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水滔滔_第38章 我和蘇晗

“嗤啦……”

身後響起來了一股子布帛被扯開的聲音。

冷……很冷……眼前一片發黑。

但是很快,視線重新清楚了起來,我看到了一個很破的房子。

就跟古裝劇裡面一樣,家徒四壁,到處漏風,哪兒哪兒都是灰。

破舊的竈臺前面正蹲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

啊,我知道了,大概因爲那個莫名其妙的痣,我看到了那個老太太的記憶。

老太太蹲在竈前,是在用灰燼的餘熱,來小心翼翼的烤白薯,味道還挺香。

她那個時候,還是個正常人呢!

只見她那張佈滿皺紋的臉喜滋滋笑成了一朵花,高高興興的捧了出來:“伢子,快來吃!”

我一擡頭纔看見,原來裡屋還坐着一個小孩兒,那小孩兒看見吃的,卻並不高興,只是不情不願的說道:“我媽說,上你這兒來,什麼也不許吃,髒。”

老太太的笑容凝固了,手一顫,訕訕的說:“那就,不吃了。”

正這個時候,一個女人走了進來,滿臉的不耐煩:“伢子,跟娘回家。”

“哎!”那小孩兒高高興興的就從牀上跳了下來:“媽,我想吃烤白薯。”

“媽給你買。”那女人挺嫌棄了看了竈臺上的那個白薯一眼:“你沒吃你姥姥這兒的東西吧?”

“沒有沒有!”老太太帶了點討好說道:“伢子愛乾淨……再多待一會兒行不行?半年沒看見伢子了……”

“這麼冷,怎麼呆?”女人還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以前就漏風,到現在還是漏風,我小時候當受罪腦袋瓜子,還讓伢子當?”

“我燒炕了!”老太太眼巴巴的說道:“知道伢子來,也抹了牆……”

“反正還是冷,凍着了怎麼辦?”女人拉起了小孩兒的手:“下次不來姥姥家。”

“閨女……”就在那女人和孩子要邁出門檻的時候,老太太帶着點懇請說道:“我買了肉啦!鍋竈洗了好幾次,不髒!能不能吃了在走?我一個人吃,那也怪可惜了的……”

女人沒回頭,只丟下了一句:“愛誰吃誰吃!”

門關上了。

只有那塊白薯還在冒着熱氣。

老太太有點侷促不安,那個白薯拿起來,又放下了。

正這個時候門又響了,老太太只以爲女兒和外孫去而復返,沒想到來了一個鄰居。

那個鄰居倒是不客氣,拿了白薯就吃:“怎麼樣,你閨女沒吃飯就走了吧?”

老太太沒吱聲。

“她一個人過,已經不容易了,”那鄰居狼吞虎嚥,說話也含糊不清:“嫌你這兒也不能賴她,小時候跟你吃了多少苦,大了又被夫家嫌棄,也是因爲你們家這個情況,讓人看不起。”

老太太還是沒吱聲。

“你也覺着對不起她,是吧?”鄰居吃完了白薯,搓搓手,說道:“我給你說個巧宗。”

老太太擡頭:“什麼巧宗?”

“西邊戲園子收白頭髮做唱戲的頭套,你把你頭髮賣了,準能多賣錢,到時候給她錢,她總不嫌髒。”鄰居抹抹嘴:“人越老越不願意動身上,物以稀爲貴,戲園子收不到,價碼可不低。”

老太太動了心思,她這頭髮雖然白,可留了好些年頭,梳成了髮髻也沉甸甸的。

她動了手,將頭髮齊根兒剪了,放在布袋子裡面,藏到了地板下的窟窿裡。

賣了,能賺錢給女兒和伢子了……興許他們能拿那錢買點肉吃,伢子瘦啊!

她還能做點什麼事,覺得非常高興。

但是這一覺,老太太就沒睡醒。

她死在了睡夢裡。

但是她咽不下這口氣,頭髮還沒賣呢!她不肯走。

女兒麻木冰冷的給她治喪,順手將房子也賣了,可是沒人發現那頭髮,還有人唏噓:“咋臨死還給自己剃禿了呢?老太太走也走的腦袋漏風。”

伢子給她的屍體上,套了一頂帽子。

她更不甘心了,嚷着:“頭髮在地下呢!還沒賣呢!”

可是沒人聽得見。她不死心,就附在了頭髮上。

時光在眼前穿梭,老屋子易主,又住了新的一家人,這家人也一樣窮,也一樣有個孩子。

那孩子跟伢子差不多的歲數,總害頭痛病。

老太太看見那孩子就想起了伢子,對他喜歡的了不得,正好她也很知道怎麼按摩治頭痛,到了晚上,就出來給那孩子按頭皮。

一下一下,孩子在睡夢裡,緊皺的眉頭也就舒展開了,慢慢要好轉,但是有一天晚上,老太太也許用力大了點,孩子醒了。

孩子一睜眼,看見個白髮蒼蒼的怪物在頭頂掐自己的腦袋。

“我家鬧鬼啊!”房主求爺爺告奶奶:“哪裡有高人給禳治禳治?孩子頭痛病,是鬼給掐的呀!”

老太太解釋她只是想讓孩子舒服點,而且也確實管用,但是誰也看不見,誰也聽不見。

來了道士用羅盤指出來那團頭發在哪兒,又是做法又是燒紙,最後用符把她壓在下面了。

黑暗將她困住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句話:“屋子的地板,絕對不能掀開。”

爲什麼……爲什麼自己老是這麼招人嫌?死去活來,做錯了什麼?

窮……她也不願意,驚動了孩子,她更不願意。

她有好心,可怎麼就沒好報?

這樣的話……還是別存好心了吧!

她在暗不見光的洞裡,積了化不開的恨。

就這樣不知道恨了多久,終於有一天,頭上叮咣作響,她得以重見天日。

說巧也巧,這家也有個孩子。

水靈靈的,脣紅齒白,怎麼看怎麼讓人喜歡。

這孩子挺孤單,家裡大人爲了生計,沒人能陪他,他自己也要時時的幹活兒幫忙,她挺想跟孩子做伴,可是那道士的符咒厲害,大傷元氣這麼多年,也沒恢復,她生了一身的黴,動彈不得。

“孩子啊……”她喊:“給我點米湯喝……”

小偉從牀上爬起來,迷迷糊糊的放血。

本命年的孩子,血的味道甘甜潤滑,她有了力氣,就跟孩子伸出手:“你陪着姥姥待會兒吧?”

小偉老實巴交,從來也不知道怎麼拒絕別人,點了頭。

她笑,終於,能有人陪着她了。

這個時候,蘇晗出現了,他衝着洞口露出了一張英俊的臉,掛着壞小子纔有的壞笑,眉尾的痣都顯得不着調:“姥姥,你把孩子帶走了,他們家大人怎麼辦?”

“他們家大人也不能陪他,我來陪着怎麼了?”老太太知道蘇晗的身份——也是個能把她封到了地下的人,心裡自然許多不甘許多恨:“你少管閒事!”

“那就不能怪我啦!”蘇晗手裡團着什麼東西,一看就危險。

他會怎麼做?將自己拿出來燒掉?不行啊……頭髮不能燒!

老太太已經忘記了留下頭髮的初衷,她的執念只在於孩子。

她想陪着孩子!

拼盡全力,讓那糰子頭髮從乞丐手裡滑落,鑽到了乞丐摸不到的角落——她耗盡了從小偉那裡得到的精血,同時也害怕起來——要被燒了吧?

一切全要結束了。

“先這樣吧。”蘇晗的聲音慢悠悠的從孔洞上方傳過來:“我不愛欺負歲數大的,不過嘛……你要是繼續一意孤行,恐怕摸不到好果子吃,先等一陣再說。”

老太太不明白爲什麼要等一陣,但是蘇晗就這麼走了,那張眉尾有痣的臉再也沒有出現過。

終於有一天,她開始重新積蓄能能活動的力量,這次,她打算牽上了孩子,就不放手。

“薑茶!”胳膊被人給拉了一下,我一愣,轉過頭,對上了夏恆的眼睛,夏恆擰着眉頭:“發什麼呆?”

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脖子上什麼也沒有,眼前那個老太太也已經不見了:“我剛纔……”

“剛纔被那老太太碰了一下,我拉開了。”夏恆盯着我:“你看見那老太太以前的事情了?”

我點了點頭。

這個本領對陰陽先生說,是好還是不好?

夏恆說蘇晗總是心軟,就是這個緣故吧。

“老太太呢?”

“被我趕回到那團頭發上了。”夏恆說道:“回去燒了,一了百了。”

燒了……

低下頭,那個小東西還在我手裡,由一團子舊報紙包裹着的,我拆開了一看,裡面是一小截子胳膊。

將胳膊給了夏恆,夏恆收了起來:“大功告成,現在也該走了。”

我點了點頭,結果身後一陣吵嚷:“說不要鬧這麼大,怎麼還是鬧的這麼大……”

“快跑……快跑……”

猶如小販遇見了城管一樣,身後亂哄哄的,我轉過頭,聽見了幾聲鑼響,忙問道:“是不是小偉爸媽又喊咱們呢?”

“他們喊魂,也喊不到這裡來。”夏恆擰了眉頭,一副嫌麻煩的表情:“是巡邏的陰差來管事了。”

“陰差……”我愣了愣,想回頭看,夏恆卻伸手把我臉扭過來了:“生人魂不能看他們。”

說着,手上用了力氣將我往後面一兜,我就跟個麻袋一樣被掛在了他的肩膀上。

作爲一個生魂來說,“攜帶”我還真是比有身體的時候方便多了。

“還有你。”夏恆低低的跟小偉說道:“牽住了我的手別放,閉上眼睛。”

小偉剛纔目睹了夏恆的能耐,自然是對夏恆言聽計從的,趕緊也點了點頭,乖順的跟上了。

我大頭朝下一晃,只看見他修長的腿一步一步往前邁,周遭忽然一下子安靜了起來。

是一種,讓人窒息的安靜。

我們這些個“生魂”不能見陰差,爲什麼夏恆能見?

還沒思考出來這個問題的答案,忽然一個聲音說道:“跪。”

接着,是衣袂摩擦的聲音,好像真的有一大羣人跪下了一樣。

沒猜錯的話,那些個陰差在給夏恆下跪?

我的頭皮一下子就麻了,知道他的來歷不簡單,可是陰間的陰差,那不是不可侵犯的威嚴麼?爲什麼……

夏恆沒回答,只是閒庭漫步繼續走,彷彿他眼前什麼都沒有。

很快,那種說不出,只能用第六感去感觸的窒息消失了,倪丹的聲音帶着哭腔響了起來:“你們怎麼纔回來!嚇死我了……”

“你有什麼好怕的?”夏恆放下我,手託了我一下,動作小,倒是細心:“看見什麼可怕的,報上你爺爺的名字不就行了。”

“我怕你們死在了裡面,我就再也出不去了,哇哇哇……”倪丹看見我們跟看見親人一樣,一把揪住了夏恆的衣服:“你們要死我不管,那也得等把我弄出去再死!”

我這拳頭又在蠕蠕作癢,真想掄起來打他。

夏恆微微一笑:“那就,看我心情吧。”

“你說什麼……”

夏恆牽上了我和小偉的手,涼涼的說道:“你好像,也並沒有幫上了什麼忙啊!”

還沒等倪丹說完了,夏恆又推了我一下,我腳底下像是站不住,整個人就往前撲了一下。

當個生魂當的跟麪糰子一樣,任人揉捏啊!

再睜開眼,只覺得後腦勺疼,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後背硌的挺疼,擰着眉頭坐起來,看見夏恆那雙桃花大眼又是個挺有興趣的樣子盯着我。

而這個時候,小偉的聲音,也已經從裡屋傳出來了:“爸媽,你們怎麼了?”

夏恆挺自然的伸出手,看意思要拉我起來,我記者後腦勺的仇,沒去拉他的手,自己撐着地面站起來了,結果躺倒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壓的,一條腿麻木的完全失去了知覺,身子控制不住就倒,夏恆輕輕鬆鬆的扶住了我,在我耳邊低低說道:“想讓我抱着就直說,摔倒了不是更疼?”

“誰想讓你抱着了!”

夏恆沒說話,黑魆魆的眼睛倒是亮閃閃的,將我攏在了懷裡就往屋裡推:“今天心情好,就好人做到底吧。”

他爲什麼心情好?算了,心情好要什麼理由。

其實我心情也挺好。

進了屋子,小偉已經下了牀,搖晃着畢老闆夫婦:“爸媽!醒醒!”

見我們一進來,倒是愣住了:“你們……”

滿眼的似曾相識啊!

夏恆直接蹲下,挺不客氣的伸手就在畢老闆夫婦的人中上面掐,兩人吃痛,立時就醒了,一睜眼,看見小偉就蹲在了自己面前滿臉的懵懂,一下子喜極而泣,擁住了小偉就哭了起來:“小偉,你可算是回來了!”

“爸媽,你們怎麼啦?我哪兒沒去啊!”小偉還是一副沒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模樣:“我就是睡着了,做了個挺長的夢……”

說到了這裡,小偉那一雙純淨的眼睛倒是望着我和夏恆。

我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是疑惑爲什麼夢見了兩個素未謀面的人,而這兩個素昧謀面的人,又怎麼會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現在夢醒了就好。”夏恆微笑:“以後大概做不了這種夢了。”

說着,他轉了身,說道:“把蠟燭拿來,我把那個東西燒了,執念這種東西……”

“比起燒掉,是不是讓執念徹底消失更好?”我小心翼翼的望向了夏恆:‘之所以有執念,是因爲心願未了,我……也許能有法子讓那個頭髮的主人了卻心願。”

“又來了……”夏恆似乎早猜出來我要做什麼,揉了揉眉間:“你跟蘇晗果然一樣不怕麻煩。”

“也不算麻煩……”我轉了頭望着小偉:“你能不能過來一下,對着那個水缸說一聲謝謝?”

之所以對人間有這樣的眷戀,還是因爲自己的一腔熱忱,卻不被需要把。

小偉懵懵懂懂:“跟水缸?”

“沒錯!”我點了點頭,說道:“你就說,謝謝姥姥。”

小偉看了看畢老闆夫婦,而畢老闆夫婦一看小偉都醒了,自然感覺我們倆神通廣大,我粘了夏恆的光,約略在他們眼裡也算得上是高人了,趕緊就跟小偉說道:“讓你去你就去,你能醒,還是多虧了人家呢!”

小偉只好點了點頭,衝着那個泡着頭髮的水缸,怯生生的說道:“謝謝姥姥。”

一個皮球泄氣的聲音響了起來,我跑到水缸旁邊一看,那個球形的布包,已經只剩下一塊破布了。

缸裡的水變得十分渾濁。

夏恆走過來,望着那一缸髒水,說道:“清理了,就沒事了。”

“好好好!”畢老闆應聲不疊,又心有餘悸的望着那個被掀開的坑洞:“那……那個怎麼辦啊?”

“填上吧,”夏恆脣角一抹笑:“撒上石灰,砌上水泥,弄得嚴實點,保準沒有能作怪的……”

“夏恆!你王八蛋!讓我出去!讓我出去!”倪丹的聲音是變了調的恐懼:“我要死了,我們倪家非得把你們剝皮抽筋,挫骨揚灰!”

“唉呀媽呀,怎麼下面還有……”

夏恆走過去,蹲下身來往裡面望:“咱們說好的條件,你只做到了一個,剩下的,是我們自己做到的,所以嘛,做人要信守承諾……”

說着,伸手去搖晃那個水磨石的桌面。

“哥……夏恆哥!”倪丹是真的嚇得什麼氣焰都沒了:“只要你放我出來,我什麼都能答應你!”

“是麼?”夏恆似乎等的就是這一句:“看你這麼有誠意,就給你個表現的機會吧,把倪家的陰陽會信符給我。”

“信符?”倪丹的聲音犯了難:“可是我爺爺說,這個信符丟了命也不能給別人……”

“哦,”夏恆繼續滾動水磨石的桌面:“那就丟命吧。”

“不不不,我感覺,還是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說着,“噹啷”一聲,一個黑白兩色的金屬片被丟到了外面。

圓圓的,正是那個八卦的造型。

夏恆挺滿意,也沒食言,當即就把那個東西丟給了我:“如果什麼時候,我沒在你身邊的時候你遇上危險,就拿出來。”

我接過來,別看小,還挺沉,這感覺,看樣子製作的非常精良,底下還細微的鏤刻着一個“倪”字。

這感覺有點像是皇宮大內的腰牌,估計是代表自己的顯赫身份的!

既然陰陽會是陰陽先生的首腦,倪家又是陰陽會的首腦,那我有了這個,估計誰也不敢得罪我了。

再加上鬼魂怕的城隍牙還在我身上,簡直能稱霸陰陽兩界啊!

喜滋滋的手下了,夏恆對我,也許還真算是不錯。

而夏恆此時也沒食言,伸了手一拉,就將倪丹給拉出來了。

倪丹腦門磕破了一層皮,滿身的泥濘狼狽,蹭了一身黴斑,跟個小要飯的差不多,比起剛纔那個張揚跋扈的樣子接地氣多了。

小偉挺納悶的看着倪丹,小心翼翼的問道:“這就是那個姥姥?咋看着跟我歲數差不多啊?”

“什麼姥姥?”本來倪丹就沒受過這種窩囊氣,被小偉這麼一問,更是戳到了痛處,瞪眼就怒道:“你纔是姥姥,你們全家都是姥姥!”

這小二世祖,罵人都罵的這麼沒營養。

小偉是個老實巴交的,聽了這個也沒敢回嘴,瘦弱的身子直接就縮到了畢老闆夫婦的身邊去了。

“欺軟怕硬什麼能耐。”我給小偉抱不平:“欺軟怕硬,有本事衝着夏恆來。”

“你別得意!”倪丹咬着牙:“總有一天,我讓你們百倍奉還!“

“事兒是你先挑起來的,”我盯着他:“我們躲不過,還不如就奉陪到底了。”

“你給我等着……”

倪丹這話還沒說完,門口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的聲音,接着白天裡面會縮骨功的乞丐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是來幫忙的!用得着我下洞不?”

夏恆卻忽然擰了眉頭。

“不用是不用啦!”畢老闆則二話不說就高高興興的開了門:“小偉已經被治好了,現在醒過來了!多虧你把他們給帶來,這幾年的胡辣湯我請了!”

一開門不要緊,除了那個乞丐,身後來有一大羣人。

而且一個個來者不善,跟黑社會來砸場子似的。

畢老闆一家子頓時愣了。

乞丐望着我和夏恆一臉惶恐,戰戰兢兢的說道:“我也不想啊……可是他們……他們……”

理都懂,不聽他們話帶路,肯定沒好果子吃,實在情有可原。

“你們來了!你們還知道來!”倪丹一看來人,登時又精神了,伸出食指點着那些個人就說道:“再不來,我都被活埋了,養着你們幹什麼吃的!一幫廢物!”

那些個人雖然看上去挺兇,可對倪丹,那可是畢恭畢敬,大氣都不敢出:“讓您受苦了!”

“回頭告訴我爺爺,讓你們全滾蛋!”倪丹這才借題發揮出了惡氣,接着指着我和夏恆說道:“你們看見他們倆了麼?”

“看見了。”

“看見了還不抓起來,給我往死裡打!”

那一行人猶豫了一下,顯然是對夏恆有所忌憚。

夏恆的來頭爲什麼會這麼大!好像哪裡都通吃!

我轉臉望着他,他只是微微一笑:“顧及着齊老頭兒是不是?”

他說過外公家姓齊。

那些人沒應答,只是對倪丹說道:”我們是遵照着會長的命令過來接您的,接到了您就是了,其他的……”

“就這麼簡單?”倪丹顯然是要氣炸了:“他們綁架挾持我,你說算不算其他的事情?”

那幾個人顯然不想惹事,過來就想將倪丹給帶過來,但是眼看着給倪丹發了話,也不敢不從,互相對了對顏色,就虎視眈眈的要撲上來!

我的心一下提起來了,夏恆一個人,怎麼打這麼多人!

沒想到說時遲那時快,倪丹正要頤指氣使的發號施令,夏恆那修長的胳膊卻猛地將倪丹的小細脖子給勾住了,擡頭望着那些人,脣角勾起來:“你都給我按了個劫持的罪名,我不真的劫持,豈不是太不給你們老倪家面子了?”

倪丹一愣,隨即大叫起來:“你們瞎嗎?你們杵在那是要當兵馬俑嗎?”

那些人擰了眉頭,更是無計可施了:“我們得保證您的安全萬無一失……”

“快點來救我,快點!”倪丹還要說話,嘴被夏恆用手帕給堵上了。

“走。”夏恆衝我招了招手,閒庭信步直接往外走。

結果那一行人猶豫了一下,全給讓開了。

我趕緊跟在了後面,畢老闆夫婦哪兒見過這個場面,哆哆嗦嗦的就把小偉往身後藏。

跟着夏恆出來,外面日頭快亮了,我立刻識趣的在他頭上撐起了那把大黑傘。

夏恆倒是意外,微微側着頭看我。

他比我高,所以我只能踮着腳努力的把胳膊神之了。

“不累?”他黑魆魆的桃花眼裡映出了我來。

“一點不累!”這踮起來的腳尖兒,就當是我自己在訓練芭蕾舞了。

他既然怕光,又怎麼能讓他被光給照上,投桃報李,這是人之常情。

“就當,你背過我的回禮吧。”

他說過,一輩子,只背過我一個人。

“好。”夏恆微笑:“就當回禮——所以下次希望你幫我撐傘,我就先揹你。”

“你爲什麼不能自己撐傘?”

“不喜歡。”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從不離身的那個骨灰罈上。

給他買過包,骨灰罈現在在包裡晃悠,裡面的那個蘭花指女人,是不是對他知道的多一點呢?

“夏恆。”

“嗯。”

“我能不能問問,骨灰罈裡到底是誰啊?”

“一個死人。”

“這還用你說!”

“一個死人又有什麼可說。”

他這嘴倒真是嚴實,跟灌了水泥的一樣。

“那咱們現在去哪兒?”

“喂……喂……”這時候,忽然一個街角傳來了低低的喊聲:“你們跟着我,他們肯定跟不上!”

我側頭一看,這不是剛纔那個乞丐嗎?

他……有分身術?不,不對,他是趁着亂,不知道從哪個小路給鑽進來的!

“快點,不然他們跟着你們,牛皮糖似的,也麻煩!”乞丐氣喘吁吁的說道:“我這條路,帶着蘇晗走過,保準那些個陰陽先生找不到!”

夏恆都沒猶豫,就跟着乞丐走了。

我在心裡小小嘀咕了一下,雖然起了戒心,可也還是跟着一溜小跑鑽進了小衚衕。

就倪丹的小眼神,跟小刀子要凌遲人一樣,特別可笑。

跟着那個乞丐東鑽西鑽,穿過了一個地下通道,還真的到了個挺安靜的小院兒,小院兒裡面還有葡萄架和燒烤支子,我一邊氣喘吁吁一邊想,這地方不錯,跟個農家樂似的。

“你們放心吧,他們整什麼也跟蹤不來,”乞丐先是自顧自到了水缸旁邊舀了一瓢涼水咕嘟咕嘟喝下去,一邊抹抹嘴接着喘:“這裡挨着大相國寺,乾淨着呢!”

夏恆跟着走半天,倒是沒有一點倦,臉上還是白皙的沒血色,也沒見呼吸聲。

反正他不是正常人,這才正常。

倪丹就整個跟蔫了的蘿蔔一樣,被拖行的只剩下出的氣,沒有了進的氣。

我也沒管倪丹,就望向了乞丐:“你幹嘛……這麼幫我們?爲了給陰陽會的人領路那事兒自責?”

“這我也沒法子啊!”乞丐一屁股坐在了葡萄架下的鞦韆上,扯開了自己棉襖的領子:“我哪兒敢不帶,誰不想活着!不過幫你們嘛,還是因爲蘇晗。”

“蘇晗讓你幫忙的?”我想起了白天蘇晗那道影子,心裡頓時就興奮了起來:“蘇晗是不是來了!”

“沒有沒有!”乞丐拜拜手,說道:“蘇晗沒來,是他上一次來的時候交代的,讓我密切關注來找他的人,如果有個跟他有點像的女的,那就是他讓來的,一定得拼盡全力幫忙,我這不是一直記得麼!只不過沒想到這麼像,還以爲那小子男扮女裝了。”

也沒有那麼像。

心裡略微有點失望,乞丐像是看出來了,接着說道:“我知道你們這次是爲了找蘇晗來的,不過以蘇晗的本事,他要是不想見你們,肯定就不會讓你們輕易找到,我也不知道你們中間具體是有什麼貓膩,總之,他讓我做的我做到了,其他的你們自便。”

蘇晗早就算到了,我會跟着牽扯進來!

“那蘇晗到底跟你說過什麼沒有!”我忙說道:“比如有沒有讓你給我們帶話?”

“這個……”乞丐想了想,說道:“他倒是跟我扯淡過,但我也不知道對你們有沒有幫助,姑且就說說看吧,他以前提過,說是給你們留的東西像是樹上的果子,跳着腳夠到纔有趣,還說什麼你們肯定會感謝他的。”

他做了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爲了一個有趣!

等到真的見了他,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好!

“行了,進去吧,你家那位怕光是不是?蘇晗也交代過。”乞丐開了裡屋的門,說道:“蘇晗以前就住在這兒,你們睹物思人也行。”

“什麼叫睹物思人!”

乞丐一下子跟說走了嘴似的,忙欲蓋彌彰的說道:“我沒文化,就是亂用成語,你們別見怪別見怪。”

是啊,只有人死了,才能稱得上睹物思人。

今天的天氣是非常好的,陽光充足,所以夏恆很快找了一個陰暗的房間休息了,顯然,他信得過這個乞丐。

不,應該說,信得過蘇晗。

我把倪丹的手綁在一個小竹牀上,看着他來回的扭,嘴裡支支吾吾的想說話,就順手把那手帕拿下來了——反正到了這兒,他叫破了喉嚨也沒人聽見。

果然,他火氣挺大,先是一通威脅說他爺爺知道了之後如何如何,我也不理,就聽他生生的把嗓子扯啞了,我抓了乞丐一把瓜子一邊吃一邊聽了取樂,最後他臉紅脖子粗,傲嬌的說道:“我……我要尿尿。”

我一聽,這倒是,折騰他也挺長時間了,出去想喊乞丐,誰知道乞丐早出去兢兢業業的上工討媳婦了。

放了他,他有腿有腳難免會跑,不放他吧……真尿了褲也挺對不起乞丐的。

我四處看了看,找了個綠茶瓶子塞到了他手裡:“自己解決。”

“你……”倪丹欲哭無淚:“我沒這麼解決過,你還看着!你看着我尿不出來!”

“那你就尿褲吧。”我接着嗑瓜子,把頭轉過去:“我就轉一分鐘啊,一分鐘之後我就扭過來。”

倪丹沒吭聲,過了十幾秒鐘,我就聽見了嘩啦啦的聲音,暗自想笑。

等聲音停止了,才轉過頭來:“你這麼小,怎麼跑出來的?”

倪丹小臉紅的跟個山楂似的,梗着脖子說道:“你管不着。”

“哦。”我應了一聲也去喝水。

“喂,那個誰,給我喝口。”

“你說我呀?”我怪阿姨一般的猥瑣一笑:“你不是有綠茶嗎?正好自產自銷不求人啊!”

“你!”倪丹的後槽牙都快咬碎了:“你給我等着……”

“你換一句,這話聽了八百多回了。”

倪丹氣的跟小蛤蟆似的鼓着腮,別說,看着還挺可愛,小臉粉嫩花苞似的,有點讓人想摸摸。

“那行吧!”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才說道:“我非得找到龍神尺不可!其餘的,我纔不管!只有找到龍神尺,我不喜歡別人那個看不起人的嘴臉。”

“誰敢看不起你啊!”我把水杯放他紅潤潤的小嘴邊上:“我看你挺牛氣的嘛。”

“那些個人……”倪丹喝了水,吐了口氣,說道:“就算我年紀小,也知道什麼是狐假虎威。”

“成語學得不錯,給你99分。”我放下水杯:“多一分……”

“我沒什麼可驕傲的。”這孩子對段子倒是爛熟於心:“我爸本來就沒給我爺爺爭氣,到了我這裡,如果再沒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那我爺爺……我爺爺會被人看不起的。”

我心裡一動,他說的被人看不起,不是自己,是爺爺?

孩子就是孩子,一杯水就敞開了心扉,也可能是因爲身邊實在沒有人傾訴,這倒成了他一個難得的釋放機會:“我們倪家掌管陰陽會這麼多年,一直也沒出過什麼岔子,這一次要真的找不到龍神尺,陰陽會顏面盡失,影響最大的還是我們家。”

這倒是……可想而知。蘇晗說過,這些年,沒有一家能爭得過倪家,其中就因爲倪家一直執掌龍神尺,但這一次龍神尺失竊的話,其他的家族自然師出有名,把倪家從頂峰擠下來,也並不奇怪。

“爺爺也是被爺爺的爺爺管教出來的,”倪丹接着說道:“我們家一直是爲了繼承陰陽會的會長培養男丁,但是這幾年,真是有點後繼無人的模樣,我爸沒出息,多少人看笑話呢!真要是找不回來,那我爺爺……我爺爺愛面子,肯定受不住。”

沒想到這小孩兒蠻橫是蠻橫,還真心孝順,就從這點也看出來了,他們家的家教差不了——也許就他那兒變異出了那麼個爹吧。

“所以,不論如何,我都要找到蘇晗!”倪丹說到了這兒,揚起了小臉毅然決然的望着我:“他是天底下最混蛋的小人!我……我非親手抓住他不可!”

“嘖,他是我哥,不許你隨便罵街啊!”誰都有護着家人的天性,我臉一板:“我哥那兒,沒準也有我哥的苦衷。”

“他有屁的苦衷!”倪丹瞪圓了眼:“我告訴你,你哥就是個騙子!龍神尺,是他騙走的!不然陰陽會戒備那麼森嚴,他單槍匹馬,憑什麼能偷走?他就是個垃圾!”

“騙走的?”我擰了眉頭:“怎麼騙走的?”

“不知道。”似乎提起了蘇晗,他就來氣,翻了個白眼:“他進了倪家,不知道跟我爸爸說了什麼,我爸爸着他偷出來的!”

我一下愣了,蘇晗憑什麼能力竟然讓倪家的人幫他偷龍神尺?這事兒可太懸疑了!

“那現在你爸那……”

“現在龍神尺失竊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倪丹露出了少年本不該露出的憂愁來:“只能悄悄的按下去,只有幾個人知道,我爺爺大發雷霆,找了信得過的人,說要在事情泄露之前找到龍神尺,我才偷着出來幫忙找的。”

這麼說,傅謹時和大嘴猴他們,也是僅有的幾個得到認可的“內部人員”,其餘外姓家族,還不知道呢。

想到了這裡,我順口問道:“對了,陰陽會七個家族,除了你們倪家,傅謹時的傅家,夏恆他們齊家,還有什麼趙家秦家的,還有哪兩家啊?”

“這你都不知道?”倪丹撇了撇嘴,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是倪,傅,秦,齊,趙,姜,蘇。諧音:你父親去找江蘇。”

姜……蘇?

我頭皮一下子就麻了,這不正是我跟蘇晗的姓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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