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您都幾天都沒吃飯了,吃點吧。”小瑚苦苦勸道。
“我吃不下,你拿走吧。”我揚起臉,怕眼淚流下來。
“孃親,人死不能復生,您知道,死亡未必是終結,也許,這對黃尾叔叔而言是最好的結局。”
“我知道,只是感覺到無邊的孤獨,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孃親,您怎麼會孤獨呢?您還有小瑚啊!對了,皇上命我事情結束後把您帶回去,他還等着您回去做他的皇后呢!他說那一百個孩子也要帶去,他要論功行賞。”
“鬆音道人如何了?”
“這個您就不必擔心了,在我紅鱗爹爹的施法下,那鬆音道人體內的邪魔已經被驅逐乾淨了,長石和石見穿被收入玉淨瓶,現在鬆音道人已經同百草霜離開了。”
“紅鱗呢?”
“紅鱗爹爹一直守在外面,他說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你,讓你受到傷害了。”
“幫我把他叫進來吧,我有話想要對他說。”
“好,我這就去。”
一會,紅鱗進來了。
“方休,你還在怪我嗎?”
“對不起,那日我是太過悲傷了,所以纔會那個樣子。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你也不必爲此愧疚不安了。回去吧,妖界需要你。”
“方休,你知道嗎?其實我寧願你會怪我,因爲你怪我說明你對我有期待,有期待,纔會怪。”
看着紅鱗黯淡下去的眼神,我知道他又癡了:“其實,我最怪的人是我自己。是我沒能力保護自己身邊的人。”
“你總是這樣,什麼錯都喜歡往自己身上攬,這是我最擔心你的地方。可你知不知道,我們都不是神,我們都有沒有辦法控制的事。”
“我知道,知道又能怎樣?理智什麼時候可以完全戰勝感性呢?沒有了感性那還是方休嗎?”
“好,我明白了,將軍就是你的感性,而我就是你理性,你可以沒有理性,卻不能沒有感性。那好,既然你已經不需要我了,我馬上離開。”說着,紅鱗轉身離去。
“紅鱗爹爹,紅鱗爹爹!”小瑚一直在身後喊着,紅鱗卻毫不理睬。
“孃親,您爲何要這麼對紅鱗爹爹!”
“小瑚,你不懂,紅鱗爲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希望他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孃親,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是孃親不好,讓大家爲我擔心了,咱們這就出發吧,回青城。”
“這就出發?”小瑚吃驚地望向我。
“是啊,還需要準備什麼嗎?
“不需要,不需要,您想通了就好。”
我嘆了一口氣,想通想不通有什麼關係?生活還不是要繼續?我不能因爲一個人的悲傷而拖滯大家的腳步。
就這樣,我將所有的昨日都拋下,收拾心情向着明天進軍。
這次不同,沒有豪言壯語,只有平靜如水的心態。
從瀚海闌干的大漠,到旌旗招展的青城,這是一場華麗的迴歸。誰都知道,皇后要回宮了,將街道擠得滿滿的,看熱鬧。
紅毯從啓明殿一直鋪到皇宮正門,所有的大臣都列隊兩側恭候凱旋。
我駕着小風從天緩緩而降,後面跟着我那意氣風發的一百個曾孫兒。
金簪翠翹顫,雕欄碧玉杆。
一朝見天顏,過往不堪回首看。
身着華服,我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臺階,螢草跟在身後,幫我抱着栩栩。
彼時,一醉一襲龍袍說不出的尊嚴,正站在臺階之上等着我,見我走過來,向我伸出手。我望了他許久,將手搭了上去。
“方休,你終於回來了,從此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我要讓全天下的人見證我們的幸福。”一醉難抑心中喜悅。
論功行賞大典進行了許久,我那一百個曾孫兒都被安排到了各個部門,擔任重要職務,掌握着靖闌國的政治軍事命脈。那些孩子會誓死效忠自己的曾祖父,從此,一醉終於有了自己的勢力,不必再擔心皇后和宰相的殘餘勢力反撲。
將軍,你在天有靈應該可以安息了,你的一生所想已經實現,這個太平盛世,一醉幫你來構築。
皇后的宮殿無比奢華,椒房透着一股芳草的氣息,珠簾隔離出一片琉璃夢,綵緞裝點出一份欣欣向榮,穿戴整齊的宮女們來來往往,井然有序。
我卻忽然覺得有些疲憊,洗淨鉛華,靜靜躺在牀上,放空。
晚上,一切終於安靜了下來。門突然開了,我察覺到一醉走了進來,卻不想起身,翻了一個身,面向牀內側,假寐。
一醉並未叫我,只是也躺了上來,從背後抱住我,攥緊我的手:“方休,一切都結束了,以後,朕就是你最大的依靠。”
雖然早有預料,可是聽見他自稱“朕”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方休,給朕生個孩子吧。”一醉扳過我的身子,柔情似水地望向我,我本來是想躲閃的,卻耐不住他的目光一直不曾挪開,也只好望向他。經歷這場劫難之後,眼前的一醉眼神更加堅定,深邃,明亮,面色也不似最初久居深宮的蒼白,微微黧黑的肌膚竟然與從前的將軍如出一轍,一時間竟然讓人有些恍神。
我不由自主地探過身子,感受他的氣息。
一醉好笑地望着我:“你在做什麼?”
“我在聞你身上的氣息。我聽說或許一個人的容貌會變,他身上的氣息卻是不會變的,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誰?是藍熠,還是一醉?”
他將手撫過我的臉龐:“我誰都不是,我是你的其羽。”
“其羽?”已經好久沒有聽到提起這個名字了。
“沒錯,我們前世今生的過往,我都想起來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獨一無二的方休,我就是你獨一無二的其羽——方休于飛,熠耀其羽。”
方休于飛,熠耀其羽?
猶記那年年紀小,紙扇紈絹輕談笑。
一言既出半生追,造化弄人溼鮫綃。
我摸出一直藏在衣服裡的手帕,上面那
鮮血的痕跡藉由輕微的光亮映入眼簾,我把目光聚到最後兩句——“若有來世,共續甘苦。”
“這個你一直留着?”
“是啊,怎麼可能會丟掉呢?”
我的手指輕輕撫過他性感的脣,他挺拔的鼻,他微皺的眉,撫過他硬朗的輪廓……雖然已經分不清眼前的他究竟是誰,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晰很確定,眼前的他,就是我愛的男人,我願用盡一生去愛的男人,我的苦痛與快樂全部與他息息相關,而他的靈魂便是我唯一的歸屬。
“其羽!”終於可以摻雜着多年未釋放的情感放肆叫出這個名字。
“方休……”他還想說些什麼,我一口咬住他的脣,於是他的話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嘟噥。
我的手穿過他的衣服撫上他寬闊的肩膀,這次,就讓我來佔有你吧。
“方休……方休……”他就那樣在我耳邊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夜……
事情是這樣的,方休愛上了藍熠,但藍熠喝醉了變成了一醉,現在一醉醒來了變成了其羽,但其羽,就是藍熠啊!但這所有的,都是你啊!我不過是在輪迴裡重新找到了你而已。
因爲愛上了愛上我的你,方休這一生便沒有遺憾與後悔。
春暖花開,百廢待興。
在其羽的治理下,這個古老國家逐漸展現出嶄新的生命力,一切都漸漸步入了正軌。
然而,看似祥和的表象下,暗潮開始洶涌。
這天,一下了早朝,其羽便愁眉不展。
“皇上,爲何事發愁?”
其羽微嗔:“不是跟你說了嗎?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喊我其羽。”
“哦,其羽,是什麼事讓如此智慧的你也要發愁啊?”我心裡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說什麼私下裡叫“其羽”顯得親近,可你怎麼改不了私下裡也自稱“朕”的毛病啊!
“不要以爲朕不知道,一定又在心裡說朕的壞話吧。”
“隨你怎麼想嘍!”我又給了他一個白眼,“話說回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其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最近州府各地都產生了瘟疫,已經死了不少人了,人心惶惶,看這樣子大有蔓延的趨勢,朕已經命人封鎖了青城,防止瘟疫傳進來,雖然已經派了太醫前去控制,如今仍不見有成效。”
“瘟疫啊,這個從前也發生過,最後不都控制下來了嗎?你先彆着急,一定會有辦法的。”
“話雖如此,仍然不能疏忽。先前瘟疫發生時用過的方子已經用過了,沒有效果,朕正欲發一個懸賞令,召集天下名醫,不是說高手在民間嗎?”
“嗯,是個不錯的主意。”
正這時,小太監來報,說有一個自稱是鬆音道人的帶着一位黃衣道姑前來求見。
“方休,你怎麼看?”其羽將目光瞥向我。
“雖然說上次是鬆音道人將你脅迫到沙漠的,但那是因爲他爲邪魔入侵,真正的鬆音道人應該是可以信賴的,如今他親自求見,恐怕是與這瘟疫有關,皇上不妨一見。”我瞭解他的心結,於是如此道。
“既然如此,朕便見他一面。”
晚上,其羽回來了,面色有些陰鬱。
“鬆音道人說什麼了?”
“他說此次瘟疫與邪魔入侵有關。”
“不可能啊,那魔王已經被鎖魂陣鎮壓在大漠裡了啊,沒了魔王,那羣小魔根本就起不了大風大浪。”
“他還說……”其羽驟然將拳頭錘向桌面,“他竟然說這邪魔是由後宮而出,還要帶着照妖鏡來調查,分明是將矛頭對準了你!”
我心內大驚,莫非他所說的邪魔指的是我內心的邪魔?
“其羽,你先別生氣,或許他說的沒有錯。”
“方休,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是,我將當年在四方鬼火陣內遭到邪魔入侵,師父又是如何幫我封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其羽講了。
“原來是這個樣子。”其羽走過來,握緊我的手,“你是爲了救我才遭到邪魔入侵的,我相信你。放心,我是絕不會讓那老道傷及你分毫的。”
我輕輕靠在他的心臟上,感動不已。
雖然其羽選擇了相信我,但禍起後宮的言論甚囂塵上。大臣們暗地裡對我議論紛紛,甚至稱我爲妖后,屢次向皇上施壓要他廢后。對此,其羽十分頭疼,卻只是一個人承擔,不讓我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我知道了這一切之後很是心疼其羽,恨不能爲他分憂,反招致流言的侵擾。
我明白,人言可畏,積毀銷骨,辯解是沒有用的。爲了幫助其羽度過這一關,也爲了洗清我的冤屈,我決心找到治療這場瘟疫的藥方。只要我戰勝了這場瘟疫,他們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反倒會掉過頭來歌功頌德。
爲了找到這瘟疫的解決辦法,我獨自一人深入疫區。
整個疫區一片烏煙瘴氣,老人們、孩子們、婦女們,橫七豎八地躺在惡臭的水溝旁,有的在呻吟,有的在痛哭,只有少數幾個人在擡着屍體去掩埋,哀鴻遍野,十分淒涼。
我跳下雲層,走到人們中間:“上面不是有派太醫來嗎?爲何不見他們的影子?”
人們不斷地嘆着氣:“死的死,逃的逃,哪裡還有太醫啊!”
正這時,突然有一個人跑了過來,揮舞着手朝大家大喊:“大家快來啊,舒大夫來了!”
“舒大夫來了,快過去啊!”
“是啊是啊,晚了就來不及了!”
我急忙攔過一個人:“舒大夫是誰啊?”
“舒大夫是誰你都不知道?他是有名的神醫,最近已經救好了好幾個村子了!”
我心裡好奇,便急忙趕上前去。
圍着舒大夫的人太多了,我怎麼跳都看不到他的樣子,正欲飛到空中看一看,卻聽那舒大夫大喊了一聲:“請大家按序排隊就醫,爭搶插隊者就算排上了我也不會醫治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乖乖地排起了隊。
我本以爲神醫都是長着白鬍子的老頭,可剛剛聽他說話的聲音卻像一個年輕人,心裡更加好奇
了,急忙走上前,卻見那舒大夫頭戴一頂竹編帽正坐在一個簡易的木案前低着頭爲大家診疾,腳下襬着一個盛滿草藥的竹簍。
“舒大夫,你好。”
“姑娘,請排隊。”舒大夫帶着不容置疑的口氣,冷冷地道。
“我不是來看病的。”
“那麼,請馬上離開,我現在很忙。”
“我知道,但我來這裡的目的同你一樣,是爲了救人,如果你想救更多的人,就請停下手中的工作和我聊一聊。”
“救更多的人?”舒大夫把脈的手停在那裡,擡起頭望向我。
看到他的容貌的那一刻我驚呆了,這……這不是龍芮嗎?
“龍芮,原來是你!”我不由自主地道。
“你怎麼也叫我龍芮?”龍芮面色依舊冷冷的。
“怎麼,還有人也這麼稱呼過你?難道是瓔珞?你見過她了?對了,你的心痛病怎麼樣了?”
“你怎麼知道我有心痛病?”龍芮低下頭喃喃自語,“原來她叫瓔珞。”
“你真的見過她了!她都跟你說什麼了?”
“姑娘,我們一起走一走吧。”龍芮的面色緩和了許多。
“好。”我高興地點點頭。
雖是初春,田野裡卻一片荒涼,這個時候,大家都被瘟疫糾纏着,哪還有心思種地啊。
“姑娘,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方休,瓔珞是我的好姐妹。”
“方休姑娘,其實,我的本名叫舒……”
“你不必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你在我眼裡就是龍芮,不管你認可還是不認可,我就稱你龍芮。”我毫不猶豫地打斷他的話道。
“你這性子,果然跟你那好姐妹一樣。”
“對了,你和瓔珞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我從小就有心痛的毛病,爹孃帶着我尋遍了名醫都說我活不過二十歲……我的父母就是這樣被我拖垮的,後來我去西王母那裡尋醫,沒有找到西王母卻遇見一個身着紅衣的仙女,那仙女送給我一株叫做薜荔的仙草,吃了它以後我就好了。俗話說,久病成良醫,我就是這樣走上大夫的道路的。後來我踏遍萬水千山,嚐遍百草,不知中毒了多少次,終於成了大家口裡的神醫。只是,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那位仙女。”龍芮的神色裡帶着淡淡的失落。
看見龍芮的樣子,我心裡也不由得難過起來。是啊,從前他是人,瓔珞是妖,現在他是人,瓔珞是仙,人妖殊途,人仙之間的界限更是無法逾越。既然如此,不陷得過深對他們來說倒是一件好事。不過,值得欣慰的是,她終究是治好了他的心痛病。
“對了,剛剛你說可以救更多的人,打算怎麼救?”龍芮突然道。
“你不是神醫嗎?那你一定有治療瘟疫的方子啊,你把這個方子寫下來,我幫你把它傳播出去,這樣大家就可以很快痊癒了。”
“且不說我有沒有這方子,就算我有,你有什麼本事把它傳出去?”
“實不相瞞。”我湊上龍芮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其實我就是當今的皇后。”
“什麼?小民參見皇后。”龍芮急忙行禮,我趕緊攔住。
“你太客氣了,上輩子,我還要朝你行禮呢!”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話說回來,你到底有沒有這方子啊!”
龍芮無奈地搖搖頭,嘆口氣:“這次的瘟疫與以往的不同。”
“怎麼會?他們不是說你已經治好了好幾個村子了嗎?”
“這次的瘟疫與以往的不同,很是詭異,凡是心裡有鬼的都會得病,我懷疑是心魔入侵,治人身體上的疾病容易,治人心裡的疾病卻難啊。”
“什麼?又是心魔!”
“那你是如何治好那幾個村子的?”
“望、聞、問、切、解。”
“就這麼簡單?”
“看似簡單,實則不易。我所說的望、聞、問、切又與傳統的望、聞、問、切不同。一望色,判斷其是否有心事。二聞聲,聽其是否有哀嘆抱怨。三問情,瞭解其所經歷的苦難與不公。四切脈,通過切脈的方式瞭解其心魔入侵之深淺。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這最後一步,通過勸慰的方式開解他的心結,從而讓他放下仇恨與怨懟,病自然就好了。”
“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難就難在於,每個人的心事都是不同的,所以你只有對症下藥,沒有辦法找到一個統一的方子。以一己之力很難在短時間內將大家治癒,而這種絕望的氣氛是會傳染的,所以這瘟疫也就散播了出去。”
“可你還是做到了。”
“是的。絕望是可以傳染的,可快樂同樣也是可以感染人的,我的治療方法就是先治療一些入魔淺的,天性樂觀的,然後讓他們走入人羣之中,將自己快樂的情緒傳播出去,他們的病就會慢慢好起來。”
龍芮果然就是龍芮,即使這一世沒有尊貴的身份同樣在人羣之中熠熠生輝。
“原來治療瘟疫的方法就是使大家快樂起來啊。那大家都爲什麼不快樂呢?”
“飢餓、情傷、仇恨、嫉妒……”
我託着下巴想了許久:“有了!我聽說西王母那裡有一種叫做‘嘉果’的植物,結出的果實與桃子很相似,葉子卻很像棗樹葉,開着黃色的花朵而花萼卻是紅紅的,吃了它就能使人解除煩惱憂愁。還有生長在招搖山上的一種草,形狀很像韭菜,開青色小花,吃了這種草就沒有飢餓感。還有一種叫作植楮的植物,它有着形狀像葵花的葉子,開紅花,結帶莢的果實,果實的莢像棕樹的果莢,可以用它治癒精神抑憂症,服食它就能使人不做惡夢。哦,對了,還有鬼草,葉子像葵菜葉,紅色莖幹,開的花像禾苗吐穗時的花絮,服食它就能使人無憂無慮……”
“說了這麼多,這些可都是仙草,你也得有辦法得到它們啊。”龍芮不屑地道。
龍芮說的是啊,光知道有什麼用?
我尷尬地笑了笑:“這個,這個嘛,我可以找我的鳥朋友試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