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獨
東方破曉,橘色的晨光慢慢輻照大地,溫暖之意也隨之籠罩整個喬玄村。
此時是清晨五點左右,但是村裡的那些男人早已經扛着鋤頭下了地。此情此景,也恰好貼切了那句俗語“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
昨晚下的那場雨讓空氣透着點涼意,屋頂的檐口此時還滴着水,水滴垂直下落,在下方早已經呈麻面的青石板上濺起了晶瑩的水花。
懂事的凌虛已經不需要別人的提醒,很主動的加了件米色的外衣,因爲凌晨曾經告訴過他,在身體還沒有足夠強壯之前不能讓自己生病,不然對鍛鍊的阻礙是非常大的。
而在身體內側,穿的是跟凌晨一樣黑色的練功服。
身型雖然小巧也就個一米五左右,但是那流線型的身體比例已經初具雛形。
如同一頭尚在成長期的小獵豹,充滿着朝氣和潛力。
從背影看,倒是真的跟凌晨有幾分相像。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陽光,凌虛深深的吸了口氣,一股子舒爽的感覺一直從鼻腔傳到心窩。讓人倍感精神。
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凌虛在心裡給自己暗暗鼓勁。
“哥,走啦,可以起牀啦!!懶蟲!”
出門前,他轉頭扯着嗓子,衝屋內大聲喊了一聲。
可就當他跨出大門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已經提起的腳慢慢的放了下來。
安靜,過分的安靜!!!
往日這個時間應該是凌晨正準備起牀的時候,也是自己父親差不多醒來的時間,每次凌虛這樣“不顧他人”感受到大喊都會遭來“無情”的怒罵。
可是面對那些怒罵聲,凌虛卻感覺十分的開心,有時候,他甚至把那些罵聲、吼聲以及嫌棄的起牀氣當做是新的一天被吹響的號角。甚至在鍛鍊的時候都能給予自己無限的力量,讓他去堅持、去努力。
然而!
此時此刻的屋內卻是一片寂靜,唯一能聽見的便是正上方擺鐘的鐘擺左右迴盪的聲響。
這種安靜讓他感覺空蕩蕩的就好比失去了什麼一樣。
孩子的神經都是很敏感的。
他轉身便朝屋內跑去,朝着他哥哥凌晨的房間跑去。
“哥,你怎麼還睡…………”
正當他打算敲門的時候,卻發現門是虛掩的根本就沒上插銷,他推開門,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
牀的鋪蓋整整齊齊,素色的枕頭則放置在有棱有角的花棉被上,順直的牀單根本看不出是有人睡過的樣子。
但是靠牆桌子上的一些凌晨自己總是在用的小玩意兒卻不見了,還有那枚總是掛在牆上的那枚雕刻有竹子的翡翠玉佩。
曾幾何時他聽凌晨說過,那是母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爲此有一段時間凌虛還因爲自己爲何沒有生日禮物而委屈。
因爲長時間沒有見到過自己的母親,凌晨也將那枚玉佩掛在牆上,在閒暇之餘坐在房間裡睹物思人。
這一掛就是大幾年,玉佩上的紅繩也因爲時間的推移逐漸變成了暗紅色。
可現在,這枚對自己兄長無比重要的信物,竟然不見了。
“這…………”凌虛感覺越來越不對勁,整個人的神經都竄了起來,他急忙轉頭,一個轉身一腳踢開了自己父親房間的門,果不其然,房門也是虛掩的,牀上的佈置跟凌晨的相差無二。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爸!哥!!!!爸!!!你們在哪兒啊!?”凌虛這下徹底慌了對着屋內大聲呼喊着。然而卻沒有得到他想要的迴應。
“不行!”
凌虛突然感覺到了什麼,急忙撒開步子向外跑去。
“誒,凌虛,你這是要去…………”
就在院子門口,凌虛跟到來的秦恩撞了個正着,此時秦恩正雙手捧着一大摞書籍來到這裡。
“啊,秦伯,你來的正好,你知道我爸和我哥去哪裡了嗎?”
“這個…………”
這個問題問的太突然,在來的路上秦恩可沒有在腦子裡打好草稿,短暫的停頓,讓已經心急如焚的凌虛沒有了耐心。
“那沒事兒,秦伯你先進屋坐會兒,我去一趟外面馬上就回來!”說完,凌虛便朝着山腳下跑去。
“這孩子”秦恩有點不放心地將手中的一大疊書籍擱置在了院子裡的石塊上然後也小跑了出去。
“咦,你們看那不是凌虛嗎?”
“誒,是哦,喂凌虛!凌虛這邊!!!!”呼喊着,一羣孩子一起衝着凌虛的方向揮動着雙手。
小山頭下,孩子們已經在那邊的空地上集合了,他們想不到的是,凌虛竟然繞開他們直接衝上了另一邊的大山。
那裡是之前凌虛跟凌晨一起鍛鍊的大山,和眼前的這座小山頭相比,那裡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夠上去的,毒蛇、野獸隨處可見,就算是成年人也不敢輕易涉足,更別說是小孩子。
前段時間遭受到野獸襲擊的場景依舊在凌虛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那份恐懼是來源於心底,然而此刻,對他來說是那麼的不值一提。
“今天的練習場地變了麼?”一男孩兒問道。
“不知道。”另一個男孩兒搖了搖頭。
他們不會明白此刻凌虛心中的想法,那是他心裡最後的希望,凌虛全力奔跑,可是內心深處卻彷彿感受到四周的時間流速在放緩,這四周的一切,曾經的經歷,歷歷在目。
腦海中,那過往的一切,如同卷軸一樣,被一個個打開,逐漸浮現在眼前,雙腳雖然在不斷前進,但是心裡卻又十分地抗拒,他想要儘快到達目的地,卻又害怕到達後可能的失望。
“哥,你們別嚇我,快出來吧,我知道你在的,你們肯定在的”
“沒錯的,肯定在的!”
“求你們了,別這樣。”
奔跑中的凌虛在心裡不斷地暗示着自己,生怕僅存的希望破滅,他不知道如果真的破滅對自己意味着什麼,因爲這是他出生到現在都未曾想到過的問題。
他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一點都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凌虛也在奔跑中逐漸放緩了腳步,長時間的全力奔跑已經讓他的體力有些匱乏,但是內心的失落和痛苦卻再此猛然遞增。
終於,他完全停了下來。
看着前方道路的盡頭,他站立不動,眼眶裡的淚水情不自禁的落了下來,在心頭孕育已久的苦楚也如滔天巨浪般席捲了他的腦海。
“爸,哥!”凌虛沖着大山大聲呼喊着:“你們快出來吧!求求你們了!”
聲音在山間迴響,卻沒有人迴應。
“………………”
“爸,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們出來吧,阿虛會變乖的,我再也不在你們睡覺的時候吵你們了,我再也不在你們面前刨根問底有關媽媽的事情,也再也不撒嬌問你們要生日禮物了,求你們了,你們快出來吧,出來吧。”
“出來吧…………”
“求你們,別丟下我,別丟下阿虛。”
哭喊中,凌虛彷彿用盡了僅存的氣力,雙腿一軟跪倒在依舊潮溼的土地上,稚嫩的面龐已經被淚水全部打溼,濃密而修長的睫毛上更是沾滿了淚珠。
太陽逐漸升空,整個臥龍山脈徹底溫暖了起來,然而凌虛卻雙手扶着肩膀瑟瑟發抖,彷彿此刻四周的不是溫暖的陽光,而是刺骨的冰霜。
嬌小的身軀就這樣在道路中央抽泣着。
這一刻,他才逐漸清醒,昨天家裡那一連串反常的事情,自己哥哥在河邊發呆以及父親在餐桌旁說的那些讓自己似懂非懂的話。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
對於孩子來說,世間最折磨的不是訓斥時的苦楚和委屈,也不是打罵時的疼痛和悲傷,而是被遺棄後的孤獨。
他後悔爲什麼沒有在河邊多陪陪自己的哥哥,而是選擇去一旁鍛鍊。
也後悔爲什麼沒有在酒宴之後陪自己父親多說說話,而是選擇去一邊玩耍。
但是,爲時已晚。
事情的發生,並不能讓後悔去改變現狀。
對於一個孩子,對於一個尚未滿九歲的孩子來說,又有什麼方法能夠讓他明白這當中道理呢?
或許,哭泣,是一種方式,只有經歷了痛苦,纔有成長的可能。
“老凌,你們自以爲對自己無情便能夠割捨掉對這個孩子的思念和溫情,卻不知道在這孩子的心裡,你們已經無可替代。你們的不告而別真的殘忍了些,有這樣的動靜,真的超出了我的預料,老凌不知你是不是也預料到了,你的心是鐵做的嗎?……………”
“呲”
利刃劃過皮肉的聲音響起,一頭高大的棕熊轟然倒地。
亮銀色的軟劍被秦恩收入衣袖之內,一抹鮮血從一頭兩米高的棕熊體內帶出噴灑在了一旁的大樹上,速度極快幾乎看不到他擊殺時的動作。
也是爲了保證凌虛不受傷害,無奈之下,秦恩只好在暗處保護着對方的安全。
自始至終,秦恩都透過草叢默默地看着不遠處的凌虛,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很快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
但是對於凌虛來說,要從痛苦中脫離出來,這點時間還是短了點。
“凌虛。”
“………………”
注意到來人,凌虛的餘光看到了對方黑色的布鞋,但是他卻沒有立刻擡起頭。
此刻的他,雙眼已經哭紅。
對於外界的事物,他也懶得去理會。
甚至是眼眶中徘徊的淚花都沒有心思去擦拭,任憑其模糊自己的視線。
他多麼想自己的世界也像此刻眼前的事物一樣,永遠的模糊下去,那樣他就不必去看清眼前的現狀,或許這樣他就能不那麼痛苦。
此刻的他,有點想要逃避。
“別人會因爲艱難險阻感到害怕、退縮但是你不行,爲什麼?你知道嗎?”
“我知道,因爲我是凌虛!”
“屁!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爸,你在騙我!哥,你也是,你說過的,你說過爸不會騙我的!!”
凌虛一想到昨日跟自己父親的對話,心中的憤恨便難以抑制的釋放出來。
每當內心有想要勸說自己要努力學會堅強的念頭時,心中的痛苦便會如同滔天的洪水一樣,一次次沖垮自己內心深處一座座精神堤壩。
這些內心深處的痛苦最終化作淚水從眼眶中流落出來。
凌虛年紀雖小,但是他深知自己現在需要的是什麼。
要捨棄這份苦,必先放開內心的情,就是因爲自己的父親和兄長是自己的全部,所以他纔沒有辦法從中脫離出來。
他並不是不想起來,也不是不想成爲一個小男子漢一樣去面對困難,面對痛苦。但是現在,一切的豪言壯語,一切的遠大理想,都廉價的一文不值。
他需要的是愛,母愛對他來說僅存在於傳說之中,至於自己的父親,整日看似清閒,除了做飯、喝茶、休息,幾乎不作任何事情,也只有凌虛能夠感受出來自己父親在平靜表面下隱藏着躁動和不安。
但是那並不影響到他從對方身上得到父愛。
父愛和其他的感情一樣,並不是一味地索取,對於年幼的凌虛來說則更加容易滿足,他要的是那種感覺,要的是能夠隨時在對方身邊的感覺,即使是被罵、被訓斥,那亦是一種溫馨。
或許,這就是家的感覺。
然而!
這一切現在都沒了,他成了被家人甚至是被愛遺棄的人。
凌虛看着地面,雙眼無神,腦海中開始變得一片空白。
時不時抽噎的聲音似乎成了他想要表達的全部。
“………………”
秦恩靜靜地站在凌虛的邊上,陪他一起等待着。
“老凌,你讓我學着撒謊,可是……………”看着幼小的身軀就這樣無助的跪坐在地上,內心的觸動徹底打亂了他的節奏。
顫抖的小手,似乎在告訴別人此刻的他被傷的有多深。
他本想着藉助合適的時機告訴凌虛,他的父親和兄長只是臨時出去辦點事情,很快就會回來。
可是看到眼前的這個場景,他放棄了之前心中粗糙的文案。
秦恩稍稍整理了一下內心的思緒,道:“凌虛,如果你覺得坐着舒服點就坐着,讓我說幾句話,你聽着就好。”
“你爸和你哥因爲十分特殊的事情需要離開喬玄村一段時間,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但是似乎是跟你媽媽有關係”
“媽????”
凌虛的雙眼猛地一張。
原本已經暗淡無光的眼神一下子有了光芒。
他擡頭看着秦恩,嘴角顫抖的厲害,或許是因爲長時間的哭泣讓他有些難以用言語表述自己的想法,但是那雙澈亮的眼神卻死死盯着秦恩,如同黑暗中看到的一縷曙光,更像是落水後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秦恩見狀便接着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爸爸應該告訴過你有關於你媽媽的事情吧”
凌虛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你媽媽就在這大山之外的大城市裡,但是因爲有事情沒有辦法過來,你爸和你哥爲了去見她所以昨天晚上就去了,不過你放心,他們帶了好些個叔叔伯伯過去。”
“……………”
凌虛認真地聽着,但是注視的眼神略微有些變化,似乎是在猶豫卻又像是在懷疑什麼。
好在秦恩預料到了這點,很自然的解釋道:“他們不帶着你是因爲你還小,而且還不夠強大,外面的大城市都很危險,比這深山之中的野獸還要危險,你去了不合適,他們也是爲了你好。”
這時,擡着頭的凌虛,又再次垂下了頭。
但是這一次,似乎並不是因爲傷感,秦恩能夠感受得到,對方在思考,而且幾聲喉嚨裡傳來的咳嗽聲顯然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緒。
“秦,秦伯。”
“哎~”秦恩輕聲應道。
凌虛再次擡起頭,道:“真的是這樣的嗎?”
“當然”秦恩微微彎下腰微笑道:“本來在你家院子門口就想跟你說的,誰知道你的腳丫子跑得那麼快。”
“……………”
凌虛一聽,內心的委屈還沒有完全散去,眼角很快又涌出了淚花,只是這次,他很快用手將其擦乾。
“那他們有,有說過什麼時候回來嗎?”
“這個沒說,但是你爸讓我給你捎句話,說你什麼時候有你哥的能力了他就回來了。”
“這個………………”
凌虛的那彎小眼神靈活的轉動着,突然,他想到了什麼,他急忙從自己的胸口拿出了那本書。
那本昨日中午自己父親送給自己的破舊書籍。
一瞬間,所有的對話,所有的記憶,都開始不斷從腦海中的四面八方聚焦到了一句話上面,那就是,“當你跟你哥一樣強大的時候,你就能見到自己的媽媽了。”
這句話,在凌虛腦海中的形成,卻又如同清風吹開塵土一般將這句話吹散。
奇妙的一幕發生了,那些被吹散的粉塵,開始如同一個個聽話的小兵一樣又再次彙集,很快,一張柔美的面龐出現了凌虛的意識中。
那是他腦海中母親的容貌。
“誒,凌虛,你……………”
“我沒事兒,秦伯,這裡不安全,你也快點下山吧,快跟上!”
豈料,凌虛突然起身便帶着那本書向山下跑去。
一切來的太突然,秦恩竟然也沒轉過彎來。
不過看着對方此刻的心境,他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原本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