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

老人說完後,臉上卻還帶着微笑,回憶着伊若的笑,在漫天的櫻花花瓣裡綻放,讓我也無限遐想。這時怎樣的女子呵,讓神醫無悔如此癡情,讓眼前的老人如此眷戀。

我們都沒有說話,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他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北方的雪峰。有人說,他走進了雪峰以後再沒有出來;也有人說,他已經悄然離開了;還有人說,看見他和一個貌似是伊若的女子一起走了。我寧願相信這最後一種說法。。。。。。”老人疲憊的說。我看到了老人眼裡的點點淚光,卻沒有留下眼淚。可是,沒有眼淚的老人,此時看起來卻更加的悲傷。

“雪峰——”我默唸着。

“你不要怪我那個臭小子啊。他學藝不精,就只看見你已是離魂之軀,不知道你是無悔帶來的,那傻小子是個死心眼。”老人用親暱的語氣對我說。我忙回過神來擺頭說沒關係,誰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聽見老人朝着門外一聲厲喝:“死小子,給我進來!”

門開了,莊主苦着臉走進來,對着老人恭恭敬敬的喊了聲爹。“砰”的一聲,老人已經敲上了他的頭。莊主委屈的看着老人,卻不敢說話,我不禁笑出聲來。莊主向我投來一個哀怨的眼神,我立刻收了笑容扮嚴肅。

“你個死小子,居然在那個宅子裡下了陣法,還讓她住進去。你知道你差點害死人了嗎?那女孩的確是離魂之軀,可是她是無悔帶來的。軀體主人之相已經是魂歸天國了,可是她卻還有壽命的。你居然敢強迫她離開這個軀體。學藝不精!”老人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莊主只得諾諾附和。

“你是要找他的罷?”老人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頭來問我。我怔了一刻,點點頭。

“休息一段時間再說。你的魂魄纔剛回覆。這個臭小子!”老人又敲了莊主一記。

“我走了,你休息。”老人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對着莊主沒有好聲氣,“走了,記得不要虧待了人家。”

“您慢走!”我憋住了笑,對老人說。老人點點頭,絮絮數落着莊主,而莊主就這麼幽怨的扶着老人不住的點頭說是,漸行漸遠。

小子跟着走了進來,師兄在他身後。兩人的表情都是變幻莫測的,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笑笑,看着他們不說話。

“丫頭,你好些了麼——”師兄微遲疑,帶着微笑。

“嗯!”

“我聽到他們說——”

“嗯。”

“墨薰——”

我瞪住他,他住了嘴怯怯的看着我。我道:“我會繼續尋找無悔。是他把我帶來的,那他也有辦法把我——”

“丫頭!”小子突然喊了一聲。我看着他,心裡揪動了一下,卻按萘住心痛幽幽的說:“我答應的事,一定做到!”

小子不說話,筆直走到我的身邊,坐下,拉起了我的手,緊緊的握住。

“我陪你。”他說。

很想哭,紅了眼眶,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師兄黯然退出了房間。他的身後,可以看見空中翻滾的灰塵伴着他遲疑的聲音飄蕩:“對不起。。。。。。”

小子問我,我最開心的時候是什麼時候。我想了想,說:“是那天在樹上。”

他詫異的看我,說:“爲什麼?”

皺眉想了一下,摸着鼻子說:“因爲你那天對我說了很多的話,是我認識你以來說的最多的一天。”

他的嘴角揚了揚,彷彿是笑。“我以爲你會說是在無名小鎮。”

“呃,也很快樂。因爲覺得自己被需要了。幫病人包紮傷口,幫產婦助產,都是我學校裡教的東西,不過學以致用罷了,至少讓我沒有一無是處的感覺。”我點點頭,“可是,那時候的我每天把自己弄到很忙碌,是爲了逃避現實。我害怕你對我說,把身體換給墨薰。。。。。”

“和我說說你的學校罷。”他突然轉換了話題。我一愣,看着他漫不經心的表情,笑了。當初,他一定也又這樣的想法,所以現在聽到這個話題才這麼敏感。不過,現在的他有沒有這樣的想法,我都不在乎了。

於是我笑了起來,回憶起我的學生生涯。“學校?小學,初中,我都不記得了。大學,都忙着睡覺去了。呵呵,我很懶的。只有高中還記得些。”

“那說說罷。”他沒有問我關於小學中學大學的問題,他一向問題很少。

“呃,那個時候,學習很緊張,每天都要做很多的題目,讀課文,被書。”我笑了起來,調皮的說道:“當年也有人喜歡我的呢。”

他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相信。”

“不過那個人很變態的!”我又笑了起來。“追女孩的方式很可惡。總是對我說,我一無是處,什麼都不好,相貌,學習,脾氣,都不好,他卻喜歡我。每天被他這麼貶來貶去,弄得我自己也奇怪了。我什麼都不好,他怎麼會喜歡上我。”漸漸的,我的笑淡了,多了些自嘲的意思。這個男生,是我們班成績最好的男人。可是,因爲他是農村的孩子,怕我看不起他,才這樣說,其實也是對他自己說他配得上我的理由。後來,我理解了他,心裡的自卑卻再也減少不了了。那段往事,也算是傷心事吧。

“其實你很好!”小子悶聲說了句。我看着他,心裡很溫暖。

“小子!”我喊了聲。

他回頭看我,很久,他說:“我會陪你,一直到你離開。”

我放心的笑起來,眼淚卻從眼角滾落。“對不起,我自私——”

“我是個害怕寂寞的人,希望有人陪着我。”他又隱入了黑暗。

“明天我們就啓程吧,去雪峰。”他的語氣很僵硬。

神醫山莊爲我們準備了馬車,乾糧和一些銀子,老人還親自來送我們。他渾濁的眼裡沒有光芒,幽幽的對我說:“如果看見了她,請幫我帶一句話。”

“請說。”我知道,他說的是伊若。

“若有來生,定不負君意。”老人看着我,看得我咯噔了一下。

“晚輩一定帶到。”我鄭重承諾,老人欣慰的笑起來。他說:“你一定會帶到的!”

告別神醫山莊上路,下山的路輕鬆了很多。偶然回頭,山莊門口那個佝僂的身軀還在門前站着,回頭來,靠着車壁閉上了眼。

我沒有看見,那個佝僂的身軀在我回頭的一霎那轟然倒下,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眼神清澈。他又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那一刻,看着伊若恬靜的笑容,在漫天的櫻花樹下,成爲了永恆。“你回來了麼?”老人輕輕的呢喃。“伊若。。。。。。”

緩緩的閉上了年邁的雙眼,老人溘然長逝。而我們的旅途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