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行走在路途中，那兩個男人都悶得慌，悶得我心裡堵着塊大石頭似的。於是拉着黃盈盈走在最前面，聽她說天庸城的風土人情。
當天傍晚，我們進了城。黃盈盈非拉着我們去他家的鏢局去住，小子卻不同意。黃盈盈只得無奈的放棄，叮囑我們一定要去找她。
找了間客棧住下，吃了飯，大家就各自回屋歇息去了。
躺在客棧的牀上，我怎麼也睡不着。心裡還有很多疑問。於是悄悄的起牀來，打算去找小子問問。
在走廊上傾聽了一會，沒有異樣的響動，這才敲了小子的門。
小子很配合的沒有問是誰，直接開了門，讓我進去。
“先喝茶吧，這茶味道不錯！”小子倒了茶遞給我。我接過茶坐下，一口把茶喝光了。等見了底，纔想起茶不是這麼喝的，只得訕訕的笑。
“你想知道什麼？”小子接過空茶杯，又續了杯茶。
我已經習慣了小子直接了當的戳穿我的目的，說了兩個字：“師兄！”
小子細細的抿了一小口茶，在嘴裡咂吧咂吧半天，才悠悠的說：“我們在鎮上落腳沒多久，就發現他找到我們了。”
雖然和心裡的答案差不多，還是很意外。
“其實他見到你的第一次，就隱隱懷疑你了。只是沒想到是這麼回事。這些事，我想你還是直接問他好些。”小子頓了頓，“你們之間需要談談。”
我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問：“他一直跟着我們麼？”
“嗯，遠遠的看着。”小子嘆了口氣，我知道他這一聲嘆息裡包含了太多的情緒。我不禁苦笑，我還是逃不開墨薰，這具身體都是她所給予的，卿冥影。。。。。。
“沈兄在麼？”是師兄。我頓時有點慌亂。小子看了我一眼，居然微微一笑，起身去開門。
“沈兄！師妹也在？”師兄看到我，臉色微變。我扯了扯臉皮，權當做笑。
師兄也坐下來，神色不定。
“鳴決堂解散了。”師兄道，眼神飄忽不定。我有點意外，但沒有太大震動。
“琴靄。。。。。。死了。”
“什麼？”如果說鳴決堂解散對我來說是意外，那麼琴靄的死對我來說就是震驚了。那個看似柔弱，卻異常堅定的維護着申書遊的女子，明知道申書遊不在乎她，也要一心爲他，只求他過得開心，不求回報。
“她曾對申老夫人發誓保守秘密，這次說出了事實真相以後，就悄悄自殺身亡了。臨去前，她託人帶了話來，你不在房裡，就告訴了我。”師兄看了我一眼，我傻傻的呆坐着，一直不敢相信。
“她說，申書遊不會再來找墨薰的麻煩了。”她臨死前還記掛着這件事。
曾經那麼鮮活的生命，就這麼消失了得無影無蹤。
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小子已經悄然離去了，只留下了師兄和茫茫然的我。
“你都已經知道了吧。”我故作輕鬆的笑着說。
師兄盯着我，臉上沒有微笑。我就這麼一點點的，把裝出來的輕鬆遺失在空氣裡，最後只剩下沉默。
“對不起。”我能說的只有這句最蒼白最無用的話。
師兄又笑了起來，邪魅的脣角向上勾出完美的弧度。我的心卻被這笑容刺傷，鮮血淋漓。我寧願他抓着我大吼大叫，詛咒我，唾罵我，甚至揮動他的武器置我於死地，也不要看見他此刻的笑容。好想大聲對他說，師兄，請你，傷心的時候，不要再微笑。可是，喉嚨裡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看着他慘烈的笑。
“你所在的那個世界，好嗎？”師兄悠悠的，輕輕的問我。
我所在的世界？有火車飛機輪船，有電話電視電腦，卻忙碌到人與人之間只能靠虛擬的網絡和電話維繫感情，爲了能源不惜動用核武器實行恐怖活動的世界麼？
我笑了，很虛弱的搖搖頭。
“你的家——”
“很好，世界很好，家很好。如果沒有我的話。”
腦海裡忽然出現了熟悉又陌生的怒吼：“你去死！你去死！你怎麼不去死！”怒吼聲在腦海裡迴響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重疊，每次重複以後聲音就增大幾分，最後變成了震耳欲聾的噪音，狠狠拖拽着我的每一根神經，啃噬着我的腦細胞。我狠狠的甩着頭，把自己從這種折磨裡暫時拯救出來。
“你，過得不好。”師兄走到了我的對面，妖豔的笑容給了我些許力量。
“我過得很好。我家小鬼對我很好，雖然他比我小七歲，可是一直是他在照顧我。他從來不發脾氣，會在我傷心難過的時候安慰我，會對我講好笑的笑話，會陪我逛街買東西，會。。。。。。”
“那你的其他家人呢？”師兄突然打斷了我的話。
我啞然失笑。
迎頭面對他，輕笑：“我是個不該出生的孩子。”
他的笑僵硬了。或許，他以爲我是個幸福的孩子，甚至以爲所有的孩子都是幸福的。佔用了他所愛的人的身體，這樣莫大的罪名都沒有人怪罪於我，因爲墨薰已經爲我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鋪好了前路。我還有什麼理由可以不幸福？
“我們的世界裡，我們的國家裡，每對夫妻只能生育一個孩子。我就是那個唯一的孩子，是個應該被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可是我不是。因爲性別，我成了一個絆腳石。”笑容已經開始扭曲了，可是我無法控制，我能控制的只有眼淚，“我的兄弟，因爲我的緣故，永遠只能是個沒有身份的孩子。無論我做什麼，好或是壞，都沒有我的位置。只有冷漠的叫喚，厭煩的咒罵。沒有拳頭，但這一切卻比拳頭更可怕！”
玩味的看着他，猛地抓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齒的對着他低聲咆哮：“你去死！你去死！你怎麼不去死！！！！！”我抓着他猛烈搖晃，在他震驚的目光中頹然放手，舒了口氣。
“哈哈哈。。。。。。這句話好聽嗎？”挑釁的看着他的笑一點點消失，我卻沒有覺得心情好過一點。
“我聽着父親酒後唸叨女孩沒有用，聽着他憤恨的罵我沒有用，叫我滾，看着他給兄弟買他看上的每一樣東西。我學會笑，笑了很多年。就算我讀了大學，兄弟打架離家出走又怎麼樣，我永遠都只是個沒有用的人。他們的眼裡不會有我。。。。。。”
驟然冷靜下來，想着兄弟的微笑和他溫暖的手：“所以，當得知他患了絕症，而我可以用我的命換回他的命的時候，我很開心。等我離開以後，他就會有他的身份，可以大聲的叫爸爸媽媽，可以挺起胸膛。我把佔了他的東西都還給他，那樣，世界就安靜了。。。。。。”
師兄的手撫上了我的頭，很溫柔很溫暖。我極力吸取着溫暖的感覺，然後推開他。
“我討厭別人的同情。我也沒有什麼值得同情的。”退到窗口的位置，我向窗外望去。
“對不起！”我說。或許現在，他才明白我說對不起的意思。
“你——”
“我知道是誰帶我來到這裡的。跟着小子，我會找到他的。”突然覺得心情輕鬆了很多，終於可以卸下一點負擔，至少是有了卸下負擔的希望，我對着他微笑，說：“找到了他，我就可以把墨薰還給你，把我佔了她的位置還給她，把所有的東西都換給她。能把我帶來的人，一定也能夠把她帶回來。”
心裡輕鬆了，可是爲何我的手，抓着窗櫺的手如此疼痛。緊緊抓住窗櫺的雙手，關節都已經泛白，隱隱的顫抖着，手指深深的摳進了木頭裡。
這樣，你會開心嗎？師兄，那時候的你，就可以真正的微笑了吧。
“不要這樣面無表情的樣子好不好？對我笑笑吧。師兄？”眨眨眼，走到他的面前。
他張了口，想說什麼。我連忙打了個呵欠，張開雙臂抱住他。他的身體很單薄，很溫暖，很眷戀。“對不起。”我輕聲說。
片刻之後，放開他。“好了，今天好累啊，我要休息了。師兄，你說過，休息不好會變醜的，所以我要走了。不要想念我哦。”
慢慢的離開屋子，搖搖欲墜的已經感覺不到心痛。我是個沒有太多眼淚的人。
“墨薰——”他在身後顫聲喊。
停下腳步，背對他，堅定的說：“我叫顧瑤。”
這一夜，睡得很踏實，異常的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