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便來到了吳東城卸任腫瘤醫院院長的日子。
那天上午,吳東城最後一次組織了腫瘤醫院的院常委會議,會議的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平穩交班。
市委組織部派了一個副處長來,市衛生局主管人事的副局長也參加了會議,會上,組織部的副處長宣佈了免職和任命的文件,衛生局副局長說了些場面上的話,而吳東城則表達了對新一屆領導班子的深深祝福。
這種場合下,葉兆祥也只能高調評價過去三年吳東城爲醫院做出的貢獻,並表態說一定要團結醫院領導班子,共創腫瘤醫院美好的未來。
散會之後,吳東城沒做任何耽擱,也沒和任何人打招呼,便離開了腫瘤醫院。
朱小君早早地等在了吳東城的家門口,他跟外科片的幾位吳東城當年的嫡系商量了,今晚要給吳東城送送行。大夥預料到吳東城很有可能會拒絕大夥的好意,這才委託朱小君來做一下吳東城的工作。
吳東城看起來並沒有失去權力的落寞感,相反,他倒是顯得很輕鬆,輕鬆的表情下,甚至還有些興奮。
對朱小君代表着大夥提出來的請求,吳東城也沒有多大的爲難,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便點頭應下了。
到了晚上,原定只有不到二十人蔘加的聚會,竟然來了五十餘,好在那家飯店跟腫瘤醫院的這些外科大主任們的關係很不錯,飯店經理緊急調整,這纔多安排了三張桌子。
到場的這些人自然都是吳東城這條線上的,他們對這個結局多數都不理解,紛紛爲吳東城抱屈。
在酒精的刺激下,有些性格比較火爆的主任開始爆了粗口,指責並咒罵起葉兆祥來。
吳東城見狀,只得站出來說上兩句,以平復大家心中的怒火。
“東城在院長這個位子上做了三年有餘,這三年多的時間,各位給予了東城最大的支持和鼓勵,在這裡,東城謝過各位了。我做出辭職的決定,並非是一時衝動或是受到了什麼壓力,而是我對三年前的選擇的一次糾正。”
“這三年多的院長生涯,使我在專業上生疏了許多,別說進步,就算是原地踏步就已經是高擡我了。而你們都知道,醫學的進展飛,在這條醫學進展的長河中,不進就是退,我若是再在院長的這個崗位上呆上幾年的話,估計東城的專業水平都會被你們各位大主任們所嘲笑了。”
“所以啊,我很後悔三年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現在,剛好有這樣一個契機,我希望能得到各位的理解。當然,我吳東城爲了一己私利,拋棄了你們這些老同事好兄弟,實在是心中有愧!不過,我們凡事都要往前看,各位,你們都是外科片各個科室的頂樑柱,還得爲科室兄弟們的口糧負責啊!”
話說完,吳東城爲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白酒,舉起杯,環視了一圈,然後一飲而盡。
“這杯酒,就當我給各位賠罪了!以前的事,咱們都不要再提了,翻過這一頁,後面,說不準會更精彩!”
翻過這一頁,後面,說不準會更精彩?
這句話聽上去沒啥問題,場面上的話而已,在場的沒有誰會對這句話產生警覺。
可是,朱小君卻在心裡犯了嘀咕。
他是瞭解吳東城的個性的。吳東城落寞下臺,原本應該是情緒低沉纔對,但是,朱小君卻看不到吳東城有一絲低沉。而吳東城說出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朱小君觀察到吳東城的神色,他似乎在期盼着什麼。
這時,楊林站了出來。
“各位,聽我說兩句……”楊林舉着酒杯走了一圈,待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之後,楊林說出了他的看法:“葉兆祥是個什麼樣的人,各位都知道,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反正我楊林是跟他尿不到一壺去,爲他賣命?對不起,哥們做不到。至於科室效益……嗯,沒有那份獎金,我想弟兄們也不會餓死,大不了,咱們多下幾次鄉,多開幾臺飛刀不就補回來了?葉兆祥能用卑鄙手腕擠走了吳院長,咱們就不能用低迷的效益趕走葉兆祥嗎?”
楊林的這番話說中了大多數外科主任們的心聲。
這些副高以上職稱的外科醫生,在下面的基層醫院中都有一些關係,平時是爲了醫院的利益同時也是礙着吳院長的面子,他們除非不得已纔會開上一兩臺飛刀。現在可以拋開醫院利益於不顧了,那就可以撒了歡地開飛刀,要知道,在下面開一臺飛刀,拿到的錢可是比在醫院裡拿到的多了去了。
有些沉不住氣的外科主任開始爲楊林的話而喝彩。
接着,大傢伙開始興奮起來,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討論該如何團隊作戰,共同開好基層醫院的開飛刀事業。
而吳東城卻出人意料的微笑不語,當是沒聽見一般,拉着朱小君討論起那個伽瑪刀項目。
朱小君一邊應付着吳東城的關懷式的詢問,一邊在想,楊林剛纔說的那番話,是不是已經和吳東城串通好的呢?如果不是,那麼爲什麼配合地那麼默契?如果是,那真實目的又是什麼呢?
此時的朱小君已經擺脫了唐氏集團的那項任務,雖然當初簽了字的那張合約還沒能拿回來,但朱小君已經對此毫無顧慮了,因爲他身後有個呂保奇,在彭州這塊地界,管他是唐氏還是唐朝,都拿他朱小君沒辦法。
所以,朱小君並不希望腫瘤醫院就這樣頹廢下去。頹廢下去的話,他在普外科的收入倒沒啥大不了,但關鍵是會影響到伽瑪刀項目的效益,那可是塊大頭。
但是,一家醫院的外科如果不給力的話,任由內科如何努力,醫院的勢頭也不會有多大起色。
正哄哄亂着,馬宗泰來了。
一進門,馬宗泰就給大家道歉,說他被下面的一家基層醫院請去開刀了,一下午連開了四臺,所以纔會晚了這場聚會。
馬宗泰這麼一說,大夥都笑開了。
郭老二替馬宗泰拿了大衣,接話道:“我們剛纔正討論該不該去開飛刀呢,沒想到馬主任已經以實際行動來指導我們了!”
馬宗泰翻了翻眼皮:“怎麼?活人還準備被尿給憋死?醫院就這副鬼樣子,咱們不下去,怎麼養家?怎麼養活科裡的小兄弟?”
馬宗泰的表態,使得原本對開飛刀還抱有異議的幾位主任也改變了態度,大傢伙的思想達到了空前的統一。
楊林又道:“你們知道麼?葉兆祥一上臺就準備拿我們外科片開刀,把吳院長當初制定的政策全都推翻了,按葉兆祥的那一套來,咱們就等於給醫院做牛做馬了,出了全身的力氣,也不過吃上一頓枯草。”
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雖然,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表明葉兆祥上臺後會調整政策,但所有人都對楊林的這番話深信不疑。
大夥的情緒被挑動地上升了一個層次。
在這種情緒的作祟下,外科片的主任們迅達成了一致意見,絕不爲科室效益出一分力氣,大夥抱成團,全力展開飛刀的事業。
這時,吳東城終於坐不住了,他站了起來,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我已經卸任了,本無權力對你們做出任何要求,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們以大局爲重……”
吳東城說話,在場的人都得聽着,當然,馬宗泰除外。
馬宗泰笑着打斷了吳東城:“好了,東城啊,你今天就安心坐下來喝你的酒,腫瘤醫院的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你不是跟我說,要集中精力把你的業務重新抓起來麼?弄個腫瘤醫院的這些破事來分心,那你辭職還有意義麼?”
吳東城笑着嘆了口氣:“好吧,我聽你老馬的奉勸,今天只管和兄弟們一醉方休!”
吳東城說到做到,端起酒杯,開始跟各桌兄弟敬起酒來。
朱小君準備的兩箱茅臺很快就喝完了,酒店賣的茅臺不一定真還特別貴,朱小君正犯愁,準備跟郭老二商量商量的時候,馬宗泰卻對他招了招手,遞給了朱小君他的車鑰匙:“我車裡還備了幾箱,你叫上兩名酒店服務員,下去搬上來吧!”
一出酒店,冷風迎面撲來,朱小君頓時清醒了許多,一連串的疑問也隨之而來。
籌劃這場活動原本只有十來個吳東城的嫡系才知道,當初也說好了不擴大範圍的,爲什麼會突然來了這麼多人?
第二個疑問就是楊林跟吳東城配合地如此默契,顯然不是臨場揮,更像是事前有所安排。
第三,馬宗泰爲什麼會遲到?可能他真的是去了下面開飛刀了,但是爲什麼到來的時刻那麼巧,剛好趕在了大傢伙討論開飛刀的檔口上。
朱小君在潛意識中認定,這一定是一場事先有預謀的行動,而這場行動的幕後策劃不外乎吳東城馬宗泰和楊林三個人。
看來,吳東城還是對自己有戒備啊!
吳東城對朱小君有所戒備倒也不是什麼多難理解的事,對朱小君來說,搞不清楚吳東城鬧這一出的真實目的,纔是心中最大的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