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平時。易宸璟這樣充滿獨佔欲的孩子氣表現或許會讓白綺歌莞爾一笑。亦有可能大加調侃。可是有寧惜醉夾在中間。白綺歌又對他算不得坦誠的表現感到不滿。一切就變了味道。
“你在懷疑我和寧公子的關係。”
冷然語氣並沒有令易宸璟有所動搖。鷹隼一般銳利目光仍緊盯白綺歌:“他是誰我不管。我只知道他對你的在意超過了應有範圍。而你……讓我很失望。”
“我比你更失望。”白綺歌沒有任何抵抗。驟然淡漠的語氣卻讓易宸璟一陣心涼。
除了失望這個詞外。白綺歌不知道還能用什麼來形容此刻心情。從她替嫁到遙國起就一直在忍受不該由她承擔的罪責。而這些罪責大多來自易宸璟。是他在她臉上留下無法抹消的傷痕。是他把她當做奴隸一樣折磨對待、讓所有人都瞧不起她。是他奪取了她作爲女子最爲寶貴的處子之身。也是他。讓她在時有時無的溫存中沉淪深陷。不惜爲他的帝王業親手殺死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她付出那麼多。他卻說失望。失望的到底該是誰。。
推開撐在雙肩上的手臂。白綺歌深吸口氣。胸腔隱隱作痛:“隨你怎麼想。我與寧公子所談都是軍需之類問題。從未涉及個人感情。即便有也是因爲他的善解人意。而不是如你這般蠻橫無理。寧公子是我的朋友。與性情相投的朋友言談甚歡似乎並不爲過。我也沒必要因爲你的無聊心思刻意避着他不見。想怎麼懷疑猜忌是你的自由。不過你給我聽清楚。易宸璟。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請你不要用你那骯髒想法來玷污別人。無論何時。在這件事上我都問心無愧。”
擺脫束縛的身影猶如一陣疾風消失於視線中。易宸璟站在原地茫然無措。
這不是他本意。他並不想與白綺歌發生爭吵。否則也不會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讓她遠離寧惜醉。就如同他所說。寧惜醉是誰根本毫無意義。他只是受不了白綺歌在寧惜醉面前那種態度。平和。親近。笑起來時眉眼間那麼輕鬆愉快。全然不像在他身邊時的深沉。
她是他的女人啊。怎麼可以對其他男人展現誘人一面。
然而令易宸璟更加無法釋懷的是白綺歌的眼神。那纔是真真正正的失望。失望至極。壓在胸口的巨石愈發沉重。易宸璟也不知道發展至如今局面究竟應該怪誰。是他太小氣還是白綺歌太隨意。總之。一見到她與寧惜醉在一起的和諧般配。怒火就忍不住升騰而起。
“來人。”沉着臉叫來守衛士兵。易宸璟回頭看看空蕩房間。忽地聲音頹廢黯淡許多。“去拿壺酒來。”
靈芸城不算富庶。城中居民多以種地爲生自給自足。既沒有特別行業也沒有獨特勝景。唯有一點名揚遙國內外。。酒。
“入冬前最後一茬凝香花壓在陶罐裡。加上酒糟、酒引與無根之水。埋在地下三尺深處不見天日。來年打春時節起土開封。這香氣便能飄揚十里。所過之處無不是醉人醇香。來。嚐嚐。是不是比帝都的酒要好喝。”
裝飾樸素的小酒家內。寧惜醉小心翼翼傾倒酒罈。澄淨酒液翻滾落入碗中。偶有幾滴濺到外面都會把他心疼得直皺眉。待到碗裡微微泛黃的酒液徹底平靜方纔展露笑顏。雙手推到白綺歌面前。
那酒的確出衆。濃香四溢。芬芳撲鼻。與其說是酒香倒不如說是花香。引得旁人直流口水。
“靈芸城外大部分土地都用來耕地種田。凝香花總共就那麼幾十株。一年下來能釀的酒不超過百壇。除去往來行商高價買走的之外。大概全城也就十餘壇了。”碧色眼眸盯着酒碗。比土生土長的大遙族人白皙許多的臉上帶着幾許惋惜。“如此佳釀若能與知己之交開懷暢飲。那該多好。”
“怎麼。和我一起喝酒不夠痛快。”白綺歌輕笑。
寧惜醉連忙擺手搖頭:“纔不是。能與白姑娘喝酒是寧某早已有之的心願。實不相瞞。上次在帝都匆匆一見。我這顆心已經被白姑娘傾倒。。啊。白姑娘不要誤會。我是指你身上那種颯爽風度。絕不是抱有非分之想。”
就算有又能怎樣。恨誰愛誰本就由不得人心控制。何況白綺歌對自己的桃花緣從不抱任何希望。見慣皇宮中如雲佳麗。她再清楚不過自己這張臉有多醜陋。如果說有哪個男人會對她一見鍾情。最不相信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端起酒碗向前一伸。白綺歌行爲動作豪爽不遜男人:“幹。”
甘冽酒液滑過脣舌落入肚中。沒有尋常白酒的嗆辣之感。入口極綿極柔。獨特醇香卻是從未有過的沁人心脾。
“好酒。看來今天要讓寧公子破費了。”粲然一笑。白綺歌拿過酒罈又倒了滿滿一碗。仰頭一飲而盡。反正她只想要醉一場。能在如此醇香的酒中醉去不是更好。
白綺歌喝得痛快。寧惜醉看得可不痛快。店中所有人都爲眼前豪爽女子驚歎喝彩時。寧惜醉卻看見更深處的某些東西。
粲然笑容下是一心求醉的沉鬱。而非歡飲。
酒碗輕撞。飲下時擔憂目光一直鎖定在白綺歌微皺眉心。等口中酒香融化。寧惜醉忽地伸手按住酒罈。不讓白綺歌再次倒酒:“酒再好。沒有相襯心情也品不出該有味道。白姑娘若有心事不妨說出來。總憋在心裡容易傷身。借酒消愁並不是好辦法。”
“說出來又解決不了。何必多一個人勞心傷神。”白綺歌放開手。仰頭把碗裡剩下的半口酒喝盡。臉頰染上幾許苦笑。“倘若所有男人都像你這般溫柔體貼。這世上就不會再有哀怨女子。可惜事事不遂人願。說到底。各人有各人的命運。說給誰聽也只是連累更多人跟着不痛快罷了。”
“感情之事麼。這麼說來。白姑娘已經有夫君了。”
白綺歌笑笑沒有回答。她也不清楚易宸璟算不算是他的夫君。名分有了。夫妻之實有了。甚至連孩子他們都曾經擁有過。可是二人之間偏偏少了最重要的東西。沒有信任可言的感情牽絆。還算得上是夫妻嗎。她要的夫君不僅可信、可託。更要有着專一不渝的品格。很顯然。易宸璟達不到她的要求。
因爲他並不信任她。一如從前。
“果然如此。”寧惜醉惋惜搖頭。“是那位名動天下的皇子將軍吧。看你們二人很有默契。我早該猜到是情侶了。那天開玩笑說你們是兄妹。也不知道大將軍是否有生我的氣。”
“心胸狹隘之人。就算別人一句話不說也是要生氣的。”
聽出白綺歌話中有話。寧惜醉又倒了碗酒遞過。語氣頗有試探味道:“難道白姑娘與大將軍鬧矛盾了。說實話。白姑娘身爲皇子妃能女扮男裝隨軍出征這點讓我很佩服。同時也很羨慕大將軍。能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反過來也該恭喜白姑娘有大將軍這樣的如意郎君。把靈芸城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你找出來。如此重視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得到的。”
“不愧是商人。什麼事到你嘴裡都是好事。不過我更希望能聽你說實話。。寧公子。你真的認爲他很在乎我。”白綺歌定定看着寧惜醉。語氣認真。
“這……”寧惜醉沉吟片刻。淡笑反問。“白姑娘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爲什麼產生的矛盾。”
白綺歌沉默。
是忽然產生矛盾還是一直都有。只是這件事成爲導火索讓矛盾爆發呢。她不得不懷疑。易宸璟先前突然轉性對她百般溫柔也是假的。會不會連他的溫柔也是爲了利用她。
停頓少頃。白綺歌意識到提完問題卻不肯提供更多信息是種失禮行爲。無奈一聲苦笑。毫無掩飾的回答直接丟出。
“因爲你。”
“因爲我。”寧惜醉怎麼也沒想到矛頭會指向自己。一時愕然。“這跟我有什麼關係。難道……大將軍是因爲那天我說的話。如果是這樣。那我還真是作孽了。一句無心玩笑卻讓大將軍誤會。不如我去找他吧。把事情說明白。這樣你們也就不用爲此爭吵了。”
纖細指尖蘸着酒在桌上胡亂塗鴉。旁邊坐着的人看白綺歌如此糟蹋美酒大呼可惜。白綺歌仿若不聞。表情有些苦澀:“真是那麼簡單就好了。他是懷疑我。懷疑我與你有私情。就因爲這兩天我經常與你見面談軍資問題。”
寧惜醉啞然失笑:“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爲了他險些連命都搭上。她怎麼可能會與其他男人有染。誰都明白的事。唯獨他不明白。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也許。他從未相信過她的真心吧。
“喝酒。”端起碗微微揚手。白綺歌閉着眼再次一飲而盡。
不知道是因爲心情不好還是因爲這酒勁力十足。才幾碗下去。腦中竟然開始混沌模糊。這對從未醉過的白綺歌來說是難得體驗。也是求之不得的結果。
醉了吧。醉了就會短暫忘記所有煩惱。哪怕一刻也好。
“白姑娘。白姑娘。”見白綺歌雙目迷離。寧惜醉倒吸口氣。笑容近乎無奈。“你若醉倒在這裡。我怎麼送你回去。大將軍已經對我很不滿了。再有什麼情況發生豈不是火上澆油。”
素手輕擺。白綺歌伏在桌上。視線漸漸朦朧。聲音也愈發不清。
“不想回去……”
才幾碗酒而已。就算是酒力不佳也不至於這麼快便醉倒。寧惜醉皺着眉端起酒罈聞了聞並未發現什麼異樣。看白綺歌閉着眼分明是已經睡過去。只好結了帳小心翼翼把人架起。望了望外面三三兩兩人羣低聲如細雨。
“不想回去的話。跟我走可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