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故曲part.89
“來人.來人.快來人.”
暮色籠罩的御書房傳來連聲驚恐高呼.聞聲.陶世海急急忙忙跑進.卻見易懷宇坐在椅中滿頭大汗.其他並無不妥.
“皇上.皇上可是做惡夢了.沒事兒.什麼事兒都沒有.皇上您看.都好好的……”陶世海掏出柔軟的金色汗巾爲易懷宇擦拭額頭.易懷宇驚慌四顧.過了好半天才安定下來.
在御書房批奏摺時睡過去已經習以爲常.可做惡夢這還是第一次.事實上易懷宇的過度操勞讓他很久不知道做夢是什麼滋味了.也不知怎麼.偏偏小憩的這會兒被噩夢纏繞.且那夢境逼真異常.仿若身臨其境.
揉着劇烈疼痛的額角.易懷宇痛苦低吟:“朕看見……朕看見君放滿身是血……”
“皇上.沈國師好好在房中歇息呢.奴才片刻前才叫人去看過.”陶世海倒杯茶躬身遞到易懷宇手中.使了個眼色讓一同進來的小太監和侍衛都退下.這纔回頭低聲道.“太醫說沈國師狀況不太好.太醫館裡都三日夜沒熄燈了.可沈國師是積勞成疾.太醫們也束手無策.只能……只能看天意了.”
“天意……天意還不許朕當皇帝呢.朕不是仍舊坐上了皇位.朕不想聽什麼故弄玄虛的話.讓那些庸醫給朕個結果.若是治不好.這宮裡也用不着他們一羣廢物了.”嘩啦啦一陣雜亂聲響.書案上筆墨紙硯連着看完、未看完的奏摺通通被推到地上.
易懷宇的火氣有些莫名其妙.且是突如其來的.陶世海連聲應着.依舊躬身伺立一旁.
這宮裡真正能懂易懷宇的人不多.許是隻有偶遂良一個了.偏偏偶遂良越發不願進宮與他說話.只會沉默地聽他發號施令.而後盡忠職守完成任務.易懷宇知道.就連對他最忠心耿耿的人.也在埋怨他對蘇詩韻、司馬荼蘭以及沈君放的虧欠.
“車馬已經備好了麼.”年紀越大.易懷宇的脾氣愈發陰晴不定.前一刻還咆哮怒喝.轉眼間又恢復冷定淡漠.
陶世海點頭.面上有些猶豫:“車馬早已備好.就等明天載着沈國師離開.皇上.奴才有句話本不該問.可憋在心裡怪難受的.不知皇上……”
“說.”易懷宇煩躁甩手.
陶世海深吸口氣.小心翼翼輕問:“皇上私下裡求醫問藥.千方百計想要治好沈國師.爲此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爲何不把這些事都告訴皇后娘娘和偶將軍.外邊都說皇上摒棄良纔不顧.甚至把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宮一事也關聯起來.皇上是不是解釋一些更好.”
“解釋什麼.跟誰解釋.告訴皇后朕本就不打算殺沈君放.是他自己終日胡思亂想生生把自己憋出病的麼.”易懷宇冷着臉.嘭地放下茶杯.“他們明知道朕捨不得任何一個賢才.更該知道朕的臉面幾乎被他們兩個丟盡了.還期望朕怎麼做.讓他們名正言順在一起.君放的病連太醫都束手無策.如今唯一期盼也就是他能遠離是非之地.找一處無憂場所安心調養.若是他能痊癒.朕倒寧願揹負各種罵名.”
“可皇上就不覺得委屈麼.連偶將軍都……”
易懷宇啞然失笑.
最苦的苦笑.
那年設計去掉姚俊賢時.偶遂良曾對他說.戲要演好不被人戳破.就得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矇騙過去.許多年過去.當他領悟這道理並上演一出好戲時.果然.偶遂良這個離他最近的人也被欺騙了.
易懷宇明白.沈君放的病根在於司馬荼蘭與他之間的選擇.感情與忠誠.這兩樣無法砍斷的束縛將沈君放死死纏繞.掙扎不得脫.
當然.他也是惱怒氣憤過的.對司馬荼蘭與沈君放之間的關係感到怒不可遏.認爲這是他們最卑劣的背叛行爲.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份怒火裡的妒意慢慢彌散.當他回頭看所做過的事才驀然發現.那兩人其實比他更痛苦.更加無可選擇.
在沈君放面前處處炫耀自己有個聰慧皇后的是他.冷落司馬荼蘭任由她哀傷的是他.讓兩個人相遇並因此有所交集的是他.給了沈君放機會.讓冷寂中的司馬荼蘭感受到溫暖溫柔的人.依舊是他.
“朕以爲荼兒最是冷硬倔強.即便沒有朕也會一切如故.朕卻忘了.她也是個需要人關心的女人……”
沙啞模糊的聲音在御書房低低響起.陶世海沒有聽清易懷宇在說什麼.稍稍湊近些想要聽個真切.易懷宇卻閉了嘴不再說話.直等到屋外傳來慌張報信.
“皇上.皇后娘娘不顧禁令非沈國師.奴才們實在攔不住了.”
果然.她寧可違逆他的旨意也沈君放嗎.
易懷宇閉上眼.許久.幽幽一聲長嘆.
“陶世海.都按朕吩咐的做好了麼.”
陶世海一凜.深深垂首:“已經安排妥當.皇上……委屈皇上了.”
暮色降下.月色西起.沈君放居住的某處偏殿裡.司馬荼蘭呆愣而立.
該有人安靜臥牀的屋子中空無一人.牀榻是乾淨整齊的.原本擺滿書籍筆墨的書案空空蕩蕩.輕輕喚了一聲.只有自己蒼涼嗓音迴盪.
“沈國師呢……”司馬荼蘭臉色驀地慘白.跌跌撞撞向後退了數步.若非玉枝攙扶.只怕早已跌倒在地.
“快說.沈國師呢.不是說明早才離開嗎.人去哪裡了.”玉枝也耐不住脾氣衝管事的小太監怒喝.
小太監撲通跪倒.連連磕頭:“娘娘恕罪.沈國師今日早些時候就被皇上帶走了.至於去了哪裡.奴才真的不知道啊.”
“爲什麼要帶走他.”胸口一陣冰涼讓司馬荼蘭接連涌出許多可怕推測.緊抓住玉枝的手微微顫抖.
“爲了不讓你見他.”
身後.忽然出現的易懷宇負手而立.眉宇間漠然冰冷.仍是她認定的那種無情殘酷.
易懷宇只一個眼神便令得旁人戰戰兢兢退出房間.慢慢踱步到司馬荼蘭身前.也不與她對視.只淡淡看着空蕩牀榻.語氣波瀾不驚.
“朕不會給你們一錯再錯的機會.既然你們之間清清白白.那麼這最後一面.不見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