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開始，小子不再說話。他讓我在墨薰曾經住過的房間裡休息，我怎麼也不肯，他也隨我住在他的房間裡。每晚，都聽見他在走廊上徘徊的腳步，和他寂寞的身影。白天，他在竹屋前的草地上練武，然後到深潭裡洗澡，最後一言不發的做飯。沉默得象棵盤根老樹。沒有問他爲什麼不讓我離開，因爲有些不想離開。
我一直活在墨薰的陰影下。每日面對着師兄那狹長的眼眸裡的柔情，上官信旦旦的誓言，我不過就是個跳樑小醜罷了。他們眼裡心裡看到的都是墨薰，不過是失去記憶後莫名其妙的性格大變的墨薰。他們心裡一直希望的是，有一天墨薰能記起過往，一如記憶裡的墨薰，優雅撫琴，書畫吟詩，登山觀景，回首間萬種風情。
只有在這裡，小子恨我，無視我，也不期望什麼。或許，他心裡也期望着我快點死去，讓墨薰重新回到他的生活。所以，他沒有放我走，將我留在身邊。就當我是墨薰留下的一個夢，一個傀儡，陪伴他寂寞的每個夜晚。
這個世界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屬於墨薰，而不是我的。我不過是佔用了她的身體，也佔用了她所愛的人，愛她的人的感情罷了。
我默默的看着小子準備食物，看他將飯菜端進我的房間，和我一起無聲的吃下，然後再收拾餐具。他的世界裡又只有他一個人了。我開始幫他收拾碗筷，做菜，煮飯，他沒有拒絕，也沒有說話，更加賣力的練武，直到我端着飯菜出現在他的面前。
可是，我會在不經意間發現新鮮的米肉蔬菜，美麗嶄新的女裙，甚至有一把小巧的木梳，一支簡單的木釵。當我稍有咳嗽，第二天就會看見桌上的湯藥。雨天，就能在門邊發現精緻的油紙傘。猶豫着想要進入深潭時，他總是悄悄離開。而他，總在遠遠的地方，矗立在山巔，默然於深潭邊，靈動於長劍銀色之間。我知道，他是爲墨薰而做的。
月光皎潔，潔白而清涼。小子已經一天沒有看見他了，或許是出了山谷。我走到了深潭邊，脫了鞋坐下來，將腳伸進冰冷的潭水裡。
兄弟，你好嗎？我望着月亮，心卻沉到了深潭的最底部。
突然，白色的瀑布變得模糊不清，連水聲也漸漸消失。白色的幕簾慢慢變成了綠色的樹叢。鬱鬱蔥蔥的樹間，斑駁的光影在地上搖曳着，樹葉在風中沙沙的發出聲音。
“姐，我來看你了！”兄弟低沉的聲音。我緊張的樹起了自己的耳朵，心臟狂跳。
灰色的墓碑，黃色的夯土。一隻手撫上了墓碑的頂部，滑到了墓碑中部，撫摸着碑上的每個嶄新的字體。我沒有懸念的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心卻象被生生撕裂了一般，帶着淋漓的鮮血和絲絲的聲音。
“姐，醫生說我的腿沒病，我好了。你在那邊過得好嗎，我帶了你最喜歡的蘋果來了。可是我沒削皮，我怕你又說不想吃，會浪費的。”
“姐，他們都說是誤診。可是我知道，我的命是你換回來的。那天在屋頂，我就知道了。你不要忘了，我也有和你一樣的能力。可是，當時我不知道自己得的什麼病。現在，姐，我很後悔爲什麼不阻止你呢。姐，我想你了。”
“姐，爸媽的身體都好起來了，你放心。只是，我不讓他們來，怕他們受不了。”
“姐，我答應你不再哭。可是姐，我食言了，對不起，姐，我想哭。姐——”
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心裡的痛越來越烈。我深深的呼吸，咬緊牙關，心裡不停的對自己說：很好，很好，值得了，都好了。什麼都好了。墓碑，修得很漂亮。。。。。。
伸出自己的右手，真想再撫摸上兄弟滿是淚痕的臉，拭去他的所有悲傷。兄弟，你一定要過得幸福，纔對得起我，知道嗎？
那小鬼，卻象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猛地睜大了眼睛四處尋找，口裡喊着：“姐，你在嗎？姐，我感覺到你了，你在哪裡，你回答我啊。姐，我想你了，姐，不要走，姐。。。。。。”
畫面漸漸模糊了，我的眼淚溢出了眼眶。心裡卻是沉甸甸的喜悅。我知道，兄弟的病好了，老爸老媽的身體也好了。什麼都好起來了，除了我不在以外。
“卿冥影就要找到這裡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走到我的身後，說了這麼多天來的第一句話。我沒有回頭，悄悄拭去眼淚嗯了一聲表示我知道了。
“想走就走罷。”聲音裡沒有一絲溫度。
我沉默半晌，忍住了話。我很想問，我可不可以留下來。可是，我不敢。我在他的身邊只會時刻提醒着他我佔據着墨薰的身體這個事實。可是，我也不願回到墨薰師兄身邊去了。我一直逃避着的現實在遇到小子以後，就不可避免的擺在我的面前。不管他們如何容忍我，都是因爲他們以爲我是墨薰。我不敢想像他們知道事實真相以後，會用怎樣的眼神怎樣的態度對我。更多的可能是，繼續保護我，就像過去保護墨薰一樣，甚至是囚禁我，每天用仇恨的眼神看着我，祈禱着我的離開墨薰的歸來。
可是，我也是個害怕孤獨寂寞的人。我害怕一個人生活，害怕一個人走進陌生的生活，見識接觸我根本無法判斷好壞的陌生人。
我望了他一眼，他依然是冷漠冰凍的表情。月光下的他，就像一尊雕塑，在風裡屹立不倒，無視我的存在。我自嘲的笑笑，從水裡提起腳穿了鞋站起來，朝竹屋走去。
“你會回到卿冥影的身邊嗎？”他遲疑的問。
我停下腳步，回頭瞬間，毫不猶豫的回答：“不會！”是的，我不想再在墨薰的陰影裡生活了，我想要自己走自己的路。就算以後遇到什麼，我也不會後悔。
“其實你也喜歡墨薰的師兄罷。”他突然說，我的身子僵了很久。他仰頭望着遠處如墨般的山頭，看不清神色。“不過你害怕他只是認爲你是墨薰，而不是喜歡你這個人。”他緩緩的朝我看來，居然豁達的笑道：“雖然他有一副陰柔的面孔，但他是個不錯的男人。”我想，他是真的已經豁達的放下了，可我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毫無聲息的滾進草叢消失不見了。
“如果願意就留下吧，我知道你不是她。”
“我知道，你是個害怕寂寞的人。每晚，如果聽不到我的聲音你都會害怕。”
“和我一樣，都是害怕被遺棄的人。”
我捂住嘴巴不想哭出聲來，可是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掉下，心裡積蓄許久的悲哀終於決堤而出。我號啕大哭，對着瀑布聲嘶力竭的大喊大叫，聽見山谷間自己尖利的聲音迴盪着，一次又一次。。。。。。
輕輕的，被攬入懷中，耳畔響起輕得似有似無的嘆息。。。。。。
第二日，我們都收拾了包袱準備出發。我看着他將房裡那張畫像取下，忍不住問：“那人是誰？”我知道，他師父是一個女人，很老很老的女人。
他小心翼翼的將畫軸捲起，放進一個布套子裡，然後漫不經心的說：“是我師父尋找了一輩子的男人。”是墨薰所提到的無悔吧，也是幫我來到這裡的人。我的嘴角不禁掛上了一絲笑容，我想我未來的生活裡有了新的目標。
“走吧！”他回到我的身邊，淡淡的說。突然又問我：“你叫什麼？”
我莞而一笑，說：“我叫顧瑤！”
“走吧，顧瑤！”
“嗯！”我開心的跟在他的身後，覺得連天都是這麼美好。終於有人知道我是誰了，真的很好。很好的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