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蔚本是不願往這方面想,頭頂是幾乎燒破了天的大火。她哪怕是仰着頭往上看,都覺得害怕。
此時此刻,心底只有一個念頭,是不是這樣的火光,能吞噬一切,那麼念念呢?會放過他嗎?
她低頭,看見那些從大廈裡跑出來的人,焦急猖狂,每一個人的臉上都佈滿驚懼。
舒蔚完全可以想象到那有多恐怖,可如今,就在那樣恐怖的環境裡,還有她的孩子。
即使顧辛彥幾個都沒有給她肯定的回答,但舒蔚幾乎已經可以確認小包子沒有出來。她只覺得腦子裡粘粘糊糊,在瞬間好似變成了漿糊一般。
她沒有辦法思考,在腦子做出判斷之前,身體便已經不受控制,不管不顧地朝前跑去。
“你幹什麼?”耳邊猛然傳來低吼聲,伴隨着男人陰沉的面色以及鐵青的樣子,讓人不自覺感到背脊發涼。
可舒蔚沒有任何停下的打算,她如今心心念念記得的,便是還在火海里的小包子。
頭頂上的火焰愈發明顯,舒蔚幾乎不敢去想裡頭是什麼景象,消防員來來回回從身邊走過,卻連雲梯都搭不上去。
偶爾有火星從天空飛過,通紅的那片天空裡,焦灼得令人害怕。
她許久也沒有開口,身體被顧辛彥從身後整個抱住,沒有一絲縫隙。
舒蔚想掙扎,可不管她如何用力,男人的手臂都格外有力,將她整個固定在那。
她紅着眼睛,忍不住想起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張臉,想起那張臉頰兩側的兩隻酒窩,想起他甜膩膩的喊媽咪。
想起,他也許還在這場火焰裡。
“顧辛彥!”
舒蔚忽然回頭,揚起手重重一巴掌甩在他臉上,誇張的聲音讓周圍的吵鬧都停頓了一秒。
她滿眼是淚,神情也愈發激動:“我要去救他,你不去也別攔着我!”
手臂用力推擠着顧辛彥,舒蔚早已失去理智,大聲吵嚷着要進去救念念。她如今腦子裡就只剩下小包子的臉,剩下他在火焰裡可憐兮兮喊媽咪的模樣。
都說念念在着火那一層,可如果不在呢?他不像自己那麼笨,雖才五歲,但也許,逃出來了呢?
慌亂的時候,老爺子不一定還顧的上他,小包子從小就受過逃生訓練,他知道在火災現場該怎麼保護自己。
也許就在大廈的某個角落裡,他正縮成小小一團,艱難往樓下跑。
也許他還在四處尋找可能有的空氣,一遍遍告訴自己媽咪會來救他。
讓她眼睜睜看着什麼也不做,舒蔚做不到!
下一刻,她也不知從哪裡找來重物,徑直砸在顧辛彥手臂上,男人吃痛脫手的那刻,她不管不顧地往裡頭跑。
“舒蔚!”
“該死!”
顧辛彥咒罵幾句,顧不上手臂的疼,立刻跟在她身後衝進去,在舒蔚跑進大門之前將她抱了起來。
那張英俊的面上佈滿陰霾,看着舒蔚的模樣沒有半分疼惜,有的只是責難和憤怒:“你特麼的還要不要命了?念念不在你就要拖着自己和孩子一起死
嗎?”
“你要恨就恨我,要去陪念念的人也該是我!”他說完,黑眸閃爍幾下,將舒蔚用力抱到警戒線外,把她整個身子塞到秦元星身邊:“看好她。”
秦元星愣了愣,下意識拽緊舒蔚:“那你呢?”
這話剛問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瞧顧辛彥的樣子還用的着說要做什麼麼?他在將舒蔚推開的同一刻,便拿了一套消防服,衝進大廈裡。
那模樣,有些決然。
好在如今火勢漸漸被控制住,大廈裡也有不少消防員在。秦元星蹙緊了眉,許久沒有再說話。
舒蔚呆呆站在旁邊,一動不動。
她雙腿發軟,看着男人的身形消失在視野裡。轉身那一刻決然的模樣和視線還殘留在腦海裡,舒蔚忽然覺得心口一陣陣抽疼起來。
姚瑤在旁邊扶着她,欲言又止,到嘴邊的話都生生被吞嚥了回去。
舒蔚淚眼迷濛,張嘴想阻止顧辛彥進去,可心底疼得厲害,讓她連話都說不出來。
猛然間,耳邊聽見秦元星的嘆息,他深深看了自己一眼,似乎是在責怪:“姚瑤,你照顧好她,我進去看看。”
秦元星濃眉緊皺,瞧着被漸漸熄滅的火焰,或者該說,已經燃到頂的大火終於開始減緩。他毫不遲疑地往裡頭走。
“你小心一點。”姚瑤叮囑幾句,沒有表現出過多擔憂。她是害怕自己若是也不穩定,只會讓秦元星分心。
如今顧辛彥進去了有一段時間,順利的話也該到着火層。
時間一點點過去,舒蔚渾身虛脫一般跌坐在地上,周圍是刺骨的寒冷。方元讓人把她扶到旁邊,自己則有條不紊地手機信息。
“現在傷亡怎麼樣?”
“上面樓層都是住宿區,火警觸發很快,有的自行逃生,還有的被頂樓直升機救走。真正被波及的並不多,目前死亡人數是三名,重傷約五名以上。”
“沒有孩子。”
那人身形站得筆直,眸子也格外亮。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部隊裡出來的人,似與方家關係不淺。
這場火災也正是因爲有他們的幫助,才能減少傷亡。
只是,沒有人有念念的消息。
舒蔚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難過,慶幸至少念念不在那三人之內,而難道的,卻是始終沒有他的消息。
她愈發擔憂起來,心情怎麼也無法平靜。瞧着方元走過來,便拉着他的手小心詢問:“確定,着火之前,念念在這裡面嗎?”
方元臉色凝重,舒蔚第一次發覺他已不像五年前自己見到的那個會在婚禮上表白的大男孩。冷硬刻骨難道五官緊緊繃住,見她焦急詢問,重重點頭。
“事實上,重傷的人裡,有老爺子。就在剛剛被擡出來,身體燒傷多處幾乎辨認不出來,但那張臉,確實是他。”
舒蔚的手臂,忽然滑落。
她沒有力氣再緊緊握住方元的衣角,只能頹然靠在救護車上,看着一片漆黑的大廈,眼裡沒有焦距。
“嫂子,你先回去休息吧。有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
舒蔚
搖頭,輕緩卻堅定,許久之後,脣角才終於溢出一抹苦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結果之前,我絕不會走!”
像是爲了迴應她的話,裡頭突然走出兩道人影,爲首的男人臉上沾滿髒污,俊魅的五官整個僵硬,沒有半點表情。
他筆直朝舒蔚走來,腳步沉穩卻堅定。
平舉的手臂上,抱着被衣服覆蓋的人影。
有護士瞧見,立刻過來察看,她擋住了男人的步伐,但在幾分鐘之後,卻從旁邊拿過白布,蓋了上去。
舒蔚緩緩起身,沒發覺自己的身體在不住發抖。
她幾乎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恨不得能立刻衝過去問清楚。
但雙腿,虛軟到提不起任何力氣。
男人走過來,定定站在她身邊,黑眸藏着許多叫人看不透的情緒以及傷痛。
“是誰?”
舒蔚小心翼翼發問,擡起的手懸在半空,不敢去碰也不敢將那塊布掀開。她只能呆呆在原地不動,祈禱着男人能給別的回答。
可許久,那如雕琢般的五官只異常凌厲,被染了髒污的臉頰上還帶着擦傷,可任憑舒蔚如何詢問,卻始終沒有迴應。
有時候,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舒蔚沒有再去管他,只緩緩伸出手,指尖觸及布料邊角。她憋着一口氣不呼吸,慢慢地勾起布角,用極緩極緩的動作掀開一點點。
頓時露在視線裡的,便是一片焦糊。
可她還是瞧見了那條小小的手腕上帶着的鐲子,那是她親手給念念帶上的東西。上頭刻着百歲無憂。
守君百歲,惟願無憂。
小包子在她肚子裡沒吃到過好的,生下來時比起別的孩子都要弱一些。尤其他剛出生的時候,自己還在躲避K的追捕,勞累又沒有辦法好好休息。
那段日子,也不知道那樣小的孩子是怎麼熬過來的。
然而在一歲之後,小包子在K請的營養師照料下,身體越來越棒,他只在後來生過一場大病。
當時在醫院,小人兒從夢中醒來,看見憔悴的她,只開口說了幾個字。
他說:“媽咪,對不起。”
舒蔚覺得眼前有些恍惚,她很想拽着小包子問個清楚。既然知道對不起,爲何還要與她分開?
出院時給他戴上的手鐲,只刻八個字,與君百歲,惟願無憂。
她守不了他百歲,卻期望,他守着自己。
“對不起。”
如今,顧辛彥也跟她說這三個字。低低啞啞的,還帶着被剋制的情緒。舒蔚愣了愣,手指僵在當場,沒有繼續掀開。
她眼裡佈滿淚水,擡起的目光落在顧辛彥身上。久久沒有開口。
對不起,又有什麼用。
她愛的人,都回不來了。
舒蔚張嘴,紅脣蠕動了幾下,似是說了幾個字,但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念念、念念,明明捨不得媽咪,卻還不得不分開。而媽咪,又一次違背承諾,不曾守你到最後。
她閉上眼,下一刻,身體直挺挺朝後倒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