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對面的人在快速說着什麼,百里晴的表情則顯得格外凝重,於生在旁邊也不好插嘴也不好打擾,就只好湊過去認認真真地偷聽着,就聽見“聚居點”、“失蹤”、“痕跡”、“周邊能量反應”之類的幾個關鍵詞,然後等聽到“天使殘骸”幾個字的時候他瞬間就精神了。
然後又等了一會,百里晴便開始跟手機對面的人交待一些事情,包括對某些“交通節點”進行緊急封鎖還有調取監控、掃描圍牆和界碑之類,等她這通電話打完之後於生才往後退了半步,好奇地開口:“聽着……出事了?”
“是天使墜落之後的殘骸,”百里晴長長地吸了口氣,儘管此事機密,但於生本就是天使墜落事件的當事人,而且今後也得合作,所以她也沒什麼隱瞞的,“你應該已經見過了當時墜落過程中的影像記錄——我直說了吧,安卡艾拉的主要結構在‘墜落昇天’的過程中解體消失了,但仍有少量具備實體的碎塊在越過界城上空的時候轉而落向了地表,特勤局爲此派出了數個回收小組,剛纔其中一個小組傳來報告,可能有一部分殘骸……失蹤了。”
於生感覺後槽牙開始隱隱作痛。
“現場只有衝擊坑,坑裡是空的,”百里晴面色陰沉,“現在特勤局的人還在附近區域搜查,但情況不樂觀。”
“……額,樂觀點想,沒準就是憑空‘蒸發’了呢,”於生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不信,“畢竟是晦暗天使對吧,落入咱們這個世界的時候那性質就已經很古怪了,一部分碎塊落地之後又消失也是正常的。”
“我是真想這麼想,”百里晴嘆了口氣,“但我在很早以前就已經習慣把所有樂觀選項都第一時間排除掉了。”
“好吧,”於生撓了撓頭髮,“那現場有發現可疑痕跡嗎?有人捷足先登之類的……”
“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晦暗天使的碎片決不能落到天使教徒或崇聖隱修會那樣的瘋子手裡,但從現場傳來的報告看,回收小組並沒有在墜落點周圍發現其他人的蹤跡,”百里晴沉聲說着,“只是這並不能排除有人偷偷取走碎片的可能性——這個世界很大,總有些棘手的傢伙,是可以不留痕跡的。”
於生聽着眼睛都微微睜大了:“這麼厲害呢啊,在你們特勤局眼皮子底下偷東西都能來無影去無蹤的?”
百里晴也不說話,就這麼默默地看着他。
於生被盯了兩秒就反應過來,頓時彆扭地一縮脖子:“哎你別看我,不是我拿的啊……”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百里晴語氣中帶着疲憊,沉默了幾秒鐘後才繼續說道,“事情發生在‘郊區’,界城之外的曠野地帶並不像城區內這樣穩定,也偶爾會有不法之徒從界碑附近的縫隙中溜進來做一些偷偷摸摸的勾當,黑市交易小偷小摸什麼的,其中不乏有些‘本事’的傢伙……但這裡畢竟是交界地,那些老鼠從不敢在特勤局眼皮子底下搞什麼太大的動作,更別提是帶走天使碎片這種放在覈心收容區都要開單間的危險物。”
“那前提也得是他們知道那是啥玩意兒啊,”於生攤開手,“路過的時候看見路邊坑裡有個閃閃發亮的玩意兒順手揣兜裡的也不是沒有,這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隨機集合……”
百里晴沒有說話,只是抿了抿嘴脣,片刻之後又掏出電話聯絡了某個下屬,飛快地交待了一些事情。
於生小心翼翼地在旁邊看着對方忙碌,過了幾分鐘纔再次試探着開口:“這事兒最嚴重能有多嚴重?”
“坦白說,現在什麼都不能確定,”百里晴看了於生一眼,“事情的嚴重程度要取決於帶走天使碎片的是什麼人,以及天使碎片本身到底‘是什麼’。現在第一批被回收的殘骸已經在回城路上,等他們回到總部之後會先接受隔離觀察,碎片則會在經過初步危險評估之後被送到高危實驗室做進一步分析,我們得先搞明白那東西都有什麼性質,就像你說的,樂觀一點的話,那或許就只是一些有特殊意義的石頭罷了,但不樂觀的話……”
她沒往下說,於生也聽明白了。
“得了,等着吧,”他嘆了口氣,慢慢回到沙發旁坐下,有些出神地看着天空,過了兩秒才嘀嘀咕咕起來,“安卡艾拉啊,你說你都沒了還留這麼大爛攤子呢……”
“總有些事情會超出計劃,”百里晴也回到他對面坐下,這位局長女士的反應倒是平靜得多,“習慣就好。”
“這麼一看你比我還心寬,”於生伸手拿過了茶几上自己剩下的半杯飲料,端起來一飲而盡,而後擺了擺手,“看樣子這件事一時半會也沒有眉目,那我就先回去了,家裡還一堆事。”
“好,”百里晴起身,“那我就不送了。”
於生點點頭,不過就在剛要拉開門離開的時候,他又忽然想起什麼,扭頭看着百里晴:“對了,還有件事。”
“你說。”
“‘童話’的孩子們,今天晚上要舉行一場慶祝,”於生一臉認真,“地點就在山谷裡,我知道特勤局一直都很照顧那座孤兒院……所以你要不要來?”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額,當然了我知道你挺忙,尤其現在還出這麼一攤子麻煩事,要是沒時間的話……”
話沒說完,百里晴便開口打斷了他:“那位‘獵人’在嗎?”
於生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輕輕點了點頭:“嗯,‘他們’也在,還有松鼠。”
“我有時間,”百里晴嘴角疑似露出些許笑容,“到時候麻煩你來接我一趟吧。”
“行,那就這麼定了,時間暫定的是六點開始,我提前給你打電話,”於生笑了起來,對百里晴擺擺手,“晚上見。”
“晚上見。”
虛幻的大門無聲合攏,而後悄然消失。
百里晴站在那裡,看着於生離開之後又靜靜地思考了一會,而後才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轉身回到吧檯旁。
她給自己倒了半杯烈酒,坐在吧檯椅上慢慢喝着。
缺乏色彩的巨大雙眼在她身後的空氣中緩緩浮現,沉默注視着。
“你想去就直說,還非要顯得自己就是因爲那些深潛員的事情纔去一趟嗎?”
“隨口一問罷了,”聽着腦海中出現的聲音,百里晴沒有回頭,“你呢?你都跟他聊什麼了?”
“打聽了一些有關晦暗天使的事情,其餘只是閒聊而已,”那雙眼睛不緊不慢地說着,然後又好像不經意般隨口提到,“另外,我把我的名字告訴他了。”
“名字?”百里晴端起酒杯的動作突然間停了下來,語氣中帶着些許錯愕。
“需要這麼驚訝麼?”那雙眼睛來到了百里晴面前,在後者對面數米外漂浮着,“只是告知名字而已,基本的禮貌我還是記得的。”
百里晴沒說話,就只是看着對面那雙眼睛,過了好一會纔開口:“我是說……你大名叫什麼來着?”
“……”
“開個玩笑罷了,”百里晴扯了扯嘴角,“總是緊繃着,需要放鬆一下。”
“我都忘了,你原來也是會開玩笑的,”那雙眼睛的語氣中聽不出什麼感情波動,但眼神倒好像溫和了一些,“不說這些了——關於這次的‘天使墜落’,你打算什麼時候公佈出去?”
“等到目前已經尋獲的那批‘碎片’都安全送回總部之後就公佈出去,”百里晴說道,“至於安卡艾拉的具體情況,暫時只和泰拉學院、阿爾格萊德佔星結社以及巴摩薩隱士會的高層溝通一下,‘晦暗天使可以交流’這一信息,暫時不宜全面公佈出去。”
“哦?”那雙眼睛有些疑惑,“爲什麼?這不是一個很振奮人心的新發現麼?這麼多年以來,我們對晦暗天使的認知終於有了突破……”
“然後就會從犄角旮旯裡冒出許多莫名其妙的‘理智客觀’和‘博愛進步’團體來,要揮舞着小旗子號召各方勢力建立對晦暗天使的溝通和理解機制,還要討論每一個晦暗天使背後可能的悲慘命運以及‘挽救’它們的可能性,不出幾個月,他們就要喊着‘愛與理解’、‘反思’、‘包容’之類的口號,把矛頭對準那些一直在一線對抗天使入侵的部隊了。”
百里晴說到這頓了頓,一聲嘆息:“有一羣天使教徒就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你能想象這個世界上出現晦暗天使保護主義是什麼樣的景象嗎?”
那雙漂浮在空中的眼睛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
“……如果我還有皮膚的話,我現在雞皮疙瘩已經起來了。”她說道。
“是啊,就是會出現這麼離譜的情況,羣體的智慧和羣體的愚蠢都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東西,”百里晴晃了晃手裡的酒杯,“我很討厭這種情況,所以最起碼我得推遲這種情況的出現,即便未來某一天,我們真的掌握了晦暗天使的更多秘密,甚至確定了它們真的都是和安卡艾拉一樣可以溝通的個體,那這個過程也必須是在合理可控,循序漸進的前提下進行的,最重要的,我們要確保以本世界的利益爲優先——歸根結底,我不喜歡愚蠢的東西,一直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