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船舶靠岸。
夜幕籠罩大地,珞水兩岸一片漆黑。
大雪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甚至隨着夜晚風勢加大,變得更加狂亂起來。
雪花夾雜着冰屑,不停敲打在船艙外牆,發出噼裡啪啦的密集聲響。
衛韜端起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緩緩從端坐了不知多久的木椅站直身體。
船艙還是那個船艙,裡面簡單的陳設也沒有任何變化。
山間花海,白骨祭壇已經不見。
還有白衣白裙的蘿茶少女,一點真靈留存的玄武風洳,也一同消失無蹤,找尋不到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不知道今後還能否再次顯化眼前。
衛韜沉默無語,甚至還有些悵然若失。
心中縈繞着某種難以言明的情緒。
以前花海祭壇尚在的時候,他經常會被影響精神,不時引發諸般妄念。
當時總是覺得煩躁,恨不得將一切都毀滅砸爛。
但無論怎麼說,花海祭壇和白衣少女也算是陪伴了他很長時間,甚至還在某些情況下被動出手,幫他化解了各種危險。
尤其是到了後來,他早已經適應,甚至是習慣了它的存在,有時候一段時間不來,甚至會感覺缺了一點什麼。
如今它們全部消失了,而且有可能自此不再回來,未免就會生出一絲不捨和懷念。
還有從頭到尾被封鎮在白骨祭壇之中,最後才顯露真容的玄武道風洳太上。
雖然兩人只是短短几句交談,各自出手展示了玄武真意,便以一死一活的結果完成了此次會面,但期間種種,同樣給他留下了相當深的印象。
對於風洳的過往,衛韜以前只是偶爾聽說。
從不同人的口中,打探收集到一鱗半爪的信息,最多再將這些信息拼湊起來,一直都沒有建立起對這個人的立體感知。
不過就在今日,雖然只是極短時間的相遇,玄武道風洳太上的形象忽然就變得真實豐滿起來。
再非是之前東拼西湊的文字信息結合,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並且將最真實的一面淋漓盡致展現。
衛韜慢慢在艙房內踱着步子,回憶着風洳一點真靈消散前所表達的遺言。
同時也是在思索幽玄詭絲的問題。
按照風洳所言,詭絲運用到深處,存在着極大的禍患。
最明顯的一點。
那便是潛移默化之下,人就會漸漸迷失本我,拋棄自身的存在。
不知不覺間受到的影響越來越深,直至各種亂象叢生,將整個人帶入到無法挽回的絕望深淵。
衛韜默默思索,下意識打開一隻木盒,抓起幾粒邢妱專門準備的丹丸送入口中,用以補充連番戰鬥和長時間思考推演帶來的消耗。
丹丸入口即化,一道熱流滋生,很快傳遍四肢百骸。
無極宮的大藥效果不凡。
靜心提神、補氣養元,幾顆吃下去讓他感覺浸泡在溫泉中一樣舒適輕鬆。
他閉上眼睛,感受着身體細緻入微的變化,血網竅穴節點的收縮律動,由點到線,由線到面,最終組成一個循環往復的整體。
在由簡到繁,再由繁至簡的感知中,他的思緒如潮水般起伏。
一念莫名升起,一念悄然落下。
玄念無聲無息到來,正在環繞着他的身體,且隨着他的心意不停發展變化,帶來的種種感覺,當真是奇妙無比。
衛韜沉浸在這種感覺之中,思維異常敏捷,彷彿自己的意識已經可以衝破肉身束縛,沒入船外黑暗風雪之中,甚至直達天地虛空盡頭。
忽然,一點出乎意料的發現,打斷了他靈而明之、神意相合的體悟感知。
“玄念降臨,詭絲自生!?”
“所以說,我之前每次都留下一點詭絲不讓血網吞噬,作爲它再次發育壯大的本源,其實根本就是在做無用功。
真正的事實卻是,就算是血網將全部詭絲盡數吞噬後,它竟然也能無中生有,再次出現在我的身體之中?”
“以前也曾多次感悟各種功法的玄念,卻爲什麼沒有發現這種情況出現?”
“難道是因爲受到紅蓮業火的影響,又在妄念之中見到了風洳的一點真靈,所以纔對幽玄詭絲有了更加深入的認知?”
衛韜眉頭緊皺,陷入沉思。
許久後,他停下腳步,緩緩呼出一口沉悶濁氣。
想不明白,那就暫且丟到一旁。
畢竟他現在還未曾真切感受到風洳所說的禍患,便無法理解其中的關竅要害。
就算是想要未雨綢繆,也得有謀劃的方向才能提前做出準備。
現在就只是聽風洳提了這麼一嘴,就算他說的都是真的,也還遠遠達不到急迫需要改變的時候。
實在不行,他就一心一意去提升玄武真解龜蛇篇。
當初剛剛搭建的血網便已經能夠吞噬詭絲,若是能將龜蛇交盤提升到幾千熟練度,達到破限幾百段的高度層次,也許風洳所恐懼的問題便會迎刃而解,自然而然消失不見。
悄無聲息間,一縷猩紅顏色自指間探出,在黑暗船艙內中交織糾纏,蜿蜒遊轉。
環繞着衛韜的身體飛舞,盡顯機變靈動之意。
承載玄念,寄託真靈。
關於幽玄詭絲的描述,只是短短一句話,不過八個字而已。
卻引動無數驚才絕豔的人物孜孜以求,並且在此基礎上拓展延伸,做出了許多讓外人看來絕對是匪夷所思的成就。
從數十年前桂書仿重現幽玄詭絲起始,到青蓮往生之地加入其中,再到珞水河畔慘烈一役,玄武風洳妄圖逆轉生死,定玄宮苑編織同心結,甚至是北荒部族的百人戰陣,無不與之有所聯繫。
衛韜心神輕動,回溯着剛剛感知到的道道玄念,猩紅觸絲隨之而舞。
它們彷彿被天上織女掌控,穿針引線刺繡虛空。
剎那間編織成一朵紋理分明、栩栩如生的血色蓮花,在黑暗深處冉冉盛開,悄然綻放。
緊接着蓮花消散,卻又化爲一個人形,在黑暗中一招一式演練紅線拳、穿山腿,內裡所蘊含的意境,甚至還要遠超周師傅的赤練雙線,陳澄山的步步生蓮。
不多時,詭絲編織成的人形招法再變。
所化的人物體態雖然抽象,卻似乎和無極宮邢妱頗有幾分相像。
無極散手一經施展開來,頗有幾分邢道子親自出手的風采。
整個艙室氣氛頓時一變,盡被霽霧流雲意境充溢籠罩。
忽然,毫無徵兆的。
邢妱又化成了商凝妃。
腳踩九品蓮臺,凌空虛渡踏圓而行,施展出來的卻是靈明三變。
時間悄然流逝,詭絲所化人形愈發靈明,隨着衛韜心念而動。
如是幾次變化之後,他陡然屏息凝神,精氣神意融爲一處,迅速向上躍升拔高。
剎那間更多出幾倍的猩紅觸絲涌入虛空,開始勾勒描繪另一道打着紙傘,若隱若現的纖細窈窕身影。
衛韜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心意透徹通明,如若幽潭波瀾不生。
時間一點點過去,詭絲變化得卻是越來越發艱難。
他靜立原處一動不動,彷彿變成了一尊雕塑。
忽然,所有詭絲無聲退去,艙內再次恢復空無寂靜。
又過得片刻,衛韜緩緩睜開眼睛,頗有些無語地嘆息一聲。
“忘了,前面中間後面都忘了。”
“明明之前迷霧已然退去,很清晰感知到了她的身影。
但這纔多長時間過去,竟然就又云遮霧罩,無聲無息間便將真實遮罩掩蓋。”
“腦海中明明觀想了孫道子洗月的模樣,只是一旦想要稍稍向內深入些許,就會變得朦朧模糊,即便是玄武密教雙重交感都不能破開迷局。”
“這就是忘卻舍離,確定會受到影響的竟然不是她自己,而是所有和她接觸過的人,甚至還有可能包括各種靈意。
更進一步去想,如果所有人都把她忘記了,那又會出現怎樣的一種情況?”
衛韜緩緩收斂思緒,狀態欄顯化浮現虛空。
目光從一個個功法看過去,很快落在玄武真解明牝篇的界面。
名稱:明牝篇。
進度:百分之百。
狀態:登峰造極。
境界:陰陽相濟。
描述:與其他功法相互印證,此功法出現變化提升。
一枚金幣悄然消失不見,神秘氣息隨之降臨。
“玄武龜蛇,糾盤相扶,以明牝牡,畢竟相胥。”
“天人交感,陰陽和合,負陰而抱陽,常以靜勝牡。”
“心無所往,至善如水,至虛如谷,明澈覺知,是爲穀神。”
明牝篇內所著箴言流淌心間。
衛韜起身而行,左直右圓。
手握元胎拳印,內裡生機隱現。
咚!
一聲心跳倏然盪開。
第二枚金幣就在此時消失不見。
如是者再三。
直至來到明牝篇所至的終點。
名稱:明牝篇。
進度:一百六十。
狀態:破限終段。
境界:陰陽相濟。
描述:與其他功法相互印證,此功法出現變化提升。
衛韜只是瞟了一眼,便將注意力從單個轉爲整體,同時看向玄武真解所有功法。
不論是壬癸篇,還是七宿篇、明牝篇,最後都是在一百六十進度達到破限終段。
三者也不知道是個巧合,還是內裡存在着什麼秘密尚未被發現。
還有一路破境飆升至破限八百多進度,破限七十四段的龜蛇交盤。
在衛韜看來,這纔是整個玄武真解最爲核心的重點。
只是在他所知道的玄武道弟子中,也只有孫洗月一人打破界限,走上了化生血網的另外一條道路。
然後這條道路又被他繼承過來,進而發揚光大。
以蠻橫無理的姿態捅破層層障礙,來到了就連孫洗月自己都未曾觸及的深處。
至於玄武道不傳之秘,他至今也未曾入手一觀的玄武篇。
衛韜此時反而沒什麼太大的期盼。
完全沒有拿來觀摩修習的想法。
在將龜蛇交盤突破至破限五十段,踏足到了一個新的階段之後,他不止一次深入品味玄武道主的批註,跳出幾篇功法各自的藩籬桎梏,以局外人的角度,從整體上去嘗試感悟把握。
而隨着龜蛇交盤的不斷提升,玄武之意漸生,他回過頭去再看玄武長老劉椽凕,甚至覺得玄武篇中或有錯失之處。
若是照之修行,很有可能便會和自身所走的道路發生衝突。
在這方面,衛韜莫名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自信。
放眼整個天下,除了玄武道主齊太全,叛逃道子孫洗月之外,或許就再沒有人比他更懂玄武。
甚至將這兩個人也算上,有可能還是他最懂玄武。
狀態欄內金幣還剩下十六枚。
衛韜稍事休息,將盒子裡剩下的無極丹全部吃完,便趁熱打鐵開始繼續提升。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既然狀態欄不給利息,那麼金幣了就要用掉,纔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悄無聲息間,龜蛇交盤從破限七十四段一路向上飆升。
直至來到破限七十九段,才緩緩停了下來。
金幣還有十一枚,應該足夠將之破開屏障,踏入破限八十段內。
衛韜略一思索,自船艙內悄然消失不見。
珞水岸邊,一道身影在曠野中踏雪而行。
在後方留下一串越來越深的腳印。
七十九步後,衛韜猛然停住。
一團血霧毫無徵兆從體表爆開。
撕裂般的痛苦瞬間傳遍全。
他一聲低沉咆哮,迅速膨脹變大,雲紋墨鱗覆蓋體表,一根根尖銳骨刺破體而出,背生雙翅,修蛇甩尾,在黑暗風雪中顯現出猙獰而又恐怖的身形。
冰冷死寂的觸感從身體各個部位傳來,衛韜感覺自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游動。
他先是漫無目的地漂了一陣,隨後便朝着遠處朦朦朧朧的光亮而去。
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存在,對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遠距離。
或許在這種環境中,時間距離早已經失去了應有的意義。
終於,衛韜來到了那片光亮地帶的近前。
他看到了顏色猩紅的火焰,正在黑暗邊緣靜靜燃燒。
而在火焰之後,還有一團顏色灰黑的光芒,不停變幻着各種扭曲的形狀。
他有些出神地注視着那團光芒,低下頭思索它本來應該是個什麼模樣。
就在這時,彷彿有什麼東西裂開,從他的體內發出一聲脆響。
衛韜心神動處,猛然擡頭。
只看見一雙巨大無比,又充滿死意的眼眸正朝他看來。
一望無際的黑暗墨色,靜靜燃燒的猩紅火焰,以及灰黑光芒盡皆消失不見。
整片虛空就只剩下他,和那對令人心悸的眼睛。
衛韜平靜地和那雙眼眸對視,片刻後心中冒出一個莫名古怪的念頭。
“怎麼感覺,這就是我的眼睛?”
“我還活着,而且活得很好,眼睛裡怎麼會充斥如此濃郁的死氣?”
“還有那團猩紅火焰,似乎和不久前接觸過的所謂業火有所關聯。”
轟!
就在此時,所有一切都回歸正常。
狂風席捲雪花落下,迅速填滿周圍空間。
衛韜任由風雪將自己籠罩在內,許久都沒有動上一下。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夜色變得愈發深沉。
狀態欄內的金幣只剩下了五枚。
所帶來的變化則是龜蛇交盤的提升,臻至了破限八十段的高度層次。
名稱:龜蛇交盤
進度:百分之九百。
狀態:破限八十段段。
描述:玄武漸生,龜蛇重明。
“龜蛇重明是什麼意思?”
恐怖猙獰的身軀迅速收斂縮小,衛韜心生疑惑,緩緩轉身看向南方。
心底莫名生出一種渴望。
彷彿在那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呼喚。
想要讓他過去,遵循着一絲冥冥中的感應找到它,再將它融入身體,吸收吞噬。
已經到了午夜時分。
邢妱還沒有回房休息。
她捧着一杯熱茶,窈窕曼妙的身軀蜷縮在溫暖厚實的裘皮大氅內,倚靠在在寬大的躺椅上慢慢喝着。
冬夜天寒,腳似乎有些涼。
她便縮得更緊了一些,又打開手邊的一條毯子,將雙腿也全部蓋了進去。
不遠處,綺珺坐在暖爐邊。
不時往燒開的壺中加上一點冷水,再給爐火添上些許木炭,整個人看起來很放鬆的樣子,表情平靜而又淡然。
忽然,一縷微風拂過。
從樓梯口外直入閣樓之中。
悄無聲息間,一道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
“衛師弟餓不餓,我這就去讓他們再做一桌席面。”
邢妱放下茶盞,從躺椅上坐直了身體。
“不用。”
衛韜一擺手,目光定定落在綺珺身上。
直把她看得心中發毛,身體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邢妱又躺了下去,還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優美曲線一覽無餘。
“衛師弟找她有事麼,要不要師姐先行迴避一下?”
她說到此處,擡頭看了一眼,“師弟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我也好算着給你做飯。”
“不用,邢師姐接着休息就是。”
衛韜又是一擺手,在暖爐邊上坐了下來,“你身爲紅玉蓮臺座下聖女,應該對紅蓮業火有些瞭解。”
“道子今天遇到了紅蓮業火。”
綺珺低聲說道,“奴婢在下午的時候隱約有些感應,不過當時還不太確定,現在聽道子專門提及此事,便知道果然是有妖教中人潛伏到了附近。”
沉默停頓一下,她雙手十指交疊,又各自向上伸出,結成一道猶如蓮花綻放,又似火焰燃燒的印訣。
忽然,啪的一聲。
彷彿燈芯爆開,又猶如火苗跳動。
若有似無的輕響就從綺珺掌心傳來。
下一刻,纖細如玉的手指輕顫微動,閣樓內的燈光隨之明滅不定。
還有一股莫名的氣機,無聲無息間悄然蔓延開來。
衛韜閉上眼睛,仔細感知品味着綺珺展示出來的法門,許久後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這就是紅蓮業火?”
“確實和我下午所見的有幾分相似之處,但比起那座流光四溢的火焰蓮花,好像還缺少了一些味道。”
他沉默片刻,又補充了一句,“不只是少了些味道,而是差得很遠,讓我感覺彷彿就不是一種東西。”
綺珺收了印訣,想了一下才道,“奴婢所施展的紅蓮法印少了弱水和冥土的加持,或許正是因爲這一原因,纔會讓道子感覺有所缺失。”
一旁的邢妱好奇問道,“衛師弟忽然對紅蓮秘法如此有興趣,難道是準備拿過來學習參考一二?”
衛韜點點頭,“我確實有此想法,正所謂活到老學到老,三人行必有我師,師不必強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
邢妱眼睛一亮,從躺椅上坐直身體,“衛師弟這句話說得好,當浮一大白。”
不過片刻後,她卻又嘆了口氣,“只是我們時間精力有限,師弟雖然天賦資質遠超於我,卻還是不要忘記貪多嚼不爛的道理。
尤其是妖教秘法和我們教門路數不同,這方面更是需要有所注意。”
“宮主以前曾對我說起,人一生看似漫長實則短暫,只能把有限的一兩件事做好,尤其是隨着年歲漸長,便越發需要去蕪存菁,不能被亂花迷了眼睛。
所以必須找準了方向和目標,集中全部精力去做,然後通過長時間的積累,最終纔有可能站在別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邢師姐所言極是。”
衛韜微笑說道,“我自然不會在上面耗費太多精神,只是準備拿來觀摩借鑑一下而已。”
“除此之外,還有邢師姐山門無中生有、否極泰來的法門,我其實也非常有興趣,如果有機會感悟修行的話,師弟定然感激不盡。”
邢妱慢慢喝着茶水,忽然便回想起教門大比的時候,發生在兩人之間的那次比武,一時間不由得感慨萬分。
“本門修行功法,由基礎到深入,分爲流雲、無極、日月、乾坤四部散手。
可惜如今乾坤篇疏漏缺失,真正有完整傳承的,便只有雲極月三篇而已。”
她似笑非笑,看來一眼,“衛師弟在流雲散手上面已然領悟頗深,也不知道是哪位宮中弟子偷偷傳授。
難道是我那位整日裡唸叨你名字的魚雁師妹,在大比期間給衛師弟開了幾次小竈?”
“邢師姐冤枉趙師妹了。”
衛韜一擺手,“其實是我們兩個比武的時候,我從師姐身上偷學而來,和魚雁道子沒有任何關係。”
“竟然是我的錯誤嗎?”
邢妱抿嘴一笑,“爲了不讓伱到處亂說,看來我還需要給師弟一些好處,拿無極散手堵住衛師弟的嘴才行。”
衛韜整肅衣衫,行了一禮,“邢師姐傳道授業,師弟感激不盡,銘記在心。”
直起身體,他從綺珺手中接過剛剛寫就的業火紅蓮,細細翻看起來。
不時就其中的部分內容反覆詢問,與她深入細緻交流。
務求弄通悟透,直至真正入門方纔罷休。
時間一點點過去。
金幣一枚枚消失。
待到邢妱吩咐下人將新的席面擺上來時,衛韜靜坐木椅不動,雙手十指交疊,結火焰蓮花印。
只聽得噗的一聲輕響。
彷彿在邢妱和綺珺耳畔同時爆開。
兩人正在斟酒佈菜,頓時齊齊愣在當場。
下意識轉頭看去,誰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聽了一遍。
問了半個時辰。
然後僅僅是做一頓飯的功夫。
就登堂入室,修行得像模像樣了?
相比起邢妱的訝然,綺珺則是無比的震驚。
她能夠被選爲紅玉蓮臺座下候補聖女,天賦資質,心性毅力自然都是上上之選,但即便如此,修行業火紅蓮也是步步艱難,每有一點進境都足以歡欣鼓舞,雀躍不已。
而且歷次突破都是以月年來計,像這般頓飯時間便接連突破的,別說見過,就是想都沒有想過。
綺珺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狠狠咬着下脣,掐住自己的手臂,直至感覺到痛感才茫然放開。
她不是在做夢,眼前發生的一切竟然是真的。
這種天賦資質,簡直就是非人的怪物。
咔嚓!
衛韜拎起一根骨棒,一口咬掉大半。
連骨帶肉吞入腹中。
與此同時,狀態欄浮現眼前。
名稱:業火紅蓮
進度:百分之五十。
狀態:略有所成。
描述:此修行法門缺少弱水冥土蓮臺加持,意境有所缺失。
衛韜緩緩收斂思緒,伏案專心吃喝。
他看到了兩人的反應,卻對此毫不在意。
以前在修爲境界低微的時候,他還會在這方面多加註意,各種掩飾。
但到了如今的高度層次,其實已經不太在乎這種小事。
真正讓衛韜在意的,還是提升過程中帶來的感悟和改變。
如果不是剛剛入手的金幣已經用完,他甚至想一口氣將業火紅蓮推升至破限終段,然後才能去印證對照,它和黑暗中那團猩紅火焰到底有無關聯。
…………
………………
天色漸亮,風雪依然。
整個定玄山上有黑雲,下覆雪白,看上去對比鮮明,別有一種美感。
就在此時,一個打着素白紙傘,身披大氅的年輕女子悄然入山。
石階前後無人,清幽寂靜。
孫洗月走走停停,不時在某處地方稍作停留,欣賞着雪後定玄的風景。
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足印,很快又被新雪掩埋,再也找尋不到存在的痕跡。
不久後,她來到定玄派內門近前。
擡頭仰望着那座被厚厚積雪覆蓋的石牌,如若秋水的眼眸閃過一抹淡淡光芒。
一切看起來都很好,有一種靜謐寧和的感覺。
但她卻感覺到了某種很難用語言描述的,有些詭異的氛圍。
甚至能夠隱約感覺到,似乎有一種隱藏得極深的惡意撲面而來。
彷彿她馬上就要進入的地方,並不是教門七宗之一的定玄,而是一座遍佈危險與血腥的魔窟,內裡充斥瀰漫着腐朽死亡的氣息。
如果沒有烏雲阻隔,太陽就將在此時冉冉升起,將第一縷光芒映照定玄山上。
她雖然未見陽光,卻也清晰感知到了天地間微妙的變化。
就在此時,整個定玄派彷彿突然間活了過來。
長老、執事、弟子,紛紛從不同的屋內走出,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給陰沉的風雪天氣增添了許多活力。
孫洗月緩緩閉上眼睛,面上露出一絲淺淡笑容。
很有趣,也很有意思。
在她的感知之中,除了定玄門人外,竟然還混入了一絲往生之地、真空家鄉的氣息。
雖然微小到了幾不可察的程度,但只要它真實存在,在她這裡便算是有跡可循,清晰如若擡掌觀紋。
教門弟子和青蓮徒衆,竟然如此和諧的生活在一起,不得不讓人莫名驚訝,感慨不已。
在雪中駐足片刻,她終於擡起紙傘,又開始向上走去。
一步邁出,忽然咔嚓一聲輕響。
仿若青瓷落地,寸寸碎裂。
卻並不是在其他地方響起,而是自她的心底直接傳出。
孫洗月緩緩收回腳步。
緊接着,就連用來遮風擋雪的紙傘都收束手中。
她肅立不動,默然良久。
然後緩緩轉身朝向東南方向,微微垂下頭去,“最後一絲牽連已斷,老師掙扎許多歲月,如今終於得到解脫,當真是可喜可賀。”
“老師死得如此乾脆利落,毫不藕斷絲連,倒是有些出乎了弟子的預料。
本以爲你還會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就像是巡禮司的桂前輩一樣,心中一直存着不知能不能真正實現的願望。”
“可惜弟子忘記了很多事情,所以沒想起來親自去送上老師一程,此時思之念之,竟有頗多後悔之意。”
時間一點點過去。
她閉目凝神,側耳靜聽。
不久後面上再露淡淡笑容,“老師最後說給我聽的遺言,竟然和幽玄詭絲相關。
但是弟子在老師的逼迫下,最終走上了不見不聞的道路,或許再過一段時間,就連詭絲是何物都不會記得。”
“至於定玄山的同心結,弟子自然知道內裡有許多蹊蹺之處,所以纔要趁着還未真正忘卻之前,趕來親眼看上一看,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需不需要進行處置。”
轟!
一陣寒風吹過山間。
大蓬積雪崩塌陷落。
從高處墜入峽谷,轟鳴響聲連成一片。
孫洗月打開紙傘,身影在雪崩到來前悄然變淡,很快消失在了定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