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宸璟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五皇子一愣,周遭喧囂氣氛也隨之凝滯,不可置信目光紛紛集中於白綺歌身上。
昭國祈安公主遠嫁與遙國七皇子易宸璟聯姻之事早已公佈,儘管對作爲屈辱象徵來到宮中的祈安公主充滿好奇,可後宮畢竟不是皇子應該干涉的地域,是而衆人對此事絕口不提。
在無人邀請下主動將婚約已定但未行正禮的妻子帶來宴席本就出乎意料,眼看着易宸璟對白綺歌百般刁難,在座的皇子無不滿心疑惑,心裡卻都抱着旁觀想法期盼能有好戲上演,而主角除了白綺歌之外,如今似乎又多了一個人。
“七弟多心了。”易宸暄舉杯淺笑,“白日我去給敬妃請安來着,本想相約晚上一同前來卻不想你去了父皇書房,想要離去時正巧見有人昏倒井旁,送到房中才知曉這位便是祈安公主,僭越冒犯之處還請七弟見諒。”
平時易宸璟與易宸暄兄弟二人關係如何白綺歌不知道,然而眼前所見,分明是繼素鄢之後連易宸暄也因幫助她而受牽連,白綺歌心中憋悶,看向易宸暄時不由帶了幾分歉意。
眉眼三分相似、流着相同血脈的兄弟脾性相差竟如此之大,着實令人慨嘆。
易宸暄回答得合情合理,本想爲其今日私放白綺歌一事出口氣的易宸璟自知再沒道理追問下去,索性提杯敬酒一飲而盡,笑容極不自然:“既是如此,還要多謝五哥關心了。白綺歌,你甫一進宮便欠了五哥人情,今天若不陪酒助興怎說得過去?”微微揚手,易宸璟脣角笑意冰冷:“來人,給祈安公主倒酒。”
酒是發物,於外傷癒合極爲不利,他明知如此……
白綺歌提口氣在胸腔,耐着四肢傷口腫痛從容淡笑:“殿下都這麼說了,綺歌自然不能推脫,還請五皇子略賞薄面受此一敬。”
接過小太監端來的酒杯,撲鼻香氣暗藏爭鬥,白綺歌舉起酒杯遙遙向易宸暄點點頭,餘光掠過側面,恰見易宸璟陰冷表情。
他設局,她便破局;他逼迫,她便化解;他想讓她顏面掃地,她便拖他下水,看誰最先忍不住繳械投降。這世上沒人能讓她屈服,就算折了膝蓋,她的心與氣永不服輸。
夾在明爭暗鬥的二人中間,五皇子易宸暄不知所措,提着酒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煞是尷尬。
“承蒙五皇子處處關照,此情此恩白綺歌必當銘記心間永世不忘,這杯酒先謝五皇子今日雪中送炭,請。”語罷,白綺歌爽快仰頭,整杯烈酒點滴不剩。
尋常女子都厭惡酒的辛辣嗆鼻,白綺歌則不同,前世執行任務時經常要寒夜露宿,喝酒取暖成了家常便飯。眼前佳釀雖烈,於她而言痛飲個半斤八兩絕對不成問題,唯一需要擔心的是這身體是否能承受得住。
好在,殘顏之下尚有優勢,與白綺歌期望相吻合——整杯烈酒下肚,身子沒有出現任何不適反應。
如此不遮不掩豪爽飲酒的女子着實罕見,座中不明就裡的皇子個個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爆發陣陣喝彩,喧鬧重臨。
只這還不算完。
白綺歌藉着滿座吵嚷熱鬧又斟了滿滿一杯酒,單手平提,面相易宸璟伸出:“這杯敬殿下。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與殿下結秦晉之好白綺歌榮幸之至,還望他日殿下能夠不離不棄白首到老,便是黃泉碧落也能並肩共行。”
若他聽得懂便該明白,她想說的是,就算死也會拖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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臆想中白綺歌窩囊求饒的場景並沒有發生,失望之餘,易宸璟也對眼前意料之外狀況頗感棘手,騎虎難下間只得端執酒杯在桌面上重重一磕,冷着臉一口飲盡。
這依舊不算完。
震驚全場後,白綺歌竟又倒了第三杯酒:“這杯酒敬諸位皇子,綺歌不才,於歌舞技藝一竅不通,今日不能爲在座列位助興,還望各位皇子海涵。”
又是痛痛快快一飲而盡。
這般喝法便是大多數男子也望塵莫及,三杯入腸,叫好聲此起彼伏,驚破夜色。
原想借機羞辱白綺歌令她難堪,不料白綺歌非但沒有落入設計反而巧妙地將歌舞助興推脫乾淨,易宸璟不得不承認,這一招棋,是他輸了。
見慣高貴身份的大家閨秀扭捏溫柔,白綺歌的直爽乾脆立即贏得衆皇子好感,你一杯我一杯居然連番敬起酒來,白綺歌也不推辭,但凡有敬的必然滿上酒杯仰頭成空,毫不顧忌旁側易宸璟臉色越來越差。
不,不該說是沒有顧忌,應該說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兩團酥紅飛上白綺歌蒼白麪頰,遠望去白皙粉嫩之容也不那麼難以入目了,先前幾番嘲諷評議也都化作東風一吹消散,剩下的只有觥籌交錯杯盤狼藉。
這頓酒席喝得暢快,醉的人也就多些,到後半程酒氣熏天,愈發沒了規矩。
坐在上座的太子也是滿面醉紅,不停讚歎白綺歌爲酒中巾幗;離中央最近的也不知是哪位皇子,醉醺醺地竟拉住白綺歌衣袖不放,非要她坐在旁邊陪酒,直惹得身後隨侍太監心驚膽戰連連低聲提醒;五皇子易宸暄沒有多喝,目光滿是擔憂一直追隨着那道孱弱而又似乎蘊含無窮力量的瘦削身影,凡有皇子向白綺歌敬酒他都要攔上一攔,無奈根本攔不住;而白綺歌,乾脆喝得站也站不穩了。
水榭中最清醒的,大概也只有易宸璟一人。
白綺歌每喝下一杯,他的火氣就高漲一分,直燒得目光陰沉雙拳緊握。那身姿渾不像在他面前那般冷硬,忽而婀娜騰轉,忽而風情妖嬈,勾得數位兄弟心猿意馬,居然連白綺歌臉上醜陋傷疤都不在乎了,更忘記她聯姻公主的特別身份。
男人引誘女人要怪女子心意不堅,女人勾引男人則是傷風敗俗狐媚穢亂,堂堂遙國七皇子替嫁之妻衆目睽睽下與如此之多人曖昧不清,若傳出去他還有何臉面?
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冷肅身影晃過酒氣沖天的衆兄弟眼前,易宸璟快步走到水榭中央拉住白綺歌手臂,不由分說拖着向外走去。
“明早還要參議出征之事,我先回去了。”
也不管有沒有人聽見,丟下生硬告辭後易宸璟不做片刻停留轉身就走,方至榭外便被攔住,阻攔之人正是五皇子易宸暄:“說好徹夜共飲,怎麼這麼早就要回去?可是氣他們壞了禮法亂鬧一通?”
“是我管教不嚴,讓這種不自量力處處招蜂引蝶的女人污毀人心。”
易宸璟拉住纖細手臂狠狠往前一拽,白綺歌醉醺醺地腳步踉蹌眼看要摔倒,易宸暄下意識伸手扶住。
“這……”不小心撩起單薄衣袖,潰爛傷口猙獰現於面前,易宸暄倒吸口涼氣,“傷成這樣怎麼不給她醫治?七弟,剛纔人多有些話我不方便直說,現下無人,實在是不吐不快了——好歹也是昭國公主,就算你看不上她、嫌棄她姿容醜陋,那也不必如此折磨啊!今天我去斂塵軒初見她時還以爲是做錯事被罰的侍女,渾身溼透一個勁兒發抖不說,額頭也燙得嚇人,只怕再多耽擱一下午她會活活發熱病死。要是你真看她不順眼索性丟在一旁眼不見爲淨,她死了,無論是父皇還是昭國那邊都不好交代。”
這些豈會不知。易宸璟不爲所動,只面上簡單敷衍,仍粗暴地拖着白綺歌往斂塵軒行去。
遠看兩抹身影消失於濃郁夜色,易宸暄一聲輕笑搖了搖頭,朝向黑漆漆的樹林靠了兩步:“瑾琰,去查查這女人來歷。據說白家獨女軟弱怕事,可這番看來先前傳言毫不貼合,我懷疑嫁入斂塵軒的並非白綺歌,而是另有其人。”
“是。”林中一陣草木窸窣,片刻後忽又沒了聲響,放佛剛纔男女莫辨那聲應答不過是冥冥虛幻。
離開水榭很遠,就快要到達斂塵軒時易宸璟忽地停住腳步,掌中,纖細手腕從軟弱無力變成生硬地向後拉扯。放開手微側半身,身後踉蹌跟隨的女子不知何時穩穩站立,目光機敏靈動,哪裡有一絲半點酒樁人的糊塗遲鈍?
被人欺騙的惱怒瀰漫心頭,易宸璟眉頭緊蹙,兩眼幾欲流火:“你沒有醉?”
“不過幾杯薄酒罷了,你若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再陪你喝上十壺,看誰先醉倒。”白綺歌傲然一笑,語氣中諷刺毫不掩飾。
連杯痛飲,笑語張狂,從仰首提杯到搖晃站立,所有過程都只是一場戲,一場精心演繹給衆皇子以及易宸璟看的好戲。
藉着這場戲白綺歌躲過逼她出醜的助興歌舞,在哄得滿堂歡鬧同時又給了易宸璟一個下馬威,由被動丟臉轉爲主動出擊威脅,整個過程沒有一絲瑕疵紕漏,終於連心機深沉的易宸璟也吃驚了,被她騙得團團轉。
最好的對抗不是隱忍躲閃,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化弊爲利,狠戳對方軟肋。
“我還是不要拋頭露面比較好,否則你的顏面早晚要被抹黑。這人一旦醉了可什麼醜事都做得出來,我個人榮辱是小,堂堂遙國七皇子的面子可就不同了,你說呢,殿下?”
夜風習習,絲縷寒涼中,酒香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