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夜幕降臨得比往常更早,屋外早已黑壓壓一片,蕭瑟秋風吹起地上的落葉,在低空中貼着地面旋轉,在寂靜的夜裡發出陣陣沙沙的響聲。
廚房裡的油燈上點起一豆光,竈臺下的柴火燒得噼裡啪啦,鍋裡翻滾着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粥,瑾兒用勺子把粥舀到兩隻大碗裡,放在一個裝有冰涼井水的盆裡攤涼。
接着她掀開旁邊的砂鍋蓋子,看藥熬得差不多了,就不繼續加炭,用一根竹筷架住鍋蓋。
“我煮了雞絲粥,你先吃點,一會兒還要喝藥呢。”
瑾兒手裡捧着一個托盤走進房間,托盤上承着兩碗粥,還有一把雞骨頭。她把粥放到石桌上,然後將骨頭拿到蹲在蹲在門口生啃兔子的二毛。
瑾兒這兩天忙得焦頭爛額的,自己的三餐也是隨便應付,根本沒有空間照顧大毛二毛,好在它們野慣了,餓了懂得自己去覓食,還不必瑾兒親自發話,很乖巧得繼續抓來活的山雞野兔幫她圈養起來。
餓了一天的男子有氣無力得走下牀,鞋子都不穿就直接癱坐在地上的石桌旁。瑾兒看了看,見他正好坐在稻草編成的厚墊子上,於是就沒說什麼。
“給你,小心燙。”瑾兒把粥遞到男子面前,自己則坐在對面,低頭喝粥。
男子接過湯匙,無奈擡起右臂扯到傷口,疼得他額頭冒汗,勺了幾口粥後整條手臂都要麻掉了。專心進食的瑾兒貌似完全沒注意到他,他只好咬咬牙,換了左手。
過了一會兒,瑾兒的碗底見空了,她方纔擡起頭來問道:“我吃完了。你吃飽了嗎?鍋裡還有。”
“啊?!”
此時,男子正斜着身體,勉強得用左手給自己喂粥,聽到瑾兒問他話,一個不慎失去平衡,湯匙掉到還剩一大半粥的碗裡,溫熱的粥水濺到了臉上。
男子急忙伸手把湯匙撿出來,用衣袖擦乾,不料他破損的的衣服上沾滿泥塵,湯匙越擦越髒。
瑾兒抿了抿嘴角,起身走到廚房給他拿了一個新的。男子見她沉默不語,只好窘迫得接過湯匙繼續喝粥。
“我來餵你吧。”
瑾兒奪過對方的湯匙,將自己屁股下的墊子挪了挪,坐在對方身旁。雖然她的面上沒什麼表情,其實心裡在狂笑,明明先前還耍小孩子脾氣,這會兒反而死要面子逞強。
“娘子真好,我就知道娘子會餵我。啊~”
男子把頭湊了過來,大方地張開嘴巴,臉上一掃沉鬱,笑得燦爛,眼裡閃過一絲得意的神情。
瑾兒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氣得差點就要把碗扣在他臉上。她壓住心裡的怒氣,一臉嚴肅地說道:“你叫我瑾兒可以了。”
“原來娘子閨名叫瑾兒。”對方嚼着嘴裡的雞肉,笑得一臉滿足。
“……那我要怎麼稱呼你?”
“我不記得我的名字了。要不瑾兒給我取一個?你叫瑾我就叫瑜好了。”男子略有所思得想了一下。
“不,我想叫你田七。”瑾兒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挖到這麼珍貴的藥材,還沒裝進自己的口袋裡就用光了,十分心疼。
“好俗的名字……”男子嫌棄得說道。
“那要不叫小茜?我第一次還給你敷了茜草根,這藥材可貴了。”瑾兒笑眯眯得看着他。
男子一陣惡寒,訕訕得說道:“田七就田七吧……”
吃了幾口粥後,田七抱怨道:“瑾兒看起來什麼都好,就是廚藝欠佳,這雞絲粥都沒有味道,該不是放少了鹽吧?”
瑾兒心裡一咯噔,粥裡確實沒放鹽。這兩個多月以來,她從未意識到自己所烹飪出來的食物都沒有放鹽,也許是因爲這副身體前十年習慣了茹毛飲血,導致她的味蕾完全沒有發現這個問題。
她沉默了一下,說道:“我不習慣吃得太鹹,你就將就着吃吧。”說着就舀起一大勺懟到對方的嘴裡。
“唔……但是……這樣不好吃……”田七委屈得看着她,“等我傷好了,我就給你做正宗的雞絲粥嚐嚐。”
“嘁,雞絲粥還分什麼正不正宗的?”瑾兒把最後一勺粥塞到他嘴裡,起身走回廚房。
半晌,瑾兒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藥進來。濃烈的藥香飄進田七的鼻子裡,他立馬捏住鼻子,癟着嘴連滾帶爬得躲到牀上。
“出來把藥喝了。”瑾兒戳了戳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坨的田七。
“我不要。看起來好難喝,比粥還難喝。”對方悶悶地迴應道。
瑾兒只好又變回老媽子,苦口婆心地勸他出來。
“不喝藥傷口不會好的,你乖乖聽話,喝完藥我給你糖吃。”
“別這樣哄我,我又不是小娃娃。”對方並不買賬。
“但是你現在就像個小娃娃那麼幼稚。這可是我花了百來個銅錢才換回來的!”瑾兒氣得用力拍他的頭。
這時二毛跑了進來,把剝下來的兔皮放到瑾兒的腳邊,一躍躍到牀上用爪子按着田七的背。
田七一驚,急忙把被子掀開,迎面撞見二毛沾滿鮮血的嘴巴,嚇得他跌坐在牀上。
“好惡心……”他躲在瑾兒身後,一臉不爽得用腳蹬二毛,阻止二毛近身。
“吶!把藥喝了!不然今晚我就叫二毛陪你睡。”
瑾兒把藥遞到他嘴邊。他只好皺着眉頭一飲而盡,然而喝得太急被嗆到了:“咳咳咳……好苦……”
看着對方哭得齜牙咧嘴的模樣甚是好笑,瑾兒問道:“那你還要不要吃糖?”
“要!”這次他毫不猶豫得回答。
“沒有。”怎料瑾兒一口回絕,拿起腕優哉遊哉得哼着小曲兒回到廚房。
瑾兒走後,他看了一眼睡在牀尾的二毛,嚥了咽口水,嘴裡的苦澀味道讓他打了個寒顫。
“田七你冷不冷?”瑾兒把放在從集市裡低價換回來的舊衣櫃裡拿出兩張灰色的兔毛毯子。
田七沒有回答,他正躺會牀上,盯着屋頂盯得出神,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田七?”瑾兒走到他面前招了招手,一眼看見對方居然淚光盈盈,以爲他是傷口開裂了,於是急忙問道:“你怎麼了?沒事吧?”
田七呆呆得收回目光,鼻子一抽一抽的,回答道:“田七這個名字真的好難聽……”
“滾!”瑾兒又生氣又好笑,把毯子扔到牀上,踹了他一腳,對二毛說:“二毛,給我看好他,不許他跑出去,要是他不聽話,你就咬他!”然後抱着另一張毯子氣呼呼得走出房門。
田七抱着毛毯子驚恐得看着對面的二毛,二毛歪着頭回看着他,然後嗷嗚一聲把他擠到牀裡面,趴在牀邊呼呼大睡。
田七轉過身來,把手放到二毛的背上,輕輕撫摸着雪白的毛髮。他並不怕這兩隻白狼,純粹是想逗瑾兒玩兒的。
房間裡快要燃盡的油燈忽閃忽閃的,暖黃的燈光照在他俊美剛毅的臉上,明明滅滅,曖昧而神秘。他回想起瑾兒剛纔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禁笑出聲,眼底盡是溫柔。
他喃喃自語:“看起來我和她應該是素不相識,但是她卻千辛萬苦地救了我,她應該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子。”
雖然他暫時沒了記憶,但潛意識裡卻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從未被這樣細心得照料過,對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像溫暖的泉水,撫慰着他如石頭般冰冷堅硬的心,讓他不由自主得想要挑逗、接近對方。
半夜,瑾兒裹着兔毛毯子,躺在另一個房間裡的稻草堆上,趴身旁的大毛尾巴一甩一甩的,爲她趕走蚊子飛蟲。
“大毛,你說……他到底是什麼人?我到底應不應該救他?”她手指絞着草繩,心裡千迴百轉。
大毛半眯着眼睛哼了兩聲。她笑了笑,撫摸着大毛的頭說道:“大半夜的你也累了,快睡吧。”
前世的她在戰場上可以以一敵十所向披靡,從來都相信人定勝天。然而自從遇到那個爲她奪舍續命的高僧後,她不得不對人生產生懷疑,開始相信命運一說。
偶遇高僧奪舍重生不是偶然,今生的名字和前世一樣不是偶然,身患心痛病也不是偶然,那……現在的所有際遇,所認識到的人,是否也是命中註定?
一想到這裡,瑾兒不禁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應該不會這麼驚悚吧?命運又不是愛惡作劇的孩童,哪兒會安排得這麼湊巧?
她搖了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諸腦後。管它命運如何安排?反正自己已經聽從命運的安排來到這裡,並且虔誠得接受了一切的改變,用心去適應這與前世有天壤之別的環境,眼前的生活纔是真的。
自己是真心想要救田七,因爲她不喜歡對別人有所虧欠。她是真心想幫助趙盈盈,因爲她覺得趙盈盈和自己有緣,良知驅使着她必須不能出手相救。
但是目前招趙盈盈和田七不能碰面,準確來說她不能讓任何第三個人知道田七在她這裡,她要確保田七不是朝廷通緝犯。
她不想自己平靜的生活被打破,更不想被捲入和朝廷、和皇家有關的紛爭裡。她只想一直生活在這山野一角里,安安靜靜與世無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