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池對自己愚蠢的行徑氣到不行,一邊罵着自己不理智,一邊走進大廳。哚妮一見他立即衝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淚汪汪地道:“李先生,我還以爲你也被抓走了呢,小天哥被關進大悲寺了,這可怎麼辦?”
李秋池心中一軟,忙安慰道:“哚妮姑娘,現在急也沒用,你……”
哚妮打斷他的話,急不可耐地道:“我怎麼能不急,現在可怎麼辦纔好啊,李先生,你是讀書人,心眼多,你教教我吧,對了,你說去告御狀成不成?是不是還要滾釘板?只要能救小天哥,我不怕的!”
李秋池咳嗽兩聲,乾笑道:“哚妮姑娘,說書的講的故事都比較誇張,你不用當真的。現在東翁被抓,不過短時間內不會有大礙。只是等事情報上朝廷,恐怕就不可挽回了,皇帝心在天下,怎會爲了東翁一人而寒了銅仁衆土司之心。”
哚妮一聽又急了,道:“那該怎麼辦?”
李秋池嘆了口氣,搖搖頭道:“李某曾再三相勸,奈何東翁不聽勸阻、一意孤行。如今五家權貴已經盯死了他,除非神佛顯靈,否則誰也救不了他了。”
哚妮道:“小天哥絕不能死!啊!你說神佛……”
哚妮眼睛一亮,脫口就要說出葉小天的身份,耶佬及時咳嗽一聲,打斷了哚妮的話,道:“哚妮姑娘,李先生只是一個讀書人,打官司在行,可老爺現在的情況卻已不是一場官司就能解決的了,你也不要難爲李先生了。”說着向哚妮使了個眼色。
李秋池並未注意這老頭兒使眼色,他也不知道葉小天另有一層身份,只顧捋着自己的思路道:“要說一線生機,九死一生的可能就在於監州那裡,雖然希望不大。不過……”
哚妮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亂七八糟的在嘟囔些什麼。李秋池咬了咬牙,終於下了決定,霍然擡起頭來道:“如果能說服於監州,或者東翁還有一線生機,學生這就往監州府一行,爲東翁去做說客!”
“求於監州?”
哚妮也聽說過於監州和張家不和,而此案的主犯正是張家人。她心思單純,想不到太複雜的問題,只覺得既然於監州和張家不對付。那麼確實很可能會幫助小天哥,不禁喜道:“好啊,那……要不要準備些貴重禮物?”
李秋池搖頭道:“此案的利害,不是錢能解決的,是成是敗,全在於監州一念之間,李某這就往於府一行!”
李秋池和哚妮商定之後,便向於府趕去。李秋池一走,耶佬便道:“尊者一舉殺掉五家權貴子弟。恐怕難以善了。我去寫封書信備用,如果李先生這邊不能成功,那麼就立即派人回山報訊!”
哚妮點點頭,耶佬便匆匆離去。耶佬剛走,遙遙便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問道:“哚妮姐姐,家裡怎麼備了那麼多的馬匹。是要出遊麼?”
遙遙已經是一個十一歲的大姑娘了,出落得眉眼俊俏,容姿嫵媚。腮若凝脂,臉泛桃花。桃四娘緊跟着進來,向哚妮遞了眼色,她雖受哚妮囑咐,不想讓遙遙知道發生了什麼,奈何沒有理由阻止遙遙自由,終究還是被遙遙發現了異狀。
哚妮急忙斂去焦灼的神色,隨意找個理由,向她搪塞起來……
於府後宅內,有大木爲柵,圈起了好大一片草地。於俊亭打開柵欄門兒,剛一走進去,十幾條耳朵尖尖的狼就迅速撲了過來,拖着硬?梆梆的尾巴繞着於俊亭轉起了圈圈。
“滾!都滾開!”
於俊亭斥喝了幾聲,那些狼見主人似乎心情不好,立即一鬨而散。於俊亭走到一處木板隔斷的囚籠旁,將木板向上一提,兩隻山羊“咩咩”叫着從裡邊走出來,一見主人動作就已機警地伺伏於四周的羣狼立即一擁而上。
片刻功夫,兩隻肥羊就已被羣狼撲倒,活活咬死,狼用它們尖利的牙齒撕咬着,一時間鮮血淋漓。嗅着那血腥味兒,看着羣狼大口大口地撕咬着羊肉,於俊亭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狼吃羊,看似殘忍,可那就是狼的生存法則,既然上蒼賦予它的是吃肉的能力,給了它尖牙利齒,那麼它也別無選擇,血腥就是它的生活。
人類世界的廝殺工具不是他們的拳頭和牙齒,但本質還是一樣的。從小到大,她所經歷的明槍暗箭又何嘗少了,如果有一次失敗,她所面臨的下場恐怕比那個洛家女還要悲慘,那時誰來憐憫她呢?她又能責怪誰不能替她主持公道?弱肉強食,本來就該是這樣子的,不是麼?
這時,一個家僕低着頭走進來,匍匐在於俊亭腳下:“土司,葉推官府李師爺求見。”
於俊亭微微一怔,冷冷地道:“不見!”
那家僕恭敬地叩了個頭,爬起身,依舊垂着頭往外走。他是不能直視土司的,遠遠聽見土司回府的號角聲,他就要立刻恭馴的地低下頭,如果有什麼事要面稟土司,也是要低着頭,尋着土司大人的腳尖走去。有些荒誕,但又是事實:迄今爲止,他只聽過土司老爺的聲音,還沒見過自家這位女土司的長相。
“等等!”
於俊亭突又喚住了他,略一沉吟,道:“把他帶到這兒來。”
李秋池被領進了柵欄,看到幾頭惡狼把兩隻羊啃得乾乾淨淨,站在血泊裡意猶未盡地盯着他看,李秋池有些心驚肉跳地往於俊亭身邊靠了靠,強笑道:“監州大人養的這些猛犬,兇性十足啊。”
於俊亭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是狼,不是狗。”
“啊?”
李秋池登時變色,趕緊又往於俊亭身邊靠了靠,見那些狼只是盯着他,並沒有作勢撲過來的意思。這才稍稍心安。於俊亭負手走開,悠閒地問道:“你求見本官做什麼?”
李秋池還在警惕地看着那些狼,忽一回頭,見於俊亭已經走開,嚇得他趕緊追上去:“監州大人,等等我,等等我。”
李秋池慌里慌張地追上李秋池,道:“監州大人,我家大人被關押在大悲寺,情形堪憂啊。我家大人是爲了申張正義、爲民做主。張道蘊等五人強闖民宅、姦淫婦女。情形惡劣之至。
而且那受害女子乃是漢家女,當年皇朝天子與貴州土司約定的條件是土司人家對土民犯法,可以贖金買罪。所以,我家大人不許以罰金抵罪,判處他們死刑也是正當之舉。
雖然說先斬後奏似乎不甚妥當,但朝廷也有規定:特殊時候,地方官可便宜行事。什麼是特殊時候呢?戰爭是其一,民變是其一,天災也是其一。當時情形。府衙前萬衆聚集,處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激起民變,而張道蘊等五名案犯的家族又咄咄逼人。想要強行把人犯搶走,我家大人便宜行事,也就出於無奈……”
於俊亭站住腳步,回首看他一眼。淡淡地道:“如果你是來和本官講道理的,那就請回吧!”
李秋池趕緊道:“是是是,學生知罪。監州大人。張家跋扈無道,監州大人負有監攝全府官吏的職權,想必對此行徑也早有不滿罷。他們如此欺凌百姓,會失去民心,會讓官民失和,一旦激化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後果不堪設想。
而今,葉推官能不畏權貴,強項執法,此舉必然緩解百姓的怨憤,就是皇帝聞聽,必然也會心生讚賞。可這又涉土司家事,若是天子強行包庇,違背太祖皇帝做出的承諾,甚是爲難。如果監州大人此時能出面向天子請求特赦,天子有了臺階下,對監州大人必定心生讚賞……”
於俊亭站住腳步,慢慢轉過身子,看着李秋池,似笑非笑地道:“你是說,我若上奏爲葉小天請求寬恕,便會取悅天子?”
李秋池忙道:“難道不是麼?張家世受國恩,張家子弟卻如此無法無天,禍害子民,天子必然不悅。如果於監州能主持公道,龍顏大悅之下,就是藉機貶斥張家,提擢監州大人也不無可能,這對監州大人可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不容錯過啊。而且,我家老爺一旦脫困,感恩戴德,必然會誓死效忠大人。”
於俊亭淡淡一笑,道:“這纔是你的真心話吧?說的也確有些道理……”
李秋池欣喜道:“那麼監州大人是同意了?”
於俊亭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
於俊亭轉過身去,加快了腳步,李秋池立即亦步亦趨,緊隨其後。
於俊亭道:“你也知道,貴州地方不比中原,天子的青睞對本官來說只是錦上添花,最緊要的是不能讓銅仁衆土官把我當成異類!試問,就算上面有人很欣賞你,把你派到一個地方委以重任,可是你的同僚、下屬個個離心離德,對你敬而遠之,你還幹得下去?我如今力保葉小天沒有當場被殺,已經觸怒很多人了,如果再強行包庇他,結果如何?”
李秋池聽着於俊亭冷靜而無情的分析,心頭越來越涼,但是於俊亭對葉小天那種愚蠢的英雄主義所產生的好感這時漸漸發生了作用。
於俊亭忽地話風一轉,又道:“我看葉小天身邊頗有幾個死士,你若不想他死,不如冒死一試。如果能救他出來,從此易名改姓逃亡天涯,或可保住他的一條狗命!求人,不如求己!”
李秋池心中一動:“於監州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在慫恿我去劫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