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起,吹動那兩人的衣衫,那兩人的身體卻再也沒有動過,他們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他們的眼睛如釘子一般的盯在老人的身上,彷彿要把老人看透。
左邊的一個人道:“你知道我們?”
老人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江湖上像你們這樣的人畢竟不多,我雖然已經很老了,不過還認識幾個人。”
右邊人道:“哦?你真的是已經很老了?”
老人嘆了一口氣,緩緩道:“老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若你老的時候你還能像我這樣的笑得出,吃得下,也許你就會覺得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做錯了太多的事了。”
左邊人冷冷道:“是麼?”
老人點頭,他的脊背已經彎曲,不過在玄衣看來卻仍舊是堅定的很,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不過他的手還是很穩,玄衣注意到,他握住鞭子的手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也許這個老人還不是他看起來的那麼老。
右邊的人竟然笑了一笑,道:“我們不會老的,因爲如果我們要老的時候,我們寧願選擇死。”
有時候衰老是比死更難受的一件事,青春的時光已經不在,死亡在慢慢的靠近,只有等待。
老人又嘆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曾經想過,若是自己有一天連劍也提不動的時候,有一天自己再殺不了一個人的時候,那就到了自己殺自己的時候了,不過我雖然現在已經殺不死人了,我還是沒有殺了自己。”
左邊的人道:“你真的殺不了人了?”
老人點頭,他突然咳嗽了幾聲,道:“我已經十年都沒有動手殺過人了。”
左邊的人點了點頭,道:“那我今天就要殺了你。”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沒有絲毫的變化,彷彿就是在說一句很平常的話,他的眼神依舊鋒利如刀,他的手已經舉起來了。
老人依舊笑着,道:“我知道。”
他的話音還沒有落,他的人突然從馬車上飛起,身體直衝向左邊的那人,鞭子點向右邊那人。
這一衝之力氣勢驚人,鞭稍輕靈如毒蛇般的毒。將右邊那人的所有退路全部封死,老人的拳頭如閃電般的擊向左邊那人的面門。
左邊那人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道:“你果然已經殺不了人了。”
這一戰很快就結束。
老人的拳還沒有到,他的小腹就已經受了重重的一拳,他立即痛的彎下腰去,他的鞭子的力道已經失去,在空中垂落了下來。他摔在地上,玄衣馬上看到了他痛苦地扭曲的臉。
他是不是真的老了?輝煌的歲月已經逝去,也許他本該在他殺不了人的時候就殺了自己的。
左邊那人依舊冷笑着,道:“你真的錯了。”他看都沒有看老人一眼,他相信自己的這一拳,他的步子仍舊輕盈,彷彿是怕驚醒了暮色。
玄衣的心已經冷了,她只有緊緊握住了葉海的手。
那兩個人已經走到馬車前,左邊的人道:“我叫段斷。我們不是來殺你的,不過……”
他的聲音突然被切斷,一條鞭子無聲無息的纏上了他的脖子,他的臉突然扭曲,然後眼珠子立即冒了出來。
右邊的人狂喝轉身,卻已經遲了,一個拳頭重重的擊在他的臉上,玄衣幾乎立即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兩個人的身體慢慢倒下,誰都知道他們再也站不起來了,站起來的只有那老人。老人已經捂着肚子,他的臉依舊是扭曲着,他畢竟受了極大的痛苦。
老人喃喃道:“我雖然已經不能夠殺人,不過卻不能讓人殺了我。”
風又起,已經很大了,老人已經重新跨上馬車,竟又低低的唱起歌來。
玄衣抱着葉海鑽在草叢裡,老人只和他們說了一句話,“若不想死的話,就按照原路返回,到青塘鎮‘天下無雙’找劉掌櫃。”
然後他就走了。
他的身體已經挺直,有些人的身子是永遠不會彎下去的。
玄衣咬了咬牙,抱起葉海。
夜風已經很冷了,玄衣甚至不敢再回頭看老人的背影一眼,因爲她發現自己的淚已經溼了面容。
她原來以爲自己是永遠不會流淚的,不過今天她就流了兩次淚。
淚水被夜風吹地散在空中了,玄衣的兩臂如鉛一般的沉重。
葉海並不是一個很輕的人。
玄衣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夠走多遠,不過她一直在走着,她知道自己現在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她的丹田已經被填滿,也許這一生她都不會在有力氣去使用她那本來天下無雙的輕功絕跡了,也許這一生她都不會在揮出自己的淡眉刀了。
在她失去武功的時候,她也沒有這麼痛苦過。
她現在只希望可以把懷裡的這個年輕人抱起,可以把他抱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惜連這一點她都無法辦到。
她突然痛恨自己起來了,也許自己根本就不該跑出來,也許自己根本就不該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也許自己本來就該留在那風景如畫的山巒之間,安靜的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不過她還是出來了,她見到了世情,見到了自己永遠連夢想都夢想不到的風景,她也見到了殺戮,見到了自己想也想不到的生的殘酷。
她這三年來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不過她現在後悔了。
夜已經很黑了,玄衣慢慢的從草叢裡走着,她很小心,她雖然武功已經失去了,不過她的耳朵還很靈。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小心。
是不是因爲她已經有了責任?
她聽到一聲很細小的聲音的時候,她已經伏在草裡了。
然後她就看到從遠處走過來一個人。
這個人的步子很慢,只發出很小的聲音,很少有人用他這樣省力的方式走路,他渾身所有的力氣似乎都在手中拎着的一根木棍上。
玄衣突然發現這個人竟然是赤着腳的。
這個人低着頭,拖着木棍一點一點的移動的步子。玄衣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的頭髮披在肩頭,整齊而乾淨,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烏黑。
這個人走到玄衣不足一尺的地方突然停了下來。
玄衣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不過她卻沒有動,她不敢想自己被發現會是什麼後果?
這個人突然擡起了頭。
玄衣立即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年輕而明亮,卻是帶着一個譏誚的笑。
這個笑就射在玄衣的臉上。
玄衣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這樣的笑。
這個人竟似完全沒有看到玄衣,又低下了頭,依舊是拖着木棍,從玄衣身邊慢慢的踱了過去。
玄衣的全身已經被汗溼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