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起來了——那堆跟山一樣高的大柴堆燃起來了。
“賣火柴的小女孩”給它比了箇中指,這玩意兒就燃了。
密不透光的濃雲在天空合攏,人造的夜晚拉起了帷幕,一座座臨時營房前也亮起燈光,在這座山谷中點綴出了最初的一片星火。
所有人都被邀請到了廣場上,孤兒院的全體孩子,一直以來都在照顧他們的理事會僱員們,還有明天就要撤離的特勤局工程隊伍,上百號人來到了篝火堆旁,而在篝火堆外面,還坐着雷霆泰坦們沉默的巨影。
一道虛幻的大門浮現在廣場邊緣,於生推門從裡面出來,高興地跟等在廣場上的小紅帽等人招呼着:“看看是誰來了!”
然後李林和徐佳麗就先從門裡走了出來,倆人帶着驚愕的眼神看着廣場上的景象,被於生從旁提醒了一下才趕緊往前走兩步,跟小紅帽打着招呼。
特勤局派到這邊的工程隊負責人孫工好像認識徐佳麗,見狀也領着幾個人跑了過來熱情地招呼着,還有蘇老師他們那批由理事會派遣的“僱員”,也紛紛聞聲而至,歡迎着新的客人。
這之後又過了兩三秒,一個留着灰白色單馬尾、穿着白色套裙的清冷身影纔有些遲疑地從門裡走了出來,好奇地看了看四周。
於是周圍瞬間就安靜了。
孫工瞪着眼睛看着從門裡走出來的身影:“局……局長?”
於生瞟了一眼,赫然看到就連平日裡最能上躥下跳鬧鬧哄哄的長髮公主竟然都一瞬間繃直了身體,眼神堅定地彷彿要跟黑惡勢力同歸於盡似的在那站着,大氣都不敢出……
這讓他瞬間就樂了,打破現場的沉默:“你們這一個個的都至於麼,百里局長又不吃人。”
“我就知道會這樣,”百里晴自己臉上表情竟然也有點無奈,她嘆了口氣,“都放鬆點,我只是來參加慶祝活動的——你們就當我沒來。”
“額,局長,我們就是有點意外,”孫工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趕緊乾咳兩聲緩解着剛纔的尷尬,“您能來那當然更好啊,就是我們這也沒個準備……”
“臨時決定的,沒有通知任何人,”百里晴擺了擺手,目光便已經落在小紅帽等幾個離得最近的“家長”身上,而後她輕輕吸了口氣,神色好像變得柔和了一些,“恭喜你們。”
“嗯,謝謝,”小紅帽上前半步,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您一直很照顧我們。”
“客氣話就不用多說了,今天所有人放鬆就好,”百里晴點了點頭,而後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沉默片刻後轉向於生,“很有創意的……夜幕。然後呢?第一個項目是什麼?”
“長髮你那堆煙花呢?”小紅帽立刻轉頭看着自己的室友,“下午你就一直嚷嚷着要放,現在真的可以了。”
“哎對,煙花!你們稍等!”長髮公主瞬間就跳了起來,一邊高興地嚷嚷着一邊轉身就朝傳送門平臺的方向跑去,“我都堆在臺子那邊了,你們等着看啊——火柴!火柴過來!放煙花啦!”
倆姑娘便興奮地從廣場邊緣跑了出去,然後又過了一小會,夜空下便傳來一聲尖銳的鳴響——一道耀眼的火光從山谷中央的那座“傳送門平臺”方向躥升至高空,幾秒鐘的延遲之後,一團絢爛的焰火般照亮了夜幕。
焰火炸開的瞬間,於生感覺自己依稀間聽到了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哎,哎炸我眼睛了……”
但好像沒人看得到天空有一雙一閃而過的眼睛,接二連三的煙花緊接着打上了夜幕。
孩子們歡呼尖叫起來。
艾琳也跟着歡呼尖叫起來——仨艾琳都在。
然後還有胡狸,她一邊歡呼還一邊往天上打了一梭子狐蘿蔔機槍,在她的刻意控制下,妖異的狐火和平臺方向升起的煙花混到了一起,齊齊在天空炸裂,藍焰滿天擴散,又在夜空中如流星般滑落。
說是一場慶祝晚會,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規矩和流程,孩子們只是想要在今天徹底地熱鬧一場,用一場盡情的狂歡當做童年的終點和起點,當做提醒自己新生活已經開始的“記號”——現在,狂歡開始了。
有這麼多孩子在場,根本不需要誰來把氣氛炒熱。
烤肉的架子支起來了,就在大篝火旁邊,工程隊的師傅們和一羣半大孩子一塊忙活着;小孩子們開始在廣場和傳送門平臺之間竄來竄去,去找“長髮姐姐”討要小一點的煙花,或者過去送吃的;廣場和平臺之間其實很近,只有一兩百米的距離,但國王還是爪子一揮,召喚出了一隊巡夜的騎士和提着油燈的打更人,在這條不到兩百米長的“狂歡節小徑”上來回巡邏着……
一架南瓜馬車從小鎮邊緣那座“城堡”的屋頂上飛了出來,從大篝火和焰火之間掠過夜空,向着廣場灑下了五顏六色的紙片。
於生隨手抓住一片花花綠綠的彩紙,看到上面用水彩筆寫着大大的幾個字——
“wo xiang長大當su老師!”
於生高興地把手裡的紙片拿給小紅帽看,卻看到對方的神色一時間有些異樣,那是許多感情混合在一起,讓他一時間看不明白的沉默,但隨後,少女便微笑了起來,擡手指着篝火方向。
“看,國王把它的宮廷小丑召喚出來了。”
穿着花花綠綠的滑稽衣服,戴着小丑面具和尖頂帽子的宮廷小丑在篝火旁賣力地表演起來,儘管只是一個沒有多少心智的“召喚物”,他卻也彷彿能感受到今日不同往日的氣氛,那面具下面誇張翹起的嘴角笑容都顯得真誠又熱切,然後,又有旅行中的鄉村樂手和吟遊詩人從空氣裡走出來,彈奏起不知名的曲子。
一羣大孩子裡面,一個留着柔順長髮、穿着淺藍色長裙的女孩在見到國王召喚出來的樂手之後便高興地走了出來,應着那不知名的歡快曲調,信手拈來地哼唱。
她的聲音不大,卻幾乎在小半個山谷裡均勻地迴盪着。
沒什麼特效,但管好聽,真的很好聽。
於生悄悄地向後退去。
在人魚的歌聲中,他離開了廣場上最熱鬧的地方,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來到了營房區邊緣的一處空地上。
百里晴抱着胳膊站在這兒,遠遠地看着廣場方向,臉上帶着淡淡的笑。
“……躲這麼遠?”於生隨口說着,邁步走了過去,“……你平常也會笑啊?”
“我強調過很多遍,我不是面癱,我只是需要在工作中保持嚴肅,時間長了就成習慣罷了,”百里晴的聲音聽上去格外無奈,“另外,我也不是躲——我只是不太習慣這麼鬧的環境,正好大家也不習慣玩鬧的時候有一個特勤局局長在旁邊盯着,所以我找了這麼個清靜地方。”
“行吧,清靜點好,喜歡清靜的也不止你一個,”於生擺擺手,“你妹呢?她沒事吧?”
百里晴擡手指了指自己側後方的半空:“這兒呢。”
於生順着對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便看見一雙虛幻而巨大的眼睛正在夜空中漂浮着,一邊使勁眨眼一邊流眼淚——但眼淚剛離開眼眶範圍便會憑空消失在空氣裡,就好像除了這雙眼睛之外,“她”的全部存在都已經被擦除了。
於生:“……”
“那麼大一團,直接炸我眼睛裡了。”百里雪的聲音還是帶着一種機械呆板的質感,但於生總覺得自己從裡面聽出了濃濃的怨念。
“……我早提醒過你,別什麼都想湊過去看,”百里晴嘆了口氣,“反正你自己慢慢恢復吧,我一時半會找不到這麼大桶的眼藥水。”
那雙眼睛便慢慢從空氣中消退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則從附近的草地中傳來。
於生一點都沒有意外,甚至就像是早就在等着似的,在那聲音傳來的時候便已經蹲下。
黑暗中,一個紅棕色的小小身影從草叢裡跳了出來,靈活地幾下便竄到於生肩膀上。
“松鼠來啦!”那個細細小小的聲音高興地對他喊道,“煙花真好看!”
於生用手指輕輕按了按松鼠的腦袋,又擡起頭,看着夜色中的另一個方向。
一個身披獵裝的空洞身影就在那裡,與他和百里晴隔着一段距離靜靜站着。
“晚上好,”於生笑了起來,對獵人輕輕點頭,“我還以爲你們不來了。”
“我早就想過來了的!但獵人一直在磨磨蹭蹭,”松鼠扒着於生的耳朵嘀嘀咕咕,“一會說衣服還沒整理好,一會說獵槍有點毛病——來參加篝火晚會要獵槍幹什麼嘛。”
於生沒有說話,只是轉頭看向百里晴。
後者向前走了幾步,來到獵人面前,平靜地看着那身空蕩蕩的獵裝與兜帽,彷彿在看着那些早已化作虛無的面孔與眼睛。
“好久不見了。”
獵人的兜帽微微動了動,夜空下傳來有些沙啞模糊的聲音:“是啊,好久不見了,局長。”
於生本來只是抱着三分看熱鬧的心態在旁邊看着,這時候突然愣了一下,隨之反應過來。
……這位由七十年前的深潛小隊融合而成的“獵人”,也管百里晴叫“局長”?!而且還說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