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悽迷,鵝毛般的大雪紛紛灑灑落在這座偏僻的庭院之中,窗外已經謝了葉子的斑竹迎風搖曳,樹影婆娑。
房內時不時的傳出一聲聲壓抑的咳嗽,蘇紫瑤揭下捂着嘴巴的錦帕,一抹豔麗映入了眼簾。隨手將帕子丟向一旁破舊的方桌,一雙暮沉沉的眸子沒有任何的情緒。
寒風呼嘯,穿過破舊的門扉透入房中,吱呀作響。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了進來,也讓側臥在牀榻上的蘇紫瑤暗沉的雙眸浮上了點點的星光。
“瑤兒。”伴隨着一聲輕喚,一道風塵僕僕的身影推開了那半掩着的木門,那是一位面容俊秀的男子,一身的白色狐裘更襯得他多了幾分書卷氣。
陡然刮入的寒風讓蘇紫瑤渾身一抖,喉頭的瘙癢再次升起,卻被她硬吞了回去。
“外面風雪交加,你怎麼來了?”眼見着少年走近,蘇紫瑤勉強的揚起一抹笑容,伸手拍去少年肩上散落的白雪,雪入手即溶,讓蘇紫瑤的手更加冰冷了起來。
“這樣的天氣,你住在這麼個地方,讓我怎麼放心?”溫子然的眼中劃過一抹寒光,卻在蘇紫瑤擡頭之時,溫柔淺笑着。
蘇紫瑤臉色微紅,那張毀去了半邊的臉稍紅,在昏暗燭光的映照下更爲可怖。
溫子然眼中劃過一絲厭惡,但還是維持着臉上的微笑:“我看最近天氣漸冷,料想瑤兒身子不好,便讓太醫院的幾位老太醫抓了一副補身的方子,煎好了給你送來。來,快趁熱喝了。”
溫子然掀開木盒從中取出一碗還瀰漫着熱氣的湯藥,體貼的遞到蘇紫瑤的面前。
蘇紫瑤面上欣喜,沒有半分遲疑便將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
“有勞子然掛心了。”蘇紫瑤將手中的湯碗遞迴,那張可怖的臉上唯一還算漂亮的眸子染上了幾分羞澀。
溫子然接過瓷碗,卻並不答話。蘇紫瑤見他不說話,有些慌亂,剛想擡頭,腹中一陣尖銳的疼痛讓她倏地的瞪大了眼睛。
鮮血順着蘇紫瑤的嘴角滑落,滴落在那洗得發白的被褥之上,觸目驚心。
“爲什麼?”蘇紫瑤擡起頭緊盯着眼前這個自己愛了一世的男子,消瘦得猶如枯木的手焦急地想要去抓住少年,卻被少年一閃而過。
蘇紫瑤從牀榻上跌了下來,額頭砸在了一旁的木桌桌腳,勉強還算潔白的額頭頃刻被鮮血暈染,口中的血也越吐越多,幾乎將她身上單薄的素衣染透,配上她那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甚是可怕。然最可怕的是失去了被褥的遮掩,蘇紫瑤那趴倒在地的身體下方……竟然沒有雙腿!
蘇紫瑤用手撐着自己的的身體,沒有理會嘴角還在滴落的鮮血,向溫子然爬去,溫子然沒想到她還能動,猝不及防被她抓住了衣襬,白色的衣襬頃刻落下了一道血手印。
“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爲什麼?”蘇紫瑤固執的想要一個答案,自己爲了這個男人失去了一切,放棄了一切,到頭來竟換來一碗毒藥,爲什麼?
溫子然蹙着眉頭,剛纔的溫柔早已化爲雲煙,剩下的只有難掩的不耐與厭煩,極力的撕扯着蘇紫瑤手中的布帛。
“姐姐想知道爲什麼?錦兒便與姐姐說個清楚,也好讓姐姐死個明白。”一聲嬌俏的女聲從外面傳了進來,讓蘇紫瑤渾身一震,手中的動作也是一頓。
溫子然趁機將衣襬扯出,向旁邊退了好幾步,生怕蘇紫瑤再撲上來。
蘇紫瑤的瞪大了雙眸看向那敞開的門口,一名嬌小動人的女子款款而入,脣角還噬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姐姐,別來無恙。”蘇錦瑟踱步到蘇紫瑤的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冷笑一聲:“看來毒性是發作了呢。”
“是你,竟然是你。”蘇紫瑤瞪大了眼睛,顫抖着嘴脣,嘶啞着嗓子問着那個與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女:“錦兒,我自認沒有對不起你一分一毫,爲何要這般對我?”
“你沒有對不起我?”蘇錦瑟冷笑一聲,“你是沒有對不起我,但是你的母親可沒少欠我們母女倆。”
蘇錦瑟的眼中滿是怨毒,這樣的蘇錦瑟是蘇紫瑤從未見過的。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一心疼護,天真可愛的妹妹變成了這般模樣,又或者說一開始那些溫順懂事都只是假象?
蘇錦瑟望着蘇紫瑤眼中的驚愕,脣角再次扯出一抹譏誚:“我的相貌我的才華有哪一點比不上你,天下第一美人的名號,苗疆聖女的名號一開始便該是我的,是你娘搶了我孃的位子,嫡出變爲了庶出,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搶走了原本該屬於我的一切,你敢說你沒有對不起我?”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蘇紫瑤臉色煞白,配上那醜陋的側臉,青白交加猶如午夜厲鬼。
“是不是都已經不重要了,屬於我的東西我都已經奪了回來,如今只要你一死,我便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
“你做了什麼?”蘇紫瑤再次擡起頭來,這個女人究竟在自己沒有看到的地方做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蘇錦瑟嘲諷似的一笑:“我做了什麼沒有知會你的必要,重要的是你現在已經得到了報應不是嗎?其實也用不着我做什麼,姐姐你自取滅亡的本領遠比你的容貌來的高超。想想你那未出世的孩子,想想你這斷掉的雙腿,想想你那被廢的武藝,哪一樣都不是我做的,可又哪一樣不是你自找的,姐姐不會真的以爲那些都是偶然吧。”
蘇紫瑤雙眸猛地一縮,那倍受打擊的模樣顯然取悅了蘇錦瑟。
“姐姐,真不知道該說你聰明好還是傻好,明明當初在苗疆那般聰慧,怎的一進這後宮便變得這般的不知世事?想想你當初是何其的風光,而今又是怎麼的潦倒?”蘇錦瑟蹲下身子,輕挑起蘇紫瑤的下巴,一雙漂亮的狐狸眼微彎,“嘖嘖嘖……瞧瞧這張臉,有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半身不遂的醜八怪會是當初那個名動天下的天下第一美女,苗疆聖女——蘇紫瑤?”
蘇紫瑤艱難的喘息着,右手卻忽然奮力一揮,打掉蘇錦瑟觸碰自己的手,代價是再次吐出一大口的鮮血。
“啪”的一聲,蘇錦瑟的手被打到一邊,原本圍觀的溫子然忙上前握住,極盡擔憂的問道,“痛不痛?”
蘇錦瑟搖了搖頭,蘇紫瑤身體虛弱,根本沒什麼力氣,會被揮開不過是沒想到她還有反抗的力氣。
“你……”溫子然見蘇錦瑟素白的手上出現了一抹紅印,轉而面向蘇紫瑤,臉色猙獰。
“哈哈哈哈……”蘇紫瑤大笑了起來,到了這份上,她若還看不出什麼端倪,便真的是傻子了。
“原來……原來……你們兩個……”蘇紫瑤放肆的狂笑,眼中卻染上了幾分悲哀,對面的兩個人,一個是自己愛了一生的男人,一個是自己同父異母,疼愛了一輩子的親生妹妹,到頭來卻都恨不得將自己置之死地,事到如今她終於知道自己有多傻了,只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蘇錦瑟的眼中劃過一抹惶然,但很快的便被冷嘲代替:“我本來並不想殺姐姐的,因爲有些人活着遠比死了更痛苦。只可惜……姐姐知道的太多了,還想讓子然將你帶出宮去,妹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蘇錦瑟話音一落,蘇紫瑤腹中的疼痛再次涌現,讓蘇紫瑤再次吐出一口濃稠的鮮血,卻是紫黑交加。
蘇錦瑟見蘇紫瑤軟倒在地,上前像踩落水狗一般又補上了幾腳。
“姐姐便在此安眠吧,來年妹妹會多爲你燒幾份紙錢的。”蘇錦瑟話還未說完,蘇紫瑤便再次低聲笑了起來,那不同一般的森冷笑聲讓蘇錦瑟突覺背後一涼,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笑什麼?”蘇錦瑟忙從蘇紫瑤的身邊退開。
蘇紫瑤被鮮血浸染的臉恰似地獄修羅,讓蘇錦瑟倒抽了一口冷氣,被身後的溫子然擁入懷中。
那緊密相擁的兩道身影刺痛了蘇紫瑤的眼睛,蘇紫瑤的眼中卻揚起一道陰冷:“妹妹可還記得姐姐我是什麼人?”
蘇錦瑟怔了怔,不明白蘇紫瑤的意思,剛想思索蘇紫瑤想玩什麼把戲,便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屋檐處傳出。
兩人同時將目光投向房樑,臉色頃刻一變,月光透過破舊的房頂,映照出那一圈圈的小黑點,一簇簇的從樑上向下攀爬而下。
蘇錦瑟臉色大變,看向蘇紫瑤的身側,蘇紫瑤隱藏在腹部之下的位置,一截斷指正往外滲着血,那血暗紅之中泛着黑,在地板上畫成了一個六角星芒的形狀。
“巫蠱之術,快走,快走。”蘇錦瑟尖叫了起來,和溫子然想要逃離,但是那些肥大的黑色蜘蛛早早便將門口封住。
蘇紫瑤看了一眼頃刻間被黑蜘蛛糾纏爾後無情吞噬掉的兩人,模糊的視線依稀能夠看到兩人臨死前浮上臉際的驚恐,脣角緩緩地揚了起來。
黑色的蜘蛛吞噬掉房內的兩人之後四處爬離,其中一隻蜘蛛攀爬到了旁邊的燭臺上,碰翻了燃燒的火燭。乾枯的石桌頃刻燃起,蔓延到了邊上,不過須臾便燒到了蘇紫瑤的身邊。
鮮血順着蘇紫瑤的嘴角爭先恐後的涌出,蘇紫瑤翻了個身,望着那破舊的天花板,眼中瀰漫着濃濃的不甘。
不夠,還不夠,這兩個人的死不足以彌補她心中的怨恨,白骨森森的指尖緊緊地摳着邊上的石板,劃下一道道的血痕。若有來世,她必要叫那些傷她辱她之人,百倍千倍的償還!償還!
周圍的烈火淅瀝作響,就像蘇紫瑤心中的嘶鳴一般慘烈,熾熱的火舌在冬日的夜晚熊熊燃燒着,將一切消散殆盡,沒有人去探究裡面的人是否活着,正如沒有回去過問一隻被扔在街邊乞討的流浪狗是否溫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