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雪大人,天雪大人……”
朦朧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若隱若現,她下意識擡手起身想抓住前方,卻什麼也沒有抓到,一陣劇痛閃過頭腦,她抱着頭痛苦道:“誰,是……誰在說話。”
原本一直規規矩矩跪在靈堂燒紙的小四,突然略感不安,低聲小語對着身邊一起燒紙的林伯道:“我聽見有人碰撞的木頭聲音,好像是從棺材裡傳出來的。”
小四話還沒說完,林伯呵斥道:“胡說八道什麼,靈堂只有你我倆人,哪來的碰撞聲音。”
“砰砰,砰砰”木樁敲打碰撞的聲音加重,連帶蓋在棺材外面的麻布跟着顫動落下,林伯不知所措起來,眼睛盯着不遠處的棺材一時間進退兩難,再看看小四,他驚慌失措的抱着桌腳發抖。唉!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總不能厚着臉皮叫孩子上前去吧,於是他小心翼翼的站起,走過去打開了棺材的棺蓋。突然一隻蒼白泛着青色的小手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林伯慘叫一聲“媽呀”,然後連滾帶爬跑出靈堂,邊跑邊喊:“詐屍,詐屍啦,族長救命……”
“呃……啊……不要走……你不要走……”,從棺材裡面爬出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雖然她的臉色看起來蒼白的嚇人,但明顯還是有呼吸的,小四鬆開桌腳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是花顏……她不是死了嗎?
“族長,不好了出事了,靈堂詐屍了”,林伯跌跌撞撞衝進木柵欄裡,白色的喪服上沾染去大片的褐色泥土,隨着他激烈的奔跑,衣襬邊緣被劃得到處是口子,可見在路上他跑得多麼狼狽。
聽見門外有人大呼小叫,崇平心中頓時很是不好,放下手中泛黃的書籍,他起身打開了門,看見林伯連滾帶爬倒在門口,扯着他的褲腳戰戰兢兢地說什麼死人活了,他不做多想進屋取出一疊符紙,一根銀製的蛇頭柺杖,立刻隨林伯準備去靈堂看。途徑一間舊草屋,人還未靠近門就聞到漫天濃厚的血腥氣,崇平愣愣神停了下來,轉頭一看才發現這是花家的屋子,白布掛滿屋檐,冥紙撒落一地,古銅色的木門底下一片粘稠深色水漬,緩慢的向前滾動。他不用仔細看就知道那肯定是血,不好的預感逐漸擴大,不顧林伯死命催喊,他顫抖着手推開花家的木門走了進去。
牆角地上丟有一小木偶娃娃,周圍陳設擺放端正,一對中年夫婦倒在圓形陣法中間,血就是從他們的褲腳裡涌出的,順着陣法一直往門邊外流,男的已經沒有了呼吸,女的氣出少進,也是命不久矣的模樣。靈堂棺材裡的死人復活了,他本就感覺事情不好了,現在看見他們花家夫妻倆一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事情果然應了他所想的那般大條了。崇平紅着眼睛走到夫妻身邊,輕輕的喊了幾聲,女子渾濁的眼睛緩緩清明起來,待看清楚到來者後,她欣喜道:“族長,花顏,咳……花顏是不是活了,咳咳咳,她是不是真的活過來了。”
“起宿”一種古老的倒行逆施復活術,生者以自己魂魄爲代價,用血爲媒介召喚妖魔,祈願死者復活。若沒有妖魔迴應,生者將流盡身體裡最後一滴血方纔可結束此術。若有迴應,死者重生,生者魂魄從此歸於妖魔,永世不得超生,也就是說陣法一旦開啓,無論生者成功與否他都是一條不歸路。
此刻崇平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回答她的問題,含淚微微點了點頭,帶着悲痛與憐憫道:“魂歸妖魔,永世不得超生,何必?!你們夫妻倆這又是何必吶,用二個人的命去換一個人活,值得嗎!?”
“咳咳,值……得,只要花顏能夠活過來,咳咳……,我和……咳,阿肖都覺得這一切是值得的。”女子緊緊抓住已經死去丈夫的手,笑得一臉滿足。
見她這樣說,崇平還能說什麼,蛇頭柺杖狠狠敲打了一下牆壁,一臉的沮喪,都怪他這個族長沒用,要不是他去的太晚,那狼妖怎麼會咬傷花顏,導致她年紀小小就死於非命。
“爹,娘”揹着藥箱的少年郎,一進屋就被滿屋子的血驚呆了,見他們二人面帶黑氣命不久矣,花明急急跑過去抓起母親的手想給她把脈,卻被她拒絕了。她笑着拍拍少年郎的頭,溫柔道:“明兒,不要難過,以後我和你父親不在了,你身爲哥哥的要好好照顧妹妹,知道麼。”
“孩兒知道了。”花明哽咽道,他在山上採藥時,無意間聽過路人說禾芷村花家有人受傷了,他立刻就背起藥箱急急趕了回來。可到了村落村裡的人竟然告訴他花顏死了,靈堂就在場院擺着,他焦急跑去了去,卻見花顏好好的坐在棺材上,提起的心才微微放下。只見花顏神情很是怪異,好像不認識他似的了,見他來了也不叫哥哥,問她什麼也不說,那陌生的眼神差點讓他以爲她是不是失憶了。還沒來得及舒口氣,又有人告訴他父母家中出事了,花明只覺得晴天霹靂,幾天前大家還好好的,花顏還開心說要等他採完藥去玩,怎麼回來家裡就出事了。
聽見他的保證,女子這才欣慰的慢慢閉上眼睛,她得走了,不然待會阿肖走遠了,她就不好找他了。
待悲傷緩過後,花明仔細回想從他進村發生的事情,之前路上村子裡的人明明告訴他說是花顏死了,爲什麼他一回家卻是父母死了,他疑惑對着崇平問道:“族長,到底是誰害死我父母的。”
“沒有誰害死他們,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你也別太難過了。”其他的崇平也不願意多說,吩咐之前帶他過來的那個林伯,處理好花家夫妻身後事,他則帶着花明去到了族地靈堂,剛一進去就聽見何寶寶嚷嚷道:“花姐姐,羞羞,這麼大人了還流口水。”
“別理他,花丫頭大概是餓了,大娘去給你端點好吃的來。”何娘好氣又好笑的推了一下自己幸災樂禍的兒子,一把從棺材上抱下花顏放在凳子上,愛憐整理了理花顏身上的衣紗,剛纔她在家做飯,聽隔壁門的鄰居都在說花顏在靈堂活了,就趕緊放下鍋碗從家裡過來看看,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好”花顏乖巧的點點頭,下意識回答道,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一直深深的盯着何寶寶看着,不知怎麼她覺得那張圓嘟嘟的胖臉,感覺特別有食慾,嚥了咽口水,大概她真的餓了吧。
聽到這裡,崇平面色有些嚴肅,邁開大步走了進去,將何寶寶抱起放進小四懷裡,口中催促着何娘他們快點出去拿點吃的來。花明不太情願離開,可架不住族長的勸說,無奈只好着何娘一起走了。待他們都走了,崇平才牽起花顏的手到靈堂大廳上方的扶椅坐下,他問道:“花丫頭,可有沒有覺得那裡不舒服。”
眼前這個體型微胖,長着短而硬的八字鬍老人是誰?花顏皺着眉頭想了想,腦海中閃過很多關於他的事情,貌似有很多人叫他“族長”,什麼是“族長”?花顏歪着頭不是很明白的搖了搖。
“沒有哪裡不舒服?那麼可是被嚇着了?”輕聲細語問道,崇平把她所有的奇怪舉動歸總爲還未回神,想來也是,花顏平日裡一向膽小,被狼妖咬傷後定是驚魂未定。
花顏還是盯着他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又搖了搖頭,“吃飯了……”何娘很快從家裡端來好幾個吃食,擺在桌子上,笑呵呵道:“粉蒸肉,油炸小酥脆魚,乾煸苦瓜,糖醋白菜,都是好吃的,花丫頭快吃吧。”
“先吃飯吧。”摸摸她頭,崇平拉着花顏到了方邊木桌坐下,遞來一雙筷子,可憐的孩子,她大概還不知道她的父母過世了,還是等吃完再告訴她好了。
拿着筷子,花顏低頭嗅了嗅撇開了頭,然後不知想起什麼來,擡頭繼續盯着何寶寶,何寶寶不知爲何想打冷顫,於是討好的拿起一隻小酥脆魚遞了過去,花顏沒有接也沒有拿碗的意思,何娘催促道:“你這孩子光看着做什麼,吃呀?!你不是餓了嗎?怎麼不吃呢?”
“好臭,不好吃,都不好吃。”花顏嘟嚷着嘴,腦袋裡又閃過很多畫面,這個老是嘮叨個不停的大娘是“她”家鄰居,以前經常往“她”家跑,這些菜聽名字都知道是“她”愛吃的,可是今日看着和往常沒什麼區別的菜,卻讓她完全沒有胃口。
清晨纔出地裡摘的菜,怎麼可能臭了,何娘俯下身子挨個聞了個遍,疑惑道:“味道很香,沒有餿啊。”
“不好吃,我不吃。”花顏嫌棄的推開桌子上的菜,對着桌邊玩耍的何寶寶不由自主的伸去了手,崇平終於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了,他竟然在花顏眼中看到了殺氣,何娘不想有人誤會她摳門,拿壞了的菜給花顏吃,結結巴巴的還在解釋菜真的沒有問題,崇平臉色一沉,壓住花顏的手道:“把桌子上的菜都撤了,抱着小寶離開。”
“族長,可孩子還沒吃吶。”何娘委屈着臉拉起何寶寶,又把菜原封不動的帶了回去。
雖說“起宿”是禁術,但古往今來真正實施成功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崇平也不知道死而復生回來的人是活人還是死人,其他地方又會發生怎麼樣的變化,不過有一點他是肯定的,這個“花顏”的確有問題。
“你可還記你是怎麼受傷的,後來還發生了什麼。”崇平試探的問道。
各種畫面撲面而來,走馬觀燈的花顏腦海中出現,她一字一句緩慢道:“我……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