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音樂與槍
喬曾要求馬索讓他住在旅館裡。剛到的第一個月,他不想爲了工作之外的事情操心——包括下一頓要去哪裡吃飯,洗牀單和洗衣服,浴室裡頭那傢伙要多久纔會出來。馬索說要安排他住在坦帕灣飯店,喬覺得聽起來不錯,只是有點無趣而已。他猜那是個品位中庸的旅館,牀鋪得很像樣,平淡但還能吃的食物,以及扁塌的枕頭。
結果,迪昂把車子停在一棟湖畔宮殿前,喬把想法說出來,迪昂說:“大家也的確這麼稱呼這裡——普蘭特的宮殿。”亨利·普蘭特蓋這家飯店,就像他在佛羅里達的諸多建設一樣,目的都是爲了誘惑過去二十多年成羣涌來的土地投資客。
就快開到飯店門口時,一列火車擋住了他們的路。不是玩具火車,雖然他打賭這邊也會有,而是一列長達四分之一英里的越洲火車。喬和迪昂簡直像坐在停車場裡,看着那列火車吐出有錢男人、有錢女人,和他們的有錢孩子。等待的時候,喬數了一下,那家飯店有超過一百面窗子。紅磚牆的頂樓有幾面老虎窗,喬猜是套房。還有四根比老虎窗還高的尖塔聳立着,指着亮白的天空——就像是把俄羅斯的冬宮搬到了排幹了水的佛羅里達溼地上。
一對穿着漿白衣裳的闊氣夫婦下了火車,接着是他們的三個保姆和三個闊氣孩子。緊跟在後的是兩個黑人腳伕,推着行李推車,上頭高高堆着幾個大行李箱。
“晚一點再過來吧。”喬說。
“什麼?”迪昂說,“我們可以把車停在這裡,把你的行李提過去。讓你——”
“晚一點再過來吧。”喬看着那對夫婦慢悠悠地走進飯店,好像從小就住在比這裡大兩倍的地方,“我不想排隊等。”
迪昂的表情像是還想說什麼,接着只是輕嘆一聲,把車子掉頭往回開,經過幾條小木橋和一座高爾夫球場。路上碰到一對老夫婦坐在人力車上,車伕是一個身穿白色長袖襯衫和白長褲的小個子拉丁男子。小小的白色路標指出了推圓盤遊戲場、泛舟處、網球場、賽馬場的位置。他們經過那座高爾夫球場,喬沒想到在這種大太陽下,裡頭的草會那麼綠。而且他們看到的大部分人都穿白衣服、拿着陽傘,連男人都不例外。他們的笑聲在空氣中聽起來乾燥而遙遠。
他和迪昂開到拉法葉大道,進入市中心。迪昂告訴喬,蘇亞雷斯姐弟常回古巴,很少有人不認識他們。謠傳伊薇麗亞結過婚,丈夫死在1912年的蔗糖工人叛變中。又有謠傳說,這個故事只是爲了掩護她的女同性戀傾向。
“艾斯特班呢,”迪昂說,“在這邊和那邊都有很多公司。很年輕,比他姐姐年輕多了。可是很聰明,他父親當年就跟伊博本人做生意,當時——”
“等一下,”喬說,“這個市是因爲一個人而得名的?”
“是啊,”迪昂說,“文森·伊博。是個雪茄大亨。”
“這個,”喬說,“才真叫權勢。”他看着車窗外,望向東邊的伊博市,遠看很漂亮,讓喬再次想起新奧爾良,不過要比新奧爾良小很多。
“不知道,”迪昂說,“考克林市?”他搖搖頭,“不太對勁。”
“是啊,”喬同意,“那考克林郡呢?”
迪昂低聲笑了:“你知道,這倒是不壞。”
“聽起來不錯,對吧?”
“你坐了兩年牢,腦袋大了多少?”迪昂問。
“隨你說吧,”喬說,“沒野心的膽小鬼。”
“那考克林國呢?不,等一下,考克林洲。”
喬大笑起來,迪昂笑得更厲害,拍着方向盤,喬很驚訝地發現自己有多麼想念朋友,如果這個星期結束前他得下令殺掉這個朋友,又會令自己多麼傷心。
迪昂沿着傑弗遜街駛向法院和政府大樓。他們碰上了塞車,車子裡面又開始熱了。
“接下來要做什麼?”喬問。
“你要海洛因嗎?嗎啡?可卡因?”
“爲了懺悔,全都沒碰了。”
迪昂說:“好吧,如果你想碰的話,老大,在這裡最適合了。佛羅里達坦帕市——南方的非法迷幻藥中心。”
“商業公會知道嗎?”
“知道,他們痛心疾首。總之,我會提起是因爲——”
“噢,還有原因呢。”
“我偶爾會有這些玩意兒。”
“那就儘管繼續講,請便。”
“艾斯特班手下有個傢伙,叫阿圖洛·託瑞斯,上星期因爲可卡因被逮捕了。通常他進去半小時就能出來,可是現在有聯邦的人馬在城裡東查西查。國稅局的人,夏天剛開始的時候就帶着幾個法官跑過來,正想找幾個人當祭品。於是阿圖洛要被驅逐出境了。”
“我們幹嗎關心這件事?”
“因爲他是艾斯特班手下最好的酒師。在伊博這一帶,只要你看到瓶塞上有託瑞斯名字縮寫的朗姆酒,一瓶就要兩倍價錢。”
“他預計什麼時候會被驅逐出境?”
“大概兩小時之後。”
喬用帽子蓋住臉,跨坐在座位上。他忽然覺得很累,因爲搭了長途火車,因爲炎熱的天氣,因爲想到有錢白人穿着昂貴白衣服的炫目畫面。“到了再叫醒我。”
見過法官後,他們走出法院,準備去禮貌性地拜訪一下坦帕市警察局的厄文·費吉斯局長。
警察局總部就位於佛羅里達大道和傑克森街交叉口,喬的方向感還不錯,知道自己以後每天從飯店到伊博市工作時,都得經過這裡。在這方面,警察就像天主教小學裡的修女——總是會讓你知道她在監視你。
“他要你過去找他,”他們走上總部門口的階梯時,迪昂解釋,“免得他還要去找你。”
“他是什麼樣的人?”
“就是警察,”迪昂說,“警察都是渾蛋。除此之外,他還可以。”
費吉斯的辦公室裡到處擺着照片,裡頭都是同樣的三個人——一個老婆,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全都是蘋果紅色的頭髮,迷人極了。兩個孩子的皮膚完美無瑕,像是天使幫他們擦洗乾淨的。局長跟喬握了手,直視他的雙眼,請他坐下。厄文·費吉斯個子不高,也不是大塊頭或肌肉發達那一型的。他身材修長,個子偏小,一頭灰髮剪得很短。他看起來就像是那種只要你對他好,他也會對你好的人,但如果你把他當傻子耍,那就等着他加倍奉還吧。
“我不想問你做哪方面的生意,免得侮辱你,”他說,“你也就不必跟我撒謊,免得侮辱我了。公平吧?”
喬點點頭。
“你父親真的是警官?”
喬點點頭:“沒錯。”
“那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麼?”
“這個,”他手指在自己的胸口和喬的胸口之間來回比了一下,“是我們活着的方式。但是其他的一切呢,”他指着周圍的照片,“那是我們活着的原因。”
喬點點頭:“兩者永遠不相遇。”
費吉斯露出微笑:“聽說你也受過教育。”他瞄了迪昂一眼,“在你那一行,這種人可不多。”
“在你那一行也不多。”迪昂說。
費吉斯微笑,歪歪頭表示承認。他柔和的目光盯着喬。“我搬到這裡之前,本來是軍人,後來當過聯邦執法官。我這輩子殺過七個人。”他說,絲毫沒有引以爲榮的意味。
七個?喬心想。上帝啊。
費吉斯局長的目光還是很柔和、鎮定。“我殺他們,是因爲工作需要。殺人不會帶給我樂趣,而且老實說,我晚上常常會想到他們的臉。但如果我明天爲了保護這個城
市必須殺第八個,我會雙手穩定、兩眼清晰地去取人性命。懂了嗎?”
“懂了。”喬說。
費吉斯局長站在他桌子後方牆上一張市地圖旁,用一根手指繞着伊博市緩緩畫了一圈。“如果你就在這個範圍做生意——南到第二大道,北到二十七大道,東到三十四街,西到內布拉斯加大道——那我們就大概可以相安無事。”他一邊眉毛朝喬揚起,“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喬說,很好奇他要兜多久圈子才肯講出價碼。
費吉斯局長從喬的雙眼中看出了他的疑問,他自己的眼睛微微暗下來。“我不收紅包。要是我收了,我剛剛講過的那七個人裡頭,有三個就不會死了。”他繞出來坐在桌子邊緣,聲音壓得很低,“對於這個城市的事務如何運作,我並不抱幻想,考克林先生。如果你私下問我對禁酒令的看法,我會憤怒得像是快要沸騰的茶壺。我知道我手下很多警察收錢而包庇一些事情。我知道這個城市已經被腐敗淹沒。我知道我們住在一個墮落的世界。但千萬別隻因爲我呼吸着腐敗的空氣、身邊都是腐敗的人,就誤以爲可以賄賂我。”
喬尋找着他臉上誇大、驕傲或自我誇耀的痕跡——他認爲“白手起家”的人,通常都會有這些弱點。
但他找不到,只有平靜的勇氣。
喬判定,絕對不能低估費吉斯局長。
“我不會犯這個錯的。”喬說。
費吉斯局長伸出一隻手,喬握了。
“謝謝你今天過來,小心曬傷。”一絲幽默閃過費吉斯的臉,“我擔心,你的皮膚可能會着火。”
“很榮幸認識你,局長。”
喬走向門口。迪昂打開門,一個充滿活力的十來歲女孩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是那些照片中的女兒,美麗的蘋果發,粉金色的皮膚完美無瑕,簡直像發出柔和光芒的太陽。喬猜她十七歲,她的美令他無法言語,喬一時之間愣住了,話卡在喉嚨裡,他猶豫着,只是說:“這位是……”但那不是會喚起你肉慾的美。而是更純潔的東西。厄文·費吉斯局長女兒的那種美,是你不會想掠奪,而是想祝福的美。
“爸爸,”她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沒關係,蘿瑞塔。這兩位紳士正要離開。注意一下你的禮貌。”他說。
“是的,爸爸,對不起。”她轉身對着喬和迪昂微微屈膝行禮,“兩位,我是蘿瑞塔·費吉斯。”
“蘿瑞塔小姐,我是喬·考克林。很高興認識你。”
喬輕輕握住她的手時,有一股很奇怪的衝動,好想單膝跪下。那種衝動跟着他一整個下午。她那麼清新,那麼精緻,要養育這麼一個嬌貴的女孩,一定很辛苦。
那天傍晚,他們在“熱帶保留區”餐廳吃晚餐,座位是在舞臺右側的一張桌子,視野絕佳,可以清楚地看到舞者和樂隊。現在時間還早,樂隊——一個鼓手、一個鋼琴師、一個小喇叭手,還有一個伸縮喇叭手——精神飽滿,但還沒完全發揮。那些舞者穿的衣服跟連身襯裙差不多,白得像冰,配着各式各樣的同色髮飾。其中兩個舞者戴着亮片髮帶,羽毛從額頭中央往兩邊伸展。其他舞者戴了銀色的髮網,上頭以半透明珠子編出玫瑰花圖樣和流蘇。他們跳舞時一手叉腰,另一手往上指或指着觀衆。他們的挑逗和舞動都恰到好處,既不會冒犯到女性顧客,又確保男性顧客一個小時後會再回來。
喬問迪昂,他們的晚餐是不是城裡最棒的。
迪昂叉起古巴式烤豬肉和炸木薯片,露出微笑。“全國最棒的。”
喬也微笑:“我得承認,是不錯。”喬點了古巴式燉牛肉絲佐黑豆和黃米飯。他吃得盤底朝天,恨不得盤子再大一點。
侍者領班過來跟他們說,餐廳老闆正等着他們過去喝咖啡。喬和迪昂跟着那領班走過白瓷磚地板,經過舞臺,穿過一道深色天鵝絨簾幕,進入一條由朗姆酒桶的白橡木板構成的走廊,喬很好奇他們是不是在墨西哥灣沿岸收購了兩三百桶酒,只爲了做出這條走廊。那他們一定不止買了兩三百桶,因爲辦公室裡頭也是以同樣的木板構成的。
裡面很涼快。地上鋪着深色石材,天花板的橫樑上吊着鐵製風扇,時而喀啦啦時而吱嘎嘎地作響。蜂蜜色百葉透氣窗的條狀木片外,夜晚的無數蜻蜓發出嗡嗡聲。
艾斯特班·蘇亞雷斯身材修長,淡茶色的皮膚完美無瑕,淺黃色的眼珠像貓眼,後梳的頭髮顏色像他茶几上那瓶深色的朗姆酒。他身穿晚宴服外套,打着絲質黑領結,帶着一臉開朗笑容迎向他們,握手堅定有力。他安排他們圍坐在銅製茶几旁的兩張翼背扶手椅上。茶几上有四小杯古巴咖啡、四個玻璃水杯,那瓶蘇亞雷斯特選陳年朗姆酒則放在一個柳條籃裡。
艾斯特班的姐姐伊薇麗亞從座位上站起來,伸出一隻手。喬彎腰握住她的手,嘴脣輕輕拂過,聞到她皮膚上有一股姜和鋸木屑味。她年紀比弟弟大得多,皮膚緊緻,長下巴,顴骨很高,幾乎相連的濃眉像一條蠶,外凸的大眼睛彷彿深陷在眼窩裡,想逃卻又逃不掉。
大家落座後,艾斯特班問:“兩位的晚餐還好吧?”
“非常好,”喬說,“謝謝。”
艾斯特班幫大家倒了朗姆酒,舉起杯子。“敬我們的合作關係碩果累累。”
大家都喝了。喬驚訝於酒的順滑和醇厚。那滋味像是花了超過一小時蒸餾,又花了超過一星期發酵的。老天。
“這酒太出色了。”
“這是十五年的,”艾斯特班說,“根據以前西班牙人的法令,淡一點的朗姆酒比較高級,但我向來不認同。”他說着搖搖頭,兩邊腳踝交叉起來,“當然了,我們古巴人也接受這個觀念,因爲我們相信所有的東西都是淡一點比較好——頭髮、皮膚、眼睛。”
蘇亞雷斯姐弟是淡色皮膚,顯然是西班牙人的血統,不是非洲人的。
“沒錯,”艾斯特班看透了喬的心思,“我姐姐和我不是下層階級出身。但不表示我們贊成古巴的社會秩序。”
他又啜了一口朗姆酒,喬也跟進。
迪昂說:“要是能把這個酒賣到北邊去,就太好了。”
伊薇麗亞笑了起來,笑聲尖銳而短促。“那要等到你們政府肯再把你們當成人看待。”
“別那麼急,”喬說,“到時候,我們可就都失業了。”
艾斯特班說:“影響不到我姐和我。我們有這家餐廳,還有兩家在哈瓦那,一家在邁阿密的西礁島。我們在卡德納斯還有個甘蔗莊園,在馬里亞瑙有個咖啡莊園。”
“那爲什麼還要做這行呢?”
艾斯特班聳聳肩:“錢。”
“你的意思是,爲了賺更多錢。”
他說着舉起杯子:“除了——”他的手在房間裡畫了半圈,“這些東西之外。還有很多東西要花錢的。”
“胃口還真大。”迪昂說,喬瞪了他一眼。
此時喬才注意到辦公室的西牆上掛滿了黑白照片——大部分是街景,幾家夜店門口,幾個人物,還有兩個破敗的村子,好像風一吹就會垮掉。
伊薇麗亞跟着他的眼光望過去:“我弟弟拍的。”
喬說:“是嗎?”
艾斯特班點點頭:“回家鄉的時候拍的。攝影是我的嗜好。”
“嗜好,”他姐姐嘲弄地說,“我弟弟的照片上過《時代》雜誌呢。”
艾斯特班只是不好意思地聳聳肩。
“拍得很好。”喬說。
“哪天或許我會拍你,考克林先生。”
喬搖搖頭:“我對拍照的想法,恐怕跟
印第安人一樣。”
艾斯特班苦笑起來:“談到抓走靈魂,我聽說奧米諾先生昨天夜裡過世了,真遺憾。”
“是嗎?”迪昂問。
艾斯特班輕笑了一聲,輕得幾乎就像是吐了口氣。“而且幾個朋友告訴我,最後一次有人看到蓋瑞·L.史密斯,是他跟他太太在前往紐約列車的豪華臥鋪車廂裡,他的情婦則在另一個車廂。據說他的行李看起來收拾得很匆忙,不過還是很多。”
“有時改變一下風景,能讓一個人的生命重新得到活力。”喬說。
“你就是這樣嗎?”伊薇麗亞問,“你來伊博,就是爲了展開新的人生?”
“我來是爲了朗姆酒的純化、蒸餾、運銷。但如果收到貨物的時間不穩定,我就很難做好了。”
“我們控制不了每艘小船、每個關稅員、每個碼頭。”艾斯特班說。
“當然控制得了。”
“我們控制不了潮汐。”
“開到邁阿密的船,就不會被潮汐拖慢速度。”
“到邁阿密的船不關我的事。”
“我知道。”喬點點頭,“那是耐斯特·法摩薩的勢力範圍。他跟我的同事保證說,今年夏天的海面平靜又穩定。我知道耐斯特·法摩薩說話很可靠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說話不可靠了。”艾斯特班又給每個人倒了朗姆酒,“你提起法摩薩先生,也是刻意想讓我擔心,萬一你和我合不來,他就可能搶走我的供應路線。”
喬從桌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提起法摩薩——上帝啊,這個朗姆酒真是太完美了——是爲了證明我的觀點:今年夏天海上風平浪靜。而且我聽說,是平靜得異常。我不會口是心非,蘇亞雷斯先生,我也不會打啞謎。去問蓋瑞·L.史密斯就知道了。現在我想去掉所有中間人,直接跟你打交道。這麼辦的話,你可以漲一點價。我會買下你供應的所有糖蜜和糖。我還建議你和我合資,設立一個更好的蒸餾廠,比現在第七大道上那些養肥老鼠的舊蒸餾廠都要好。我不光是接手奧米諾的職責,還接收了他口袋裡的市議員、警察、法官。這些人很多都不會跟你講話,因爲你是古巴人,不論你出身階級有多高。但通過我,你就有了渠道。”
“考克林先生,奧米諾先生有通往這些法官和警察的渠道,唯一原因就是他有史密斯先生替他出面。那些人不光是拒絕跟古巴人打交道,也拒絕跟意大利人打交道。對他們來說,我們全是拉丁人,全都是深膚色的狗,當工人很好,其他就沒什麼用處了。”
“幸好我是愛爾蘭人,”喬說,“我相信你認識一個叫阿圖洛·託瑞斯的。”
艾斯特班的眉毛輕揚了一下。
“我聽說他今天下午要被驅逐出境。”喬說。
艾斯特班說:“我也聽說了。”
喬點點頭:“爲了表示誠意,我已經安排讓阿圖洛一個小時前被釋放了,我們說話的這會兒,他大概就在樓下。”
一時之間,伊薇麗亞平坦的長臉因爲驚訝而拉得更長了,甚至還很開心。她看了艾斯特班一眼,她弟弟點了個頭。伊薇麗亞繞到他辦公桌前打電話。他們等着,又喝了點朗姆酒。
伊薇麗亞掛了電話,回到座位上。“他在樓下吧檯。”
艾斯特班往後靠坐,伸出兩手,雙眼看着喬。“我想,你是希望我們把糖蜜獨家供應給你吧。”
“不必獨家,”喬說,“但是你不能賣給懷特幫,或是他們組織底下的人。其他跟他們或跟我們無關、獨立做小買賣的人,可以照樣做生意。反正這些人最後都會被我們納入旗下的。”
“而爲了交換,我就可以利用你跟政客和警察的渠道。”
喬點點頭:“還有法官。不光是現在有的,以後還會有更多。”
“你今天聯繫的這個法官,是聯邦指派的。”
“而且他在奧卡拉市跟一個黑人女子生了三個孩子,這事情要是讓他老婆和胡佛總統知道了,一定會很驚訝。”
艾斯特班看了他姐姐許久,才把目光又轉回喬身上。“阿爾伯特·懷特是個好顧客。跟我們做生意有一陣子了。”
“做了兩年。”喬說,“自從有人在東二十四街一間倉庫割斷克萊夫·格林的喉嚨之後。”
艾斯特班擡起眉毛。
“蘇亞雷斯先生,我從1927年3月開始坐牢。在牢裡除了做功課,我也沒別的事可做。我提供你的東西,阿爾伯特·懷特辦得到嗎?”
“辦不到,”艾斯特班承認,“可是如果不再供貨給他,就會引起一場大戰,這種事我可惹不起。真希望兩年前就認識你。”
“你現在認識我了,”喬說,“我會提供你法官、警察、政客,還有一箇中央集權的制酒模式,這樣我們就可以均分所有利潤。我已經除掉了我組織裡最弱的兩個環節,也留下了你本來要被驅逐出境的王牌制酒師。我做了這一切,好讓你考慮結束對佩斯卡託幫的禁運,因爲我認爲,你之前對我們傳達了一個消息。而我來這裡是要告訴你,我聽到那個消息了。如果你需要什麼就告訴我,我會想辦法。但你也得把我需要的給我。”
艾斯特班又跟他姐姐交換了一個眼色。
“有些東西,你可以幫我們弄來。”她說。
“說吧。”
“不過那邊戒備森嚴,非得打上一仗才行。”
“好吧,”喬說,“我們會弄到的。”
“你連是什麼都還不知道。”
“如果我們弄到了,你願意跟阿爾伯特和他那幫人斷絕往來嗎?”
“沒問題。”
“就算會引發流血。”
“非常可能會引發流血。”艾斯特班說。
“沒錯,”喬說,“非常可能。”
艾斯特班哀嘆一聲,又想了一會兒,整個房間充滿哀傷。隨後他把哀傷全數吞了回去。“如果你辦到我的要求,阿爾伯特·懷特就再也看不到一滴蘇亞雷斯的糖蜜或朗姆酒。一滴都不會有。”
“那蔗糖呢?他可以跟你買嗎?”
“不行。”
“成交。”喬說,“你需要的是什麼?”
“槍。”
“行。列出你要的槍款。”
艾斯特班伸手到辦公桌上,拿來一張紙。他調整了一下眼鏡,看着紙上的字。“勃朗寧自動步槍、自動手槍,還有點五零口徑機關槍加三腳支架。”
喬看着迪昂,兩人低聲笑了起來。
“還有別的嗎?”
“還有,”艾斯特班說,“手榴彈,以及箱型地雷。”
“什麼是箱型地雷?”
艾斯特班說:“在那艘船上。”
“什麼船?”
“軍用運輸艦,”伊薇麗亞說,“七號碼頭。”她頭朝後牆歪了一下,“距離這裡九個街區。”
“你要我們去突襲一艘軍艦。”喬說。
“沒錯,”艾斯特班看看錶,“兩天之內,拜託,不然船就要離開了。”她把一張折起來的紙遞給喬。喬打開,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一處空洞,想起自己曾拿着折起的紙條交給父親。他花了兩年時間告訴自己,殺死父親的不是那些紙條。有些夜裡,他幾乎相信了。
古巴圈,早上8點
“你明天早上去那兒,”艾斯特班說,“會碰到一個女人,叫格蕾西拉·科拉萊斯。你就聽她和她搭檔的命令。”
喬把那張紙放進口袋:“我不聽女人命令的。”
“如果你想把阿爾伯特·懷特趕出坦帕,”艾斯特班說,“就得聽她的命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