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附身於這具軀體以來,白綺歌還沒有這麼憤怒過。
易宸璟折磨她、羞辱她,她忍下了;太子妃打她、瞧不起她,她也忍下了;昭國百姓咒罵她、恨她,她依舊忍下了,唯獨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長久以來無處宣泄的憎恨與痛苦化爲實際行動,藏在袖中的鋒利匕首瞬間出鞘,朝向雲鍾縉背後狠狠刺下。
就好像對易宸璟莫名其妙的好感,在白綺歌心裡始終藏着一份對紅綃公主毫無來由的嚮往,那樣美麗善良,被所有人傳誦讚揚並深得易宸璟喜愛的女子,多希望她沒有死,多希望她的死與自己無關……
一聲吃痛嘶吼響徹夜色,大片鮮紅血花濺落地面,白綺歌握着匕首冷冷看向驚懼憤怒的雲鍾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殺害紅綃公主的人究竟是誰,還有爲什麼說是我謀害了紅綃公主,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那樣,也許你不用死得太痛苦。”
一尺長的匕首,刃寬半寸,雪亮刀刃寒光凜然,沒有淬毒卻比毒更可怕。
白綺歌自信刺下的位置不會有錯,傷口之下四寸必定已經傷到肺部,肺裡逐漸流失的不只是血液還有空氣,任是野人也好大力士也罷,無法呼吸的痛苦會一點一點侵蝕神經,直到死亡降臨。
易宸璟不是說過嗎,她是蛇蠍婦人,那就做個蛇蠍婦人吧,毒死所有害了她、害了白家的人。
“你的時間不多了,只要你肯回答我的問題,我會讓你痛快解脫。”
“你、你不是白綺歌!”雲鍾縉臉色鐵青,想要按住汩汩流血的傷口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背上,那是無法觸及更難以防禦的致命弱點。
本該成爲他妻子的白綺歌懦弱膽小,空有噁心而無惡膽,正因爲如此他才能抓住紅綃之死威脅恐嚇攀爬而上,可是,眼前的女人是誰?與白綺歌有着同樣身姿、同樣容貌、同樣嗓音,但冷靜狠毒比他更甚的可怕女人是誰?!
白綺歌沒有回答,手中匕首猶自滴着血,冰涼冷刃貼在雲鍾縉臉上,鮮紅血漬蹭滿蒼白麪旁:“最好別浪費時間,你的肺已經失去維持呼吸功能,越到後面越痛苦。怎麼樣,還不肯告訴我真相嗎?”
“你會後悔剛纔沒直接殺了我——”驚恐慌亂過後,雲鍾縉忽地露出怪異笑容。
白綺歌心下一寒尚未來得及躲開,雲鍾縉已然身形疾動衝到面前,大掌一揮正中白綺歌纖細手腕,染血匕首打着旋飛了出去,深深插進門板。看似隨意的一擊力道萬鈞,白綺歌只覺得手臂斷了似的劇痛難忍,稍一失神的功夫,雲鍾縉高大身軀猛地撲上,把她整個人重重壓在地面,雙手死死扼住纖弱不堪的脖子。
掙扎間白綺歌撕開了雲鍾縉衣襟,這才明白爲什麼中了一刀後雲鍾縉還有力氣發動攻擊——在薄甲布衣之下,一層韌麻絲編織的護身軟甲服服帖帖裹在雲鍾縉身上。
那軟甲雖然不能阻隔刀劍利刃卻可以極大程度降低傷害,有它擋着,白綺歌那一刀根本沒能傷及雲鍾縉肺腑,這纔給了對方可趁之機一舉反攻逆轉形勢。如今失去匕首又不敵健碩男人的力氣,白綺歌勉強憑着求生本能拼命掙扎,然而扼在喉嚨上的手掌越縮越緊,四肢百骸力量消耗殆盡,被雲鍾縉殺死不過早晚的事。
出乎意料的攻擊毫無疑問激怒了雲鍾縉,原本他就厭惡長相平凡卻憑着白家三小姐身份對他不屑一顧的白綺歌,加上易宸璟這段時間對他刻意打壓,心中鬱結不禁化作無窮恨意寄託手上,也顧不得臉色青紫幾欲斷氣的女人是何身份,滿眼血絲蔓延,面目猙獰,一心想要致白綺歌於死地。
“小姐?小姐!雲鍾縉你個混蛋!你敢動小姐一根汗毛我殺了你!”門外玉澈聽見裡面傳來打鬥聲,門板又被鋒利匕首扎透,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妙,發瘋似的捶着門。無奈進屋時雲鍾縉便將門閂放下,玉澈力氣小,又撞又踢折騰半天也沒能撼動絲毫,耳聽着裡面打鬥聲漸弱,心裡空前惶恐起來:“小姐!你說句話啊!雲鍾縉你開門!來人,來人啊!快來救人啊!”
耳鳴嗡嗡,臉頰因呼吸不暢越來越燙,白綺歌還在頑強掙扎,心裡又一次爲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感到悲哀。
有心無力,無法掌握自己命運,這種感覺生不如死。
“是誰……殺了……紅綃公主……”
“死到臨頭還想知道真相?”雲鍾縉獰笑,狂亂神色早失去理智,“是我,是我親手溺死的紅綃公主,那又怎樣?你們白家不是早動了殺心嗎?不,不該說是你們白家,而是你,如果不是你引紅綃公主去河邊,我們幾個怎麼可能有此豔福?嘖,七皇子一定很後悔,後悔沒能在離開之前上了紅綃,只要一想到她是堂堂昭國公主……那種滋味……”
瘋子,雲鍾縉是個瘋子!
滔天怒火沒有衝亂白綺歌理智,反而在瀕臨死境時愈發冷靜,匕首夠不到,手掌便向頭頂摸索過去,將細長髮簪緊攥手中。雲鍾縉沉溺於瘋狂回憶與殺戮的快感中忽略了周圍一切,眼一花的功夫,左眼傳來猛烈劇痛。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致命處一針之傷遠勝他處刀砍斧鑿。
白綺歌於絕境再度反擊,雲鍾縉慘叫着捂眼瞬間,瘦弱身軀不知從哪裡來的巨大力量,雙手拉住滿臉血污的男人狠狠向前一拽,長裙下膝蓋高高頂起撞擊在對方腹部,猛一加力,硬生生把雲鍾縉踢飛了出去!
與此同時,撞擊聲忽而停下的木門發出轟然巨響,門閂在猛烈衝撞下咔嚓斷爲兩截。一道身影隨着高高飛起的門板一同閃進房內,紅芒暴漲,也看不清楚用的是什麼武器,翻轉翩躚婉若游龍,道道亮光華麗妖冶,均是護着白綺歌周身遊走。
有貴人出手相助自然是好事,死裡逃生暗中慶幸之餘,白綺歌不忘仔細打量護着她、並且在短暫瞬息便把企圖撲來的雲鍾縉踹飛老遠的人。
那人一身妥帖勁裝,肩背修長挺拔,身材勻稱,線條精細,只是面上蒙着黑布,看不見真容。
白綺歌可以肯定,這人是她從未見過的,武功也遠在她所認識的所有人之上——能先後成爲二哥白灝城與易宸璟副將,雲鍾縉的實力不容小覷,而這人只是漫不經心幾下格擋挑擊就讓雲鍾縉狼狽不堪退到十餘步外,其功夫深不可測絕非易宸璟或者戰廷可比。
“你是誰?”白綺歌迷茫中脫口出。
那人並未有所迴應,見剛被擊倒的雲鍾縉踉踉蹌蹌還要再爬起,隨手將桌上硯臺丟了過去,一聲悶哼後雲鍾縉再沒了動靜。
“小姐!”被刀光劍影嚇傻的玉澈終於反應過來,衝進屋內抱住白綺歌,驚魂未定地看着滿地、滿牆四濺血跡以及昏死過去的雲鍾縉,正值妙齡的秀氣臉龐蒼白如紙。
“我沒事。”白綺歌低聲安慰道,“都是雲鍾縉的血,你瞧,我一點兒傷也沒受。”
聽見白綺歌說並未受傷,那人似乎也放下心來,手中紅芒一閃斂入彎彎刀鞘,微微點頭後利落轉身就要離去。
方纔虎口脫險的單薄身影迅速攔住去路:“等等,至少讓我知道你是誰!”
救命之恩暫且不提,白綺歌和玉澈來校軍場是突然決定的,而那人衣着行爲顯然不是雲鍾縉麾下士兵,能在千鈞一髮之際出手相救說明他已經在暗中潛藏跟蹤許久,白綺歌迫切地想知道他是誰又爲了什麼,一個不得寵的臣國替嫁妃怎麼就這麼招人喜愛,走到哪裡都有人跟着呢?
那人搖搖頭仍是不肯開口,伸手輕輕推開白綺歌,動作全不似之前打鬥那般凌厲,溫柔得好像指尖碰觸的是脆弱琉璃,不忍用力。白綺歌本想繼續追問的,豈料那人淡淡擡眸,一瞬便驚了她和玉澈。
清澈無暇,玲瓏剔透,有若最名貴翠玉,那人的雙眸竟是乾乾淨淨的碧色。
前世時常前往國外執行任務,白綺歌不是沒見過各種眸色、膚色的異族人,然而此時此地此景,看慣了黑頭髮黃皮膚,神秘人那雙美麗近乎夢幻的雙眼還是讓她爲之驚歎沉醉。
逐漸接近的腳步與呼喝聲打斷了屏息片刻,玉澈心下暗叫糟糕,剛纔一時情急亂喊亂叫似乎驚動了校軍場那些兵士,讓他們發現雲鍾縉不知死活地趴在那邊肯定要抓人詢問的。雙拳難敵四手,三個人再怎麼樣也拗不過一羣人啊!
正焦急着,身邊白綺歌驀地發出一聲低呼,玉澈匆忙回頭,只見神秘人一邊單手抱起白綺歌一邊吹了聲唿哨,腳步不停直接朝外面走去。
“外面都是士兵……”話未說完玉澈就明白那人爲何這麼做了,一匹紅棕色高頭駿馬四蹄如風,隨着唿哨眨眼從院外拔足躍入,而後玉澈腰間一緊,居然和白綺歌一樣被攬在神秘人另一支臂彎裡。
耳側風聲呼嘯,被丟到馬上的主僕二人什麼都來不及問、來不及看,身後傳來極其輕柔一聲低語,嗓音清潤不遜名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