵黷武的人。其次,將軍是個懂得隱藏自己光芒的人。去年那一戰的勝利使得將軍聲名鵲起,如果這一戰再次大獲全勝,無論皇上有多麼寬仁,也會有所忌憚,即使他是自己的駙馬。
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將軍是個智者,不會讓自己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
“你爲什麼要救那條鱷魚?”我忽然想起這個問題。
“因爲我相信你說的話啊。”
我的
心裡涌過一陣暖流,感受到一種被信任的愉悅:“下次,不許再做這樣危險的事了!”
“說實話,一開始我也不信,但當那羣蛇突然出現的時候,我受到了震撼,突然意識到:任何生命都是值得敬畏的。”將軍的眼神忽然變得深遠。
“秦艽說,有個道士?”
“沒錯,是長石道人,你還是堅持要爲瓔珞報仇嗎?”
“我只是覺得他行徑可疑,我來的路上,多方打聽,發現長石道人最近多和突伯國人混跡在一起,他本是大石國人,爲何會出現在突伯國軍隊裡,豈不是很奇怪嗎?”
“的確可疑。”將軍陷入了思考。
說話間,我已幫將軍包紮完畢。
“報——!突伯國來帖!”
“進。”
通信兵呈上一個帖子。
“上面怎麼說?”
“明喆邀我明日在皇陵議和。”
“什麼,在皇陵議和?兩軍議和本應在兩軍交界處,叫你去皇陵議和,這分明是鴻門宴!將軍,你可千萬不能去啊!”
“我必須去。”將軍平靜卻堅定地道。
“爲何?”
“如果我不去,就是不願意議和,如果我方先不同意議和,明喆便找到了抗旨的藉口。”
“可是……”我張了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麼。
“可是什麼啊。”將軍揚起手背,勉強給了我一個當頭爆慄,“我十三歲就隨父出征,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我還怔在那裡,憂心忡忡。
“奔波了一天了,還不快回去好好休息?難道,今晚要住在我這裡不成?”
“誰要住在你這裡!”我羞紅了雙頰,“不就是個鴻門宴嘛!明日我就捨命陪君子了!”
回到自己的營帳,我翻來覆去睡不着。
黎明時分,半夢半醒間,我忽然察覺到有人在我額頭上輕輕印了一吻。我鼻子一酸,流下兩行熱淚,一把摟住那人的脖子,帶着哭腔道:“你又要把我丟下對不對?”
“我也不想拋下你,只是長石道人在那裡,你去太危險了。”
“我不管,你去哪裡我去哪裡,就是死也要死在你的懷裡。”
“方休,你太任性了。”
“反正我任性也不是第一次了,再任性一次又何妨?”
將軍不再說話,只是將我因爲哭泣而變得無力的胳膊挪下去,轉身向營帳外走去。
“其羽!”我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喊道。
將軍的背影滯在那裡,深沉如山,半晌,回過頭來,一字一頓:“好,我帶你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