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怎麼看他似乎有些不情願呢?”
“怎麼會呢?”
“你沒看到他離開時笑得多開心嗎?”
曹髦笑着說道。
兩人坐在太極殿內,曹髦忽然問道:“你這幾天還在去罵你大父嗎?”
“哦,沒有了,仲父將我叫去一頓訓斥,讓我不許胡鬧。”
司馬炎所說的仲父,是留守在洛陽的司馬乾。
曹髦若有所思的點着頭,又問道:“那你外大父呢?”
“啊?連他也要罵?這不好吧?”
“誰讓你去罵他了,我是問你,有沒有他的消息!”
司馬炎搖着頭,“還沒有,這趕路不太容易,道路上還有叛賊,不知何時才能到呢。”
曹髦點點頭,“原來如此。”
司馬炎看着一旁的曹髦,欲言又止。
“怎麼了?”
“最近有不少士人都在罵陛下,說陛下親近閹宦,不用心學業,貪圖享受說什麼的都有。”
司馬炎講述着洛陽內最近的變化,自從被打破禁錮後,士人們開始瘋狂宣泄,在罵過自己的親族之後,他們又將矛頭對準了皇帝。
想要通過反對皇帝來刷名望。
曹髦笑了起來,這不就是明末大臣的套路嗎?
故意激怒皇帝,來給自己塑造忠君的人設,趁機揚名?
司馬炎很是不解,“陛下,伱就不怕往後親政了,羣臣會瘋狂上書勸諫,讓你什麼都做不成嗎?”
曹髦搖着頭,“倘若真的親政了,大權在握,誰還聽什麼勸諫啊。”
“安世,你要記住,只要你本身夠強,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限制你,可倘若你很虛弱,那任何東西都能限制你”
“重要的還是自己啊,安世,你如今名揚洛陽,是很多人口中的名士,就是裴楷王戎這些年少成名的,你也能上去比一比了,但是,你還是不能鬆懈啊。”
“要不斷的提升自己,提升自己的辦法有很多,你可以多練武藝,可以多讀書,可以繼續去揚名,總之,用盡所有的辦法來提升自己。”
司馬炎點點頭,“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們的年紀都不大,何以着急呢?”
“不急不行啊。”
曹髦認真的說道:“當初蔡桓公見扁鵲的時候,倘若他能及時聽話,也不至於暴死。”
“疾之居腠理,湯熨之所及;在血脈,針石之所及,在腸胃,酒醪之所及;其在骨髓,雖司命無奈之何。”
“當今的大族危害,已經到了血脈,若是我們再不急,就治不好了。”
司馬炎若有所思的點着頭
王祥板着臉,坐在案牘前,拿起了茶,輕輕吃了一口。
他再次看向了面前,幾個案牘空蕩蕩的,只有王觀坐在了一旁。
陳騫沒來,鄭袤沒來,王經沒來,崔贊也沒有來。
崔贊沒有過來,王祥尚且知道原因,他因爲鍾毓的話而有了些波動,現在還沒想通,等想通了就會回來。
但是其餘幾個人。
王祥今日召集自己的勢力,想要從太學下手,來給尚書檯證明自己的能力。
可是,等了這麼久,最後前來的居然只有王觀一個人。
縱然是王祥,此刻臉上也是有些掛不住了。
有甲士走了進來,站在王祥的身邊,耳語了幾聲。
王祥的臉色在一時間變得極爲複雜。
王觀好奇的看着他,“太常,這是出什麼事情了?”
王祥笑着回答道:“無礙,只是說府內出了些事情。”
王觀也不戳穿,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盧公的家底可不好接啊。”
王祥知道曹髦接見了自己幾個盟友的事情,可王祥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他認爲,這只是皇帝逼迫自己來完成祭祀的事情。
皇帝手裡雖然有籌碼,可是沒有大權,自己能給盟友的,他根本就給不出去。
自己這些盟友又不是司馬炎那樣的愣頭青,當朝九卿,定然也不會因爲皇帝畫了個大餅就背叛自己。
因此,王祥很是自信的沒有理會這件事。
他不怕皇帝的威脅,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是,當他的那些盟友們拒絕他的召見時,王祥頓時懵了。
皇帝能給他們什麼?如何能如此迅速的將他們說服?只用了一番話,就讓他們以禮來降?
這情況有些不對啊。
王祥自認沒有輕視過皇帝,已經對他非常重視了,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祥一直都認爲皇帝跟羣臣的聯絡是在自己的掌控下進行的,他認爲自己纔是整個事件的直接負責人,無論是陳騫還是鄭袤,都是通過自己方纔能跟陛下取得聯繫。
可他並不知道,曹髦已經假接各種名義與他們多次相見,甚至多次表示自己纔是真正的負責人。
皇帝與他麾下這些人的關係,並沒有王祥所想的那麼薄弱。
王祥看着空蕩蕩的內屋,神色複雜。
他對這個皇帝,是愈發的看不透了,他到底還有多少底牌?
他只是跟這些人見了一面,自己就瞬間變成了孤家寡人,那龐大的足以抗衡高柔的勢力瞬間消失。
這是不是說明,倘若皇帝下了決心,也可以在朝中單獨建立一個保皇黨?跟羣臣進行抗衡?
看着頓時沉默下來的王祥,王觀也沒有多說什麼。
其實,論資歷,王觀足以跟三公爭雄,就是面對高柔也不怕。
高柔並非是朝中唯一的三朝老臣,王觀同樣是曹操時期就開始輔佐廟堂的老臣。
此人什麼都做過,從地方縣令到御史臺,再到中領軍,尚書檯,論功勞,論資歷,在朝中也算是大佬級的人物。
可這位大佬並非是大族出身,曹操時期,曾多提拔寒門,唯纔是舉,王觀當時也被徵召了。
但是他沒有一個強大的宗族來作爲自己的靠山,而且他從不結交好友,也不養門生故吏,也不與大族聯姻,只是在尚書檯裡本分的做事。
這次跟着王祥,大概也是因爲王祥是目前唯一想要做實事的人。
他並不想參與這類的爭鬥,他希望這樣的事情能早點結束。
王祥反應過來,看向了他。
“王公,我有一事想與您商議。”
“太常且說。”
“陛下當初登基,是繼烈祖之嗣,那這祭祀大典,是否也該及時操辦呢?”
王觀沉默了片刻,方纔看向了王祥。
“你是太常,這件事自然是由你來負責,何以來詢問老夫呢?”
“這隻怕羣臣有非議。”
王祥還是決定暫時低頭了,皇帝光是跟那些人見了一面,就讓那些人拒絕自己的召見,這是在恐嚇自己,倘若不按着約定好的去操辦,那就不是拒絕召見這麼簡單了。
可想要操辦這個祭祀儀式,並沒有那麼容易。
如今羣臣都已經發現了皇帝所帶來的威脅,怎麼會幫着他加強其正統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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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情況,跟後來的某件事正好相反。
羣臣認爲曹髦是別開派系,應當以文皇帝之孫的身份來登基,可能後續還會對他的父親進行追封。
而曹髦認爲自己絕對是烈祖皇帝的兒子,自己乃是過繼過來的,絕對不可能以外系的身份來當皇帝。
這件事,王祥需要好好考慮,是絕對不能出問題的。
王觀並沒有給王祥出什麼建議,他甚至覺得王祥有些不務正業,應當早些操辦尚書檯的事情。
王觀也離開了府邸,王祥也匆匆上了車,離開了府邸,朝着司馬孚的府邸匆匆趕去。
王祥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單打獨鬥,必須要找個分量足夠的大佬聯手。
在高柔和司馬孚之間,王祥還是偏向了司馬孚。
高柔雖然沒能如願當上尚書令,但是靠着自己個人的威望和多年積攢下的實力,依舊是頭號大臣,去找他聯手那就變成輔佐高柔了。
王祥並不想輔佐高柔,他並非是一定要自己做主,但是他覺得高柔並非是一個值得輔佐的對象。
司馬孚的勢力要薄弱一些,但是又分割了司馬家的一部分勢力,本身名望和能力都不錯,而且爲了充當一個合格的後路,他一定會堅定的站在世家大族這邊,故而,他纔是王祥最好的結盟對象。
當王祥到達司馬孚府邸的時候,依舊有不少士人堵在此處謾罵。
王祥並不生氣,看到這些人,他甚至有些開心。
皇帝自以爲禮法是在保護羣臣,想要通過鼓勵勸諫來給羣臣找麻煩。
實際上,這禮法所保護的乃是皇帝啊。
禮法的削弱,對世家大族產生不了根本上的打擊,相反,世家大族本身就是士大夫,皇帝拿下士大夫身上的枷鎖,世家大族會變得更加強勢。
王祥下了馬車,那些士人頓時就不罵了,甚至還有的附身行禮參拜。
王祥笑呵呵的鼓勵了他們幾句,隨即叩響了司馬孚的大門。
司馬孚出來迎接,他看起來神清氣爽,也同樣沒有將那些辱罵放在眼裡。
“王太常怎麼來了?莫不是也來博名望?”
“哈哈哈。”
王祥笑了起來,“豈敢,豈敢,今日是特意來拜見太傅公。”
“您可是貴客,來人啊,宰殺牲畜,款待貴客!”
兩人彷彿多年未見的好友,神色是那般的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