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江壘!”

殺急了眼的我急忙竄到他的身邊。

江壘居然沒有死,只是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氣。

我低頭查看他胸口的傷勢。

怎麼沒有血?是不是被鬼子砍得太深了?

“江壘,你?”

我茫然地問道。

“老子有防彈衣!老衛,快殺鬼子!”

喘息片刻後江壘哇哇狂叫着撲向另外一個鬼子,奔跑的過程中還順手將還插在地上的膏藥旗一棍挑飛。

當師長把戰旗牢牢地插在盤龍嶺主峰的時候,我們突擊隊只剩下八十多人。

曲成一手提着工兵鎬,一手攥着鬼子的戰刀高聲長嘯起來,他的身上已經被血浸得通紅。

十幾個嚇破膽子的鬼子正連滾帶爬地匆匆逃下山去。

他們已經沒有遠程火力支援,只能靠自己的步兵再從山下重整旗鼓一步步地爬上來。

薛師長帶頭給我們那些受傷的指戰員包紮傷口。政委也受傷了,用完好的右手拄着旗杆,政委的左手軟軟地垂在身上。

“你們看,鬼子正在進攻我們醫院!”

正在向四周環顧的曲成一眼看見北面山樑下正在朝醫院撲去的一隊鬼子兵。

醫院裡還有我們一百多重傷員,還有許多醫生護士和平民。那裡防守薄弱,如果被鬼子突進去,後果不堪設想。

怎麼辦!

情況緊急,薛師長連忙將隊伍分成兩部分,曲成和受傷的政委帶四十個戰士堅守主峰,其他戰士在師長的帶領下援馳醫院。

江壘死死地攥着我的胳膊不讓我滑倒,我們倆踉蹌地跟在援馳隊伍的後面。

我的肺都快破了,大口地喘着氣,我竭力不讓自己被隊伍拉下。

江壘的鋼筋條已經被他扔掉,手裡換成了一把鋒利的戰刀。

拄着鋼筋條,我費力地登上一塊巨石。

醫院就在前方,在坑道口邊上我們的戰士們正在與鬼子們混戰成一團。

是幾個輕傷員,還有醫生護士們。

劉海嘯也和一個鬼子在地上扭打翻滾着,他的手上還有手銬,沒有辦法用力,頸脖子已經被鬼子死死地掐住。

一個女護士見狀急忙撲了上去。

是那個大眼睛的吳護士。

她手裡沒有武器,只是攥着一支注射器!

瞅準機會,吳護士狠狠地將注射器扎進快要把劉海嘯掐死的鬼子頸部。

這個鬼子的身體很快僵硬起來,彎曲着身體在地上滾動抽搐着。

是阿托品,吳護士把滿滿一針筒的阿托品打進鬼子體內!

在地上痛苦地翻滾的鬼子很快象一面枯萎的葉子般蜷縮不動了。

化學戰,鬼子不是要化學戰嗎?

那好。

我們就給他化學戰!

隨着幾個赤手空拳的醫生護士倒下,更多的鬼子涌到了坑道門口。

我們竭力奔跑,狂吼着,可打頭的戰士距離醫院還有一百多米的距離。

一個小孩的身影擋在鬼子們前進的道路上。

是周平安!

哪個失去父母的小男孩,怯怯地站立在坑道口的陰影裡,單薄得似乎隨時會被鬼子急馳而過的身體輕易地撞倒。

戰刀在夕陽下閃爍着凜冽的寒光。

怪叫着的鬼子們試圖將這個毫無威脅的小孩一刀砍翻。

恐懼地看着砍下的鋒利戰刀,臉色蒼白的孩子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鬼子戰刀落下的時候,一團手雷爆炸的火球將孩子和這幾個衝到坑道門口的鬼子吞噬了。

孩子拉響了光榮彈!

啊!

瘋狂奔跑着的戰士們怒吼着撲向還在坑道外面山坡上與我們其他傷員和醫生搏鬥的鬼子們。

槍刺在空中揮舞着,工兵鎬在空中揮舞着,跟在風中獵獵飄揚的戰旗後面。

剛纔還氣勢洶洶的鬼子兵們頓時慌亂起來,幾個怯懦的傢伙已經開始轉身逃跑了。

戰刀狠狠地切進一個鬼子的身體裡,江壘絲毫不理會鬼子同樣剁在他胸口上的戰刀。

想跑!

跑在隊伍最後的我一眼看見那個想跑的鬼子,他剛把戰刀從我們一個戰士的肩膀上抽出來。

這個被我擋住逃跑路線的鬼子氣急敗壞地衝我狠狠地劈下來。

被巨大的衝擊力撞擊着,我被鬼子的戰刀劈倒。

鋼筋條脫手了,不,還在我的手上。

是我的手脫離了自己的身體!

巨大的疼痛讓我幾乎昏迷過去。

想跑!

我用完好的右手死死地拉住這個鬼子的腳腕。

被我帶倒的鬼子重重地摔在泥水裡,沾滿鮮血的戰刀也脫手掉進一條塹壕中。

狠狠地把我踹開,鬼子連滾帶爬地準備越過眼前的這條塹壕。

砰!

從我身後傳來一聲槍響。

鬼子的後腦勺上綻開一朵血花,如同他們膏藥旗上的那團血污一般刺眼。

失去重心的鬼子屍體晃悠着一頭栽進塹壕裡的污水中。

我的眼前逐漸開始黑暗起來,恍惚中我看見布衣,他正朝我傻傻地笑着,手裡還捏着那根燃着的香菸。

“布衣!等等我!”

我喃喃地自言自語着,身體鬆軟無力地貼服在土地上在慢慢融化。

手。

一張小手。

一張溫暖的小手。

朦朧中我感覺一張溫暖的小手撫摩着我的臉。

我的頭很疼,腰部也被什麼硬東西硌着。

我的眼皮還很酸澀,黑暗中我在腰間摸索着。

“叔叔,是不是找這個東西?”

是個女孩的聲音,好象是那個男孩的姐姐。她的聲音裡還帶着濃濃的鼻音,弟弟的死不知讓她哭泣了多長時間。

那硬硬東西被她放在我的胸前。

我摸索着,是支口琴。

是姜野的口琴!

它還在。

我的手指細細地在口琴表面摸索着,感觸着上面鏤刻的鴿子圖案。

朦朧中我聽見坑道里有人在說話。

“師長,合圍戰役已經勝利結束,前直要求我們朝北面向80師方向撤退。”

“合圍戰役勝利了。戰鬥結束了。”

是師長在說話。

“不。同志們,戰役還沒有結束。主峰又給鬼子奪走了。那應該是我們的。戰役還沒有結束。我們203師的戰旗應該在那裡飄揚,永不墜落!”

師長的話低沉有力地迴盪在坑道里。

“全體戰士列隊!”

逐漸,幾十個戰士們在師長的面前排成幾隊。

我掙扎着試圖坐起,可身體這次卻無情地違背了我的意志。

“現在我在你們中間徵求支援者,願意和我一起重新奪回主峰的戰士請向前跨一步。”

在師長的眼光中隊列裡所有的戰士都毫不猶豫地朝前面邁了一步。

“劉海嘯,出列!”

師長命令哪個還帶着手銬的逃兵連長出列。

我竭力擡起頭朝隊列前面看去。

師長拔出手槍,退下彈匣,倒出子彈。

還有最後一發,晶瑩的子彈在師長的手心裡滾動着。

坑道里所有的戰士都沒有言語,默默地看着師長重新將子彈裝進彈匣。

“把手伸出來!”

把彈匣推進手槍後師長命令道。

劉海嘯默默地伸出雙手。

師長舉起手槍對準了已經閉上眼睛的逃兵連長。

砰!

槍響了!

槍聲久久地迴盪在寂靜無聲的坑道里。

劉海嘯睜開眼睛,他詫異地發現自己的雙手居然自由了。

師長打斷了他的手銬。

兩注熱淚從這條漢子的眼眶裡奪目而出。嘴角微微顫抖着,劉海嘯緊緊地握住師長遞過來的戰旗。

“全體注意!向右轉,齊步跑!”

跟隨在師長後面,戰士們逐個消失在坑道的盡頭。

我費力地轉頭朝後面的坑道里看去,能動彈的所有傷員們都象我一樣目送着戰士們。

角落裡有人在咳嗽。

是那個白胖的鄭小明。

他還是那麼小心地躺在牀上細心地保養着自己。

許久,沒有任何動靜。我仰臥在牀上等待着。

戰士們的喊殺聲一直就在我的耳邊縈繞,儘管我知道這只是幻覺。

不行,我還是得上主峰。哪怕那裡是我的歸宿。

是的,那裡是我的歸宿,如果應該的話。

翻身下牀,掙扎着,我一步步朝主峰挪去。

走到半山腰,不斷有我們的人從坑道中衝出,朝主峰爬去。

上面的戰鬥一定很激烈,因爲我不斷看見有人從山頂上滾落下來,一路撕打着,到處都是喊殺聲和金屬物體猛烈的撞擊聲。山坡上到處都是雙方戰鬥人員的屍體。

當我快爬到主峰頂的時候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了,我只能緩慢地一點點向上面爬去。上面的喊殺聲已經逐漸停止下來。

不知道我們的人有沒有消滅鬼子。

後面傳來腳步聲。

這個時候還有誰會上來?是鬼子?

我吃力地躺倒在地上朝後面看去。

是吳護士帶着小女孩周招娣。

兩個人快步跑到我的身邊。

“快,扶我上去!”

在她倆的攙扶下我們一步步朝頂峰走去。

頂峰已經沒有站立的人,橫七豎八地倒臥滿雙方的士兵和軍官。

吳護士長找到了我們的軍旗,他被逃兵連長劉海嘯死死地摟在懷裡。而這個曾經的逃兵連長終於完成了他的使命,他把戰旗帶上了主峰。

漫天燦爛的星斗懸掛在天宇之間,如水般溫柔的月光輕柔地覆蓋在山坡上。南風輕快地掠過山岡,灌木的枝葉在風中瑟瑟擺動着,搖曳着。一棵沒有被炸掉的闊葉灌木的葉子上滿是露水,映射着熒熒的月光,發出璀璨的光彩。

在我的後面,在吳護士長重新插好的戰旗旁邊,小丫頭把我遞給她的信號槍高高舉起,一次次扣動扳機。

越來越多的重傷員在護士們攙扶下爬上了主峰,山頂上一顆顆照明彈正在升起,已經盛開的照明彈發出光彩奪目的紅色光團,緩緩地漂浮在夜色中。

坐在地上,我久久不願將目光離開這美麗的夜空。

我將手裡緊緊攥着的口琴貼到嘴脣邊上。

‘黑名單上的人’的旋律輕柔的從口琴上流淌出來,漫過山坡。

今夜星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