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餘難(上)

試一試,無論結果怎樣都不會比現在更壞吧?              ——銘泰

就在林翼關切的看着沃特,詢問他的身體狀況時,在同一個峭壁上的另外一個洞穴內,一個面色慘白、渾身顫抖的“精靈”正緊緊抱着另外一個精靈。這個“精靈”,是銘泰,而另外一個,是狄綺。

他們兩個的遭遇和銀狼族人一樣,大風起後,他們兩個也都被吹飛到了空中,落地之前,他們都昏了過去。如無數巨手排列而成的颶風不分對象的蹂躪着它勢力範圍內的一切事物,其中自然也包括銘泰和狄綺,不過他們兩個比其他銀狼族人要幸運一些,醒來後的他們都看到了光……

最先醒來的是銘泰,睜開眼睛後,藉助四周巖壁上昏黃的燈光銘泰很快就分辨出自己是在一個巖洞內,與此同時,銘泰在巖洞內發現了很多頭顱——牛頭人的頭顱。在這個古怪的巖洞內,牛頭人的頭顱隨處可見,這些頭顱有的聚攏成堆,看起來頗爲整齊;有的則散落在地面的岩石上;還有一些被懸掛在洞穴內的巖壁上,在巖壁上昏黃跳動的燈光照耀下,彷彿在微微顫動。雖然見多識廣,可是銘泰從沒見過這麼多牛頭人的頭顱。那些堆積在地面上的或是懸掛在巖壁上甚至是洞頂的牛頭人頭顱讓銘泰覺得渾身發冷,在最初發現這一情況的瞬間,銘泰覺得那些切口整齊的牛頭人頸部下,似乎隱藏着一個個隱形的牛頭人軀體,這種錯覺持續了很長時間。後來,銘泰決定站起身來仔細觀察一下週圍的環境,隨後他的腳不小心踢到了旁邊的一個牛頭人頭顱,緊接着那個巨大的頭顱滾到了一邊,直到這時,銘泰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那些牛頭人的頭顱……僅僅是頭顱。

對於一條金龍來說,“恐懼”這個詞是陌生而遙遠的,可是對於一個不會魔法的精靈來說,恐懼感絕對算不上“稀客”,此刻銘泰正在憤怒的抑制着自己的恐懼感,此刻這個擁有一條金龍所有記憶的“精靈”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的恐懼感讓他覺得彷彿有一盆污水倒在了他頭上。

銘泰憤怒的想要將恐懼感趕走,可是這種嘗試除了讓他覺得更恐懼、更憤怒外,沒有任何別的作用。銘泰渾身顫抖着在這個昏暗的洞穴內走了起來,他想要找個出口出去,可是在這個洞穴內轉了一圈後,銘泰不得不承認,這個洞是沒有出口的。雖然銘泰已經不再強大,可是銘泰堅信,一個連他也找不到出口的洞穴絕對是一個沒有出口的洞穴——這種判斷只和見識有關。

走到洞穴一側相比之下最爲明亮的一盞油燈下後,銘泰坐了下來,急促的呼吸着,當憤怒、絕望、屈辱、緊張、恐懼這些情緒混雜在一起後,就變成了一種動力,一種令銘泰的肺部收縮擴張頻率加快的動力。

周圍那些栩栩如生的牛頭人頭顱以及空氣中瀰漫着的古怪氣味讓銘泰覺得很壓抑。洞穴內牛頭人頭顱上猙獰的神情和圓睜的“牛”眼讓銘泰覺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的緊了緊衣領後,銘泰靠到了巖壁上,當背部貼到冰涼的岩石上後,銘泰覺得安心了許多,冰冷而堅硬的岩石給了銘泰一些安全感。靠到巖壁上後,銘泰雙手緩緩伸向地面,想要和巖壁做更大範圍的親密接觸,可是,銘泰的右手在“着陸”前碰到了一些東西,溫暖而柔軟的東西,當指尖感覺到溫暖時,銘泰急忙低下頭,當看到一雙瑩潤雪白的手出現在身旁那堆一人多高的頭顱堆底部邊緣時,銘泰睜大了眼睛,隨後他強壓着沸騰的恐懼感,扒開了那隻手附近的幾顆牛頭人頭顱,隨後銘泰看到了一條白皙的臂膀,雖然周圍的光線很昏暗,可是在那些黝黑醜惡的頭顱的反襯下,那條手臂自身彷彿會發光一般,白的很醒目。

從手聯想到手臂,再從手臂聯想到軀體不只是某些人類的本性,此刻銘泰也是一樣的,在繼續清理手臂附近的牛頭人頭顱時,銘泰就在猜測這條白皙手臂的主人究竟會是誰,在又挪開十幾顆牛頭人頭顱後,銘泰找到了答案……擁有白皙瑩潤的手臂對於一位奎靈那斯提精靈公主來說,再正常不過了。

在周圍諸多牛頭人頭顱的映襯下,俯倒在岩石上的狄綺的側臉看起來也白的很刺眼,就像是一塊焦炭上的一個米粒。看清楚身前頭顱堆下埋着的是狄綺後,銘泰加快了清理的進程,片刻之後,狄綺被銘泰從一堆頭顱中拖了出來。在被拖拉的過程中,狄綺醒了過來,睜開眼後狄綺最先看到的是一堆堆恐怖的頭顱,這讓狄綺不由自主的驚叫起來,這聲驚叫持續了很久,一直到被銘泰扶着靠在巖壁上之後,狄綺才閉上了嘴巴,隨後驚恐的看着銘泰,眼中滿是驚懼和不解。注意到狄綺的眼神後,銘泰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們會出現在這裡,更不知道爲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牛頭人頭顱。”,銘泰的話回答了狄綺那些還未來得及問出的問題,點了點頭後,狄綺開始環顧四周。在這個過程中,狄綺眼中恐懼的成分越來越多,和映入她眼簾內牛頭人頭顱的數量成正比。

“這裡是地獄嗎?如果不是,我想盡快離開。”環顧洞穴一週後,狄綺聲音顫抖着對銘泰道,如果想要作一個描繪“恐懼”的聲音版素材,此刻狄綺的聲音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不是地獄,只是一個洞穴,一個沒有出口的洞穴。”銘泰搖了搖頭,隨後選了一個不會近得讓狄綺產生誤會又不會遠得無法照看她的距離,靠着巖壁坐了下來。聽到銘泰的話後,狄綺長出了一口氣,神情舒緩了一些,可是沒過多久狄綺的眉頭再次緊緊皺了起來,憤怒的對銘泰道:“你剛纔好像說這個洞穴沒有出口!?”。

銘泰緩緩點了點頭,隨後不緊不慢的道:“我並沒有任何企圖,剛纔說的話也都是實話。”說完這句話後,銘泰神情誠懇的看着狄綺,而狄綺則以更憤怒的語調問銘泰道:“那麼我們是怎麼進來的!?”,彷彿早已料到狄綺會有此一問,銘泰仍舊不緊不慢的道:“我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因此我無法回答你,不過,我猜這很可能是另外一次惡作劇,就像之前銀狼族人的滅族之禍一樣,不知是誰想要再次對我們以及那些銀狼族人進行打擊。”,雖然口上說着“不知道是誰”,其實銘泰已經確信,這絕對是那個“無恥的女人”的又一次陰謀,可是,最讓銘泰想不通的是,爲什麼其他兩個陣營對塔克西絲的這一行爲沒有任何反應?當這個問題出現在銘泰腦中後,他忽然感覺很失落、很絕望,一個之前從來未曾想過的問題出現了——失去了所有能力是否就代表着自己已經和善良陣營諸神之間斷絕了所有聯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出現在銘泰腦中後快速膨脹並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進而導致他根本沒聽進去狄綺隨後的問題。

望着忽然發呆的銘泰,狄綺的眉頭皺得更緊。在她看來,銘泰忽然的沉默和呆滯的表情是裝傻賣楞的表現。在給銘泰“定罪”後,狄綺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躲開腳邊幾個牛頭人頭顱後推了推銘泰道:“回答我的問題,你究竟願意不願意幫我這個忙?!”,狄綺的動作打斷了銘泰的思緒,身體微微晃動一下後,銘泰眨了眨眼睛問狄綺道:“什麼?幫忙?”,狄綺沒好氣的點了點頭道:“和我一起去找出口……我並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斷,只是想再確認一下而已。”,聽到狄綺欲蓋彌彰的說辭後,銘泰無奈的回答道:“我已經察看過整個洞穴了,難道還不夠?”,被其他生物質疑對於已經不再是金龍的銘泰來說,仍舊有些難以接受。

“不夠!在沒有親自察看完整個洞穴之前,我不會相信任何判斷!”由於剛纔已經說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話,因此在聽到銘泰的反問後,狄綺終於按捺不住大聲喊了起來,喊完後她生氣的將頭扭到了一邊,可是當視線接觸到那一堆堆、一個個牛頭人頭顱後,她又忙不迭的將視線收了回來。實際上,那些猙獰恐怖的牛頭人頭顱就是狄綺覺得需要幫忙的根源,她不敢獨自一個人在那些頭顱中穿行。

“如果你想去重新探查一遍,那麼請便,我不去。”銘泰冷冷的看了狄綺一眼後,冷漠的道。

“如果你覺得我不敢一個人去,那你就錯了!”銘泰的話彷彿是一把雨刷,瞬間將籠罩在狄綺臉上的恐懼神色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倔強以及不滿,說完這句話後狄綺站起身來,咬緊牙關,邁步沿着巖壁走了起來。沒走幾步,一個被擺放在角落裡的牛頭人頭顱就將這位滿腔怒火的奎靈那斯提精靈公主拌倒了……

身體開始傾斜的一瞬間,狄綺下意識的想要叫喊,可是在驚叫聲即將噴薄而出的前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銘泰那冷漠的、彷彿潛藏着嘲諷的冰冷眼神,於是狄綺忍住了,將聲音轉化成了力量,在轉化的過程中,她在自己下嘴脣上留下了一排整齊的牙印。倒地後的狄綺右手肘重重的撞在了地面的岩石上,可是對於狄綺來說,手肘處傳來的痛感遠遠沒有視覺的刺激來得強烈——在她的面前,一個神情猙獰痛苦的牛頭人的面孔讓她不由自主的再次在咬緊了下脣。

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後,狄綺背對着銘泰悄悄的捂住了胸口,剛纔的驚嚇讓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了,與此同時她還有些後悔,想要打退堂鼓,可是,當狄綺悄悄轉過頭看到雙眼緊閉、神情冷漠的銘泰後,她再次邁步走了起來。

當狄綺再次開始她的“尋找出口之旅”後,銘泰原本緊閉着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擔憂的神情在他臉上出現隨後快速隱沒。

再次開始在洞穴內探查的狄綺身體顫抖的越來越劇烈,一個個觸目驚心的頭顱,一副副猙獰恐怖的表情讓狄綺覺得不寒而慄,那些燈光直射不到的角落裡,隱約的黑影隨着跳動的燈光來回晃動着,彷彿是一個個伺機而動的怪獸,讓狄綺覺得更恐懼,可是,她仍舊沒有停下來……有時候,倔強也是一種動力。

……如果將整個巖洞看作是一個圓錐形,將銘泰和狄綺分別看作是圓錐形底部圓形上的兩點,那麼此刻如果在銘泰和狄綺之間劃一條直線的話,這條直線就是這個圓的直徑,也就是說,狄綺此刻已經探查了一半——此刻狄綺和銘泰之間的直線距離是最遠的,而變故,也就發生在這一瞬間……

這一半的路程幾乎耗盡了狄綺所有的勇氣,如果現在讓她選擇瞬間出現在銘泰身旁或者繼續堅持走完剩下的一半路程的話,狄綺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可是,狄綺知道,如果想要出現在銘泰身旁,唯一的途徑就是加快腳步,此刻狄綺前所未有的渴望能夠接觸到活的生物——來路上的那些頭顱逐漸改變了狄綺的先前的主意。

當下決心結束尋找出口的行動後,狄綺快速的跑了起來,她不想也不敢再獨自呆在數也數不清的頭顱之間了,遺憾得是,欲速則不達,沒跑幾步狄綺又一次摔倒在了地上,原因和上次一樣,可由於急着回到起點處,她顧不得多想,爬起來準備接着跑……如果不是牆壁上黃昏跳動的燈光忽然顫抖了一下,如果不是晃動的光忽然照亮了一個本來昏暗的角落,如果不是狄綺在重新起跑前的瞬間眼光從那個角落內經過,那麼也許她能夠保持虛假的鎮定一直到最後,可是,如果非得找出來一種比一個頭顱更爲可怕的東西,那麼半個頭顱無疑是最好的答案。

在看過無數個巨大的牛頭人頭顱之後,狄綺看到了半個頭顱。

那“半個頭顱”在幾個牛頭人頭顱上的牛角形成的空隙內,光影的交織讓這半個頭顱看起來異常詭秘恐怖,這次狄綺忍不住了,大聲的尖叫了起來,隨後瘋狂的朝銘泰跑了過去,在踢飛了數個散落在地面上的、以及兩堆本來擺得整整齊齊的牛頭人頭顱後,狄綺來到了銘泰身邊,隨後急促的喘息着對銘泰叫道:“半個頭顱!半個頭顱!”。

在狄綺發出叫聲的一瞬間,銘泰就已經睜開了眼睛,當看到狄綺被嚇得花容失色的臉龐、聽到狄綺前言不搭後語的喊叫後,銘泰沒有動,而是低聲的問狄綺道:“什麼?”。

“半個頭顱,半個人類的頭顱!”雖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狄綺已經刻意控制了音量和語調,可是更爲明顯的恐怖“氣息”還是以她的嘴巴爲中心,蔓延開來。當聽到狄綺說“半個人類的頭顱”時,銘泰臉上冷漠的神情瞬間不見了,猛然站起身來問狄綺道:“在哪!?”。

“就在那裡!正對面的角落裡!”狄綺回身指了指,隨後匆忙將身體貼在了銘泰身旁的巖壁上,喃喃的道:“那半張臉看起來有點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不過我沒來得及仔細看……”聽狄綺這麼一補充,銘泰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快步朝狄綺指的地方走了過去!

在看到銘泰這個“活的生物”忽然開始移動後,狄綺張了張嘴,可是很快又閉上了,雖然她很想告訴銘泰不要亂走動,雖然很害怕再回去面對那半張恐怖的臉,可是,狄綺更不想一個人留在原地,因此她只得急匆匆的跟了上去……和狄綺一起來到她剛纔受驚嚇的地方後,銘泰仔細的察看起來,當眼前出現狄綺描述過的情形後,銘泰也忍不住低聲驚呼起來。

當牆壁上的燈光搖晃到某種程度時,在數個牛角交叉組成的古怪圖形之下,半邊臉龐清晰的映入了銘泰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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