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自己還在蛋中尚未孵化出的孩子取了一個小名,叫栩栩,其中含義,不言自明瞭。對此,小瑚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白眼:“當初給我取名字的時候怎麼沒有如此用心?”
啊,這個不怪我啊,誰讓你當初太傲嬌,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呢?
自從生下栩栩之後,我身體裡終於漸漸有了法力,而且,我似乎感受到了女媧石的力量。女媧是大地之母,女媧石自然也擁有大地之母的些許力量,現在我也做了母親,似乎與女媧石達到了某種契合,找到了獲得那股神秘力量的鑰匙,幾個月過去,感覺精神似乎更勝從前了。
栩栩啊,你什麼時候纔會破殼呢?爲了孵化他,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可那蛋殼仍舊是紋絲不動,我查閱了好多關於鳥蛋孵化的書籍,可還是沒有半點辦法,因爲我是這世上第一隻方休鳥,實在找不到可靠的案例來參照。我是如此的着急,當初孵化小風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着急,因爲那時候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耐心地等下去,而現在,我迫切地希望趕緊回到一醉身邊。
就在我積極尋找孵蛋的方法時,我收到了來自人間的消息。
“大王,你快看看,通靈鴿剛剛傳來的。”螢草遞給我一個紙卷。
“是一醉! 不,不對,應該是北雅,一定是人間發生什麼事了。”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紙卷,只見上面寫道:“八月十五,二皇子迎娶紫姬郡主。”
我的手隨着心一顫,紙卷便滑落下去。
“大王……”螢草蹲下身去將其撿起,“怎麼會這樣?”
“或許這就是宿命,上一世的我們逃不脫,這一世也仍舊如此。”我的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心裡說不出的苦楚,“小螢,你走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會 。”
斜靠在牀上,我思慮萬千。我不明白,爲何生活對我如此殘酷,每次我以爲自己馬上就可以觸碰到幸福時,它就要給我致命的一擊,將我打回原形。是否,是我太貪婪?我想要的並不多,只是一間房子,幾雙筷子,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卻究竟不能。我苦苦地思索,最後終於找到了答案,是女狸藻!沒錯,一定是她,她爲了拆散我和一醉簡直是不擇手段,如今逼迫我嫁給紅鱗還不完,還要讓一醉去娶別的女人。唉,嘆世間情爲何物,一旦入魔,再不思退路。
思考清楚了原因,我的心情沒並未如釋重負,因爲最讓我寒心的不是女狸藻而是一醉。
一醉,到底是爲什麼,你要放棄我們曾經相守一世的諾言?就算有女狸藻苦苦相逼,你也不能摧眉折腰啊!
糾結於這個問題,我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但我深深地明白,我的世界裡已經無法再缺少一醉,想到這裡,無論如何,我都要把他給搶回來!
女狸藻,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我要回人間了,可我不知該怎麼跟紅鱗說,我知道,一旦我離開,所有的壓力都會落在紅鱗身上。在衆妖眼裡,我們是新婚夫婦,本該出雙入對,如果只留下他一個人怎會不惹人猜忌呢?我知道,當我選擇了一醉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對紅鱗的傷害,他可以心甘情願,我卻不能心安理得,可現在,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搖籃裡的栩栩,向它柔聲告別,紅鱗不知不覺間站在我的身後。
“你要走了?”我一愣,他怎麼知道我要走了?
“我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罷了。”
“我要走了,栩栩恐怕要託付給你了。”
“這一去,要回到妖界恐怕會很難了,你知道的,現在水麒麟對你有很大反應,你真的想好了嗎?”
“嗯,想好了,落子無悔真君子。”
“好,你放心去吧,妖界的一切有我。”
我又回頭看了一眼栩栩,再看一眼紅鱗,狠了狠心,走出浮光洞,在外面,小螢早已等候在那裡。
走了幾步,螢草忽然駐住腳步。
“怎麼了?”
“小螢忽然有一絲惶惑。”
“說。”
“他都要娶別的女人了,你還相信他是愛你的?”
“小螢,你有沒有試過無條件地相信一個人?”我不答反問。
“可是,他爲何不能無條件地相信你?小螢以爲,如果他相信你的愛就不該去娶別的女人。”
“小螢,你還是太單純,很多事情比你想象得要複雜。我相信她是相信我的,只是沒有那麼自信,抑或是,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嗯,我相信大王的選擇。”
“那咱們就趕緊走吧。”
我和小螢轉過身,卻忽然看見黃尾和小瑚站在那裡,黃尾抱着肩膀,小瑚將一個胳膊撐在黃尾的肩膀上,一副已經等了很久的樣子。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我驚訝地道。
黃尾朝我眨了眨眼睛:“本妖不是說好要助你一臂之力嗎?怎麼會說話不算話呢?”
“小瑚,你都知道了?”
“是啊,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不過經過黃尾叔叔的一番言簡意賅、深明大義的勸解,我終於想通了,你是小瑚一輩子的孃親,我這個做兒子的自然要義不容辭地支持你的決定,再說了,搶親這麼好玩的事怎麼能少得了我呢?”
聽了他們的話,我激動得又想哭又想笑,不知該說什麼好。本來我以爲自己要獨自承受這一切黑暗,可現在有了他們站在我的身後,我便不再是一個人。
“好,有你們在我的心便有底了,管它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管她是妖魔還是鬼怪,此去必要爭得一片天朗氣清!”
“好,天朗氣清!”幾個人的手緊緊搭在了一起。
出了妖界,一片繁華勝景。我在妖界度過了將近一年的時日,人間此刻已過去了一個月。一個月未見,人間仍舊是那麼迷人。
每當看到世界的廣大,就會哀嘆自己的渺小,可是現在,我心底卻驀然升騰起一種想要征服天下的野心,像是一株弱苗,開始時漫不經心地生長,到最後回首時才發現已經成了參天大樹。
雲層之上,大家默默注視了許久纔開始說話。
“方休,這婚你打算怎麼搶?”黃尾道。
“怎麼搶?自然是轟轟烈烈地搶。一千年以來,我早就受夠了委曲求全,那個老皇帝不是看不起我嗎?這一次,我要站在與一醉站在相同的高度,與他並肩睥睨天下。幫我放出消息,梨花主人最近要來青城了。”
“大王,你不是一直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嗎?說是一旦暴露了身份,沙漠梨園會不得安寧。”螢草滿心擔憂地道。
“此一時,彼一時也,就算我不去招惹他們,他們也同樣會來招惹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縛手腳呢?小螢,現在是什麼時間?”
“晚上,大王。”
我回身給了小螢一記爆慄:“我當然知道是晚上,我問的是黃曆!北雅說一醉要在八月十五成親,我當然要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早作準備啊!”
黃尾和小瑚見了都捂起嘴笑起來。
“回大王,今日……今日已經八月十四了。”
什麼,就是明日?我擡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果然已經近圓了。八月十五,又是八月十五,還記得那是一千年前的八月十五,我在大石國京城的城郊認識了狼妖北玄蔘一家,可如今……北玄蔘也去了。
江畔何年初見月,明月何時初照人,如今如月依舊,人卻已不同,果然是物是人非啊。
“大王,我們現在去哪裡?”
“先去找北雅吧。”
“什麼?”螢草霎時一臉驚慌。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怎麼,害怕了?醜媳婦也要見公婆,咱家這可是個小美人胚子,怕什麼呢?放心吧,北雅的父母也是人與妖的結合,她會理解也會支持你和葶藶的。”
第二日,雞叫了一聲我便起了牀:“來,小螢,替我更衣梳妝,今日我要以最隆重的方式出場。”
“大王,平日裡你都喜穿紅色的衣服,爲何今日要着白衣?”
“一來是因爲我是梨花主人,自然要‘名副其實’,二來,今日不但是二皇子的成親之日,還是皇上的六十壽誕,所謂雙喜臨門,一定會有許多皇家貴族及外來使臣前來,屆時必定花枝招展,不將自己打扮得素淡些如何出衆呢?爲了不至於太過素淡,用紅色髮帶幫我綁一下頭髮好了。”
“放心吧大王,大王本就天生麗質,哪怕不施粉黛也是天下絕倫,再遇上我這一雙巧手,保證幫你打扮得仙姿卓犖、傾倒衆生。”
“我可從未想過要傾倒衆生,此生只要傾倒他一人便夠了。”望着銅鏡,我發覺自己的臉頰上掠過兩團緋色的雲霞。
皇上壽誕,皇子娶親,舉國歡愉,綵帶輕飄,旌旗舒展。皇衣駁馬,紛向京城,各國使臣都欲藉此機會向皇上示好。
看到此情此景,我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忌憚來,得罪護國公我倒不怕,大不了跟他拼個魚死網破,可是這麼多使者在這裡,如果我公然搶了親,相當於砸了靖闌國的場子,豈不是陷一醉於尷尬的境地?不管了,見機行事吧,不管怎樣,這一程我是一定是要走的,我要讓皇上看清我的身份。
皇宮內,宮女太監,行色匆匆,往來不絕,準備着宴席上要用的東西,我站在雲層之上,冷眼觀看着這一切。
宴席在啓明殿舉行,我心裡暗自細算着時間,此刻,礞大統領應該已經開始向皇上舉薦我了吧。
“小螢,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該過去了。”
“是,大王。”
來到啓明殿上空,我取出“梨思”開始吹奏,在我不絕如縷的笛聲描繪下,眼前鋪展開一片無垠的金黃沙漠,沙漠之上,虯根深扎,寂靜之中,梨花一朵朵綻放,一場盛大的春宴,一場無言的悲歡,雖然是假的,卻比真的還要真,衆人都沉醉在其中了。
看見大家皆已入境,我吩咐螢草幫我向下撒花瓣,開始是假的,現在卻是真的,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最後真真假假誰還能分得清?
“梨花,是真的梨花,現在是秋天,怎麼會有梨花呢?”
“好香啊,是真的。”
“是啊,是真的。”
在漫天的梨花飛舞中,我翩然而落。
“快看,仙子下凡啦!”
“那是梨花主人!”
“梨花主人都前來祝壽,真乃盛世跡象啊!”
在衆人的目光注視中,我緩緩走上前,盈盈一拜:“參見皇上,梨花主人在此祝皇上松柏長青,萬壽無疆。”
“嗯,免禮。”
我給螢草使了一個眼色,螢草隨即獻上手中的籃子。
“皇上,這是小女子親手所植梨樹結出的果實,請皇上品嚐。”
“哦?這就是傳說中吃了可以長生不老的梨子?”
“皇上說笑了,長生不老是要看人的造化與功德的,豈能由一個小小的梨子所決定,不過它有延年益壽的功效卻是真的。”
皇上取過一個梨子嗅了嗅,吃了一口:“嗯,吻爽快咽,妙不可言,朕聽聞哀家梨是這世上最好吃的梨,今日嘗過這梨應該也不遜色,梨花主人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皇上謬讚了。”
“梨花主人的名號朕已經久聞多時,想不到今日能夠一睹真容,實在是靖闌國之榮幸,只是……請問梨花主人,朕看着你有些熟悉,不知朕可曾在哪裡見過姑娘?”
“皇上,這世上面貌相似者有許多,皇上見多識廣,覺着小女子眼熟也很正常,聽聞今日不但是皇上的壽誕還是二皇子大喜之日,今日小女子不但帶來了沙漠裡特產的梨子,還爲皇上準備了一支舞蹈。”
“哦?如此甚好。梨花主人之姿態已經清麗絕塵,想必梨花主人所排之舞也應該非同凡響吧,今日在場諸位想必是有眼福了。”
聞聽此言,大家紛紛鼓起掌來,滿心期待。
我拍了拍手,一羣可愛的孩子排着隊走了進來。
這皇上應該早就看慣了美女,聽夠了靡靡之音,如今已經年老,自然是孩子更討喜些。這些孩子都是我那一百個乾兒子乾女兒的後代,它們從小修習法術,心地純淨,是這世間最靈秀的存在。
在大殿的一邊早已支起了一面大鼓,北雅手執鼓槌開始擊打,一旁許多樂師開始陪襯奏樂,在清麗古樸、昂揚激進的樂音中,孩子們一邊熟練地變動隊形一邊吟唱起來——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爾,俾爾戩穀。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爲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嘗,於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壽無疆。
神之吊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羣黎百姓,徧爲爾德。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孩子們琅琅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宮殿之中,那純粹的聲音讓人心明耳清,彷彿在聆聽這世上最美的篇章。
“嗯,好啊,好啊。”皇上笑得合不攏嘴,“來人啊,賞!”
老爹,雖然你對方休無情,這份壽禮還是獻給你,就當作是替將軍盡孝了。
轉眼間天色已暗,大殿上開始舉行二皇子和紫姬郡主的拜堂儀式。
紅色的蓋頭下,我看見紅綢的那一端是一醉的手,耳畔是司禮太監尖細的聲音,我們彌補那來不及舉行的儀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在夫妻對拜那一刻,我明顯感覺一醉的身子頓了頓,顯得有些僵硬,我心底不由得一笑,你應該做夢都不會想到現在同你拜堂的不是紫姬郡主而是我吧。
“送入洞房——!”
在那根紅綢的牽引下,我緩步輕移,步步成思,步步爲念,我要永遠記住這一刻的感覺。
紅燭搖曳,洞房花燭。
我看見他遠去的步伐,聽見他推門要出去的聲音,心裡又是一笑。
“你要去哪裡?”
他聽見我的聲音,滯在那裡。
“是你。”
“洞房花燭夜,新郎把新娘一個人留在婚房恐怕不好吧。”
一醉走上前,揭開我的蓋頭,面露喜色:“我就知道是你!”
“怎麼,看見是我你應該很失望吧。”
猝不及防地,一醉將我撲倒在牀上,吻了過來。
我故作風情萬種地用手擋住他的嘴:“欸,這不太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剛剛我們可是當着各國使者、皇公貴族的面拜過天地的,怎麼,你還想抵賴?”
“我是說……當着外人的面不合適吧。”
“哦?這裡還有別人?”
我將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牀底。 шшш ⊕тт kán ⊕C 〇
“那好,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一醉別有意味地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