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虛風樓吃完飯出來，薄長老坐上了回自家府邸的靈舟。
雖然身爲虛空之眼長老，在城內也有住宅居住，但除非是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他基本上都是返回下方地面的家中，幾乎很少在虛空之城過夜停留。
打開側窗，看着遠處剛剛亮起的燈火，以及依舊攢動擁擠的人羣，薄長老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靈舟浮空，沒入雲層。
薄長老閉上眼睛，開始休養精神。
一個年輕人在旁服侍，面上露出忿忿不平表情。
“父親，不過是一個新晉的長老而已，甚至都沒有進入議事廳，跟我們薄家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我是想不明白，爲什麼要如此降低我們自家的身份，非但屈尊降貴請他吃飯，而且還送入如此大數量的魂晶。”
薄長老一動不動，彷彿已經熟睡過去。
許久後，他才神情疲憊，帶着濃郁醉意嘆了口氣，“我這樣做，自然有這樣做的道理。”
“當初家祖對梵會長的老師有着救命之恩，所以纔有了我們薄家這麼多年來的快速發展，積累了其他人難以想象的資源與財富。
只是隨着老會長仙逝之後，當初的情分終究會漸漸變淡，總會有完全耗盡的那一天。
更重要的是，梵羽繼任會長之位後，整個虛空之眼表面平靜，下面卻是暗流涌動，不知何時便會有亂局出現。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足夠的實力作爲支撐，我們積累的資源財富非但不會帶來好處，甚至會變成整個薄家的催命符。”
說到此處，他又是一聲低沉嘆息，“我在洞天演法時出了岔子，非但未能向上更進一步，反而差點兒天人五衰，只是靠着大量珍惜靈藥才勉強保下命來。
如今雖然還算是有着界主的修爲境界，實力層次卻早已十不存一，僅剩下了個唬人的空架子而已。”
“可惜你先天不足，哪怕是用無數資源堆砌，都無法跨過靈肉容融的關口，更不要說擡舉到更高的層次。
唯有希望你姐姐修途順利，能夠一路破開屏障成就界主，如此我們薄家纔算是真正擁有了可以自保的能力。
所以在此期間，我們需要做的便是看人和投資，只要能對我們有些用處，些許修行資源的消耗又算得了什麼？”
說到此處，薄長老坐直身體，“你狐朋狗友那麼多，難道就不知道這位衛長老，乃是梵會長親自招攬進入的組織，並且還感慨其修行天賦過人，想要收其爲親傳弟子？
而且在今日飲宴前，我專門讓忡山去探查他的修爲，反饋回來的信息竟是深不可測的評價，甚至有可能已經突破天仙，達到了界主的高度層次。
再加上此人新來乍到，正是最好拉攏的時候，已經足以讓我們在其身上投下重注。”
年輕人驀地笑出聲來，“老爹，伱都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我前幾日和閔大哥吃酒時，他親口對我說起過，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會長暫時都沒有再次收徒的打算。”
“閔笏嗎？”
薄長老沉默一下，再開口時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會長的幾位弟子各有各的厲害之處，換種說法便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你可以和他們交往，卻要牢記不要陷入太深，以免弄出什麼難以轉圜的差池。”
“父親多慮了吧，我是想不出會有什麼差池發生。”
“愚蠢。”
薄長老眉頭皺起，“你還覺得是以前嗎，現在無論是修爲還是心機，你和他們早已不在同一個高度層次，別到時候被當槍使了都不自知。”
年輕人避開目光，“父親放心，我知道了。”
停頓一下，他卻又接着說道，“但我還是無法理解，些許魂晶送也就送了，父親爲何非要將那處蘊含晶礦的界域道標便宜給他一個外人？”
薄長老緩緩搖了搖頭，“那處擁有晶礦的界域，你不知道那裡暗藏的危險和麻煩。
再加上我如今實力不濟，根本就是個吃不下去，又不敢輕易吐出來的燙嘴山芋。
此次將其送給毫無根基的衛長老，一來可以博得他的好感，二來也可以更進一步弄清楚他的實力層次，判斷後續是否加註投資，可謂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靈舟緩緩前行，無聲無息間從雲中穿出。
夕陽西下，映紅天邊晚霞。
整個天地安寧靜謐，準備迎接夜幕降臨。
薄長老背靠在柔軟坐墊上面，再次閉上了眼睛。
他想要小憩片刻，卻不知道爲什麼，總是有種心神不寧的悸動感覺。
或許是這段時間所用大藥太多，從而導致的心境不穩？
看來近期還是要多多凝神靜氣，緩一緩調整心態才行。
入夜時分，靈舟在一座依水而建的莊園降落下來。
薄長老一路穿過道道亭臺樓閣，來到了幽雅安靜的後宅之中。
一個美婦人早在門前等候，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老爺回來了？”
薄長老進到房內，從她手中接過剛剛倒好的茶水抿了一口，轉頭看向了身側空無一人的地方。
“已經過去了這麼長時間，我讓你調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一道虛幻身影緩緩自黑暗中顯形。
“回老爺的話，關於太虛的探查還是沒有準確線索，但我們前出的探子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從其口中得知太虛之境似乎和遺失之地有所關聯。”
“遺失之地……你現在就去確認情報真假，一有消息馬上向我回報。”
薄長老吩咐一句，又接着道，“小姐還沒有回來嗎？”
“沒有。”
虛幻身影沉默一下，再開口時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凝重，“就在老爺前往虛空之城赴宴時，祖祠密地內忽然傳出鐘鳴……”
薄長老霍然起身，“你再說一遍，到底是怎樣的鐘鳴！？”
………………
……………………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仰躺在填滿魂晶的密室中央。
他也是沒有想到，那位薄長老出手會如此大方。
所謂的門路竟然是讓他佔了一處晶礦，說白了便是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在家裡躺着，便有了源源不斷的魂晶供應。
只是那裡的地底妖物數量衆多，又佔據地利優勢神出鬼沒，不管是動用道兵，還是派遣精銳修士過去，都難以將其清剿乾淨，算是個相當棘手的麻煩。
但對衛韜來說，這根本就是小事一樁。
甚至不需要他親自出手。
只是讓陵玄準備一艘虛空戰艦，將一羣蟲族主母偷偷運送過去，便從源頭上解決了問題。
地底妖物數量衆多，蟲族戰士更是源源不絕。
妖物善於藉助地下空間隱藏，蟲族掘地挖洞同樣是一把好手。
雙方互拼消耗血腥廝殺，很快便以蟲族完勝而告終。
然後以那座魂晶礦脈爲中心，蟲族母巢迅速朝着四面八方鋪開，不斷擴充自身勢力範圍，壓縮本地土著生存空間，算是裡三層外三層將全部晶礦圍了個針扎不進、水泄不通。
接下來便到了工蟻發揮的時間。
它們不知疲倦，不懼死亡。
生命唯一目的便是爲王挖礦。
就像是有着完美配合的精密機械，所有一切都是爲了更高的供應與產出。
嘩啦啦！
魂晶堆成的小山向內塌陷。
猶如漩渦落入衛韜口中。
不得不說，虛空之眼還是好人比較多。
至少他遇到的這幾個，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
葉先生和李部主自是不必多說。
梵會長也對他頗多提點和幫助。
就連陵玄的老師古長老，那也是見面便將金烏劍作爲禮物送出，讓他在朱雀真意的歸因上更進一步。
自然還有這位薄長老，毫不吝嗇便將一整座晶礦轉贈，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雖然衛韜也知道，薄長老有着拉攏的意圖。
但這也說明了，在整個虛空之眼內，他完全具備被拉攏的價值。
更不用說有着如此數量的魂晶作爲基礎，他當然心甘情願被拉攏，就是要一口不剩將好處先吃下去。
回頭真要是到了事上，只要他有那個能力，反過來拉對方一把也是應有之意。
他一刻不停吞噬吸收，然後又將其轉化爲精神力量，用來加速洞天空間內弱水的增長。
經過一段時間不眠不休的努力，在公園小鎮內，除了音樂噴泉外，其他諸如假山池塘，人工河道，都已經出現了潺潺水聲。
還有淡淡灰霧縈繞其中，盡顯生機死意之交融。
神樹之上，第一枚與衆不同的果實已然趨近成熟。
除此之外，在其他枝椏上面，還有數枚相同果實初露端倪，並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迅速生長髮育，按照現在的趨勢發展下去，或許用不了太長時間便能採摘服食。
啪嗒！
忽然一聲輕響傳來。
融入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歌聲。
衛韜驀地睜開眼睛，伸手接住剛剛從樹枝掉落的果實。
它現在足有成年人拳頭大小。
表面看上去普普通通，完全沒有什麼神異之處。
但深入仔細感知之下，才能發現淡紅色的果皮內，彷彿蘊含着玄奇奧妙的氣息。
生機與死意，就在果實之內融爲一體。
還有聖靈玄念，混沌無相，也在其中若隱若現、蜿蜒遊轉。
衛韜聚精會神，拿着這枚果實左看右看，許久後纔將它一點點送到了嘴邊。
咕咚！
被他命名爲混沌的果實入口即化。
感覺就像是豬八戒吃人參果一般，彷彿就是咬了口空氣，吃了個寂寞。
衛韜屏息凝神，仔細體悟感知。
時間一點點過去。
神樹枝葉輕輕搖曳。
公園水系嘩嘩作響。
就連不遠處的破舊鞦韆，也在嘎吱嘎吱前後搖擺。
唯獨他的肚子沒有任何反應。
甚至讓他都有些疑惑。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吃了，還是根本沒吃。
衛韜沉默許久，終究是長長呼出一口濁氣。
吃了還是沒吃，這個問題容後再議。
就算是吃了沒有效果，或許也是藥量不夠的緣故。
回頭等到其餘“混沌果實”成熟之後，他加大藥量一口氣將它們全部吃掉，到時候再看究竟有沒有作用。
有的話便是皆大歡喜。
說明他這條修行道路能夠走通。
接下來就能鉚足勁吞食魂晶，轉化弱水，再培育“混沌果實”爲己所用。
沒有效果的話，雖然是空歡喜一場，那也算是成功約到了成功的母親，日後改換道路繼續努力便是。
至於損失掉的資源與魂晶。
反正他現在已經是魂晶礦主，之後只要再隨便接受一下拉攏和腐蝕，這些消耗品根本就不足爲慮。
衛韜默默想着，正準備從洞天界域內退出，忽然沒有任何徵兆愣在原地。
噗！！！
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整個人彷彿觸電般劇烈顫抖。
引動腳下地面，整個公園，乃至於更外圍的小鎮，都開始了對應的激盪共鳴。
尤其是神樹根系，在地底瘋狂糾纏涌動。
甚至突破屏障鑽出地表，將那道驟然膨脹變化的恐怖身軀緊緊纏繞其中。
然後拉着他緩緩沉降下去。
在洞天界域的地底，神樹根系的中央，珈藍神紋大放光芒，引動無數根鬚蜿蜒遊轉，漸漸編織纏繞成一隻猙獰心臟形狀。
經過剎那間的疑惑與迷茫，衛韜很快平靜下來，心中甚至生出親切熟悉的感覺。
眼前發生的一幕，讓他不由得回想起當初在金環世界種樹的時候，爲了推演提升諸靈歸因之秘，便在那棵參天巨木樹冠做成的心臟中靜待蛻變完成。
所以說，在吃掉神樹凝結的“混沌果實”後，本體與洞天界域核心的神樹生出更深層次的聯繫，或許便要重現金環世界曾經發生的一幕。
只是前一次是諸靈歸因。
卻不知道此次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時間一點點過去。
洞天界域漸漸變得安靜平息。
神樹根系編織而成的心臟深處，一雙眼睛自黑暗之中緩緩睜開。
衛韜端坐不動，氣息安穩沉凝。
“果然是吃得多，消化好，以及吸收轉換最爲重要。”
“不知不覺間，在沒有動用狀態欄的情況下，實力層次再次出現了提升，連我現在都弄不清楚究竟達到了怎樣的高度。”
“繼續這樣驚才絕豔下去，怕是就失去了拜虛空之眼會長爲師的意義。
不過這也是一件好事，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鬱郁久居人下，既然能憑藉自身努力達到更高層次，便沒有必要從其他人那裡得到想要的東西。”
他若有所思，許久沉默不語。
一遍遍回溯吃下“混沌果實”後的變化，並且與之前數次提升做一詳細對比。
“我的根本法門是諸法歸因。”
“金環世界，我以此悟出了五靈歸一，自此開始將聖靈玄念真意融入己身。”
“之後又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將金剛法身變成了聖靈法身，嚴格說來算是將真意與肉身完全結合，走上了獨屬於我的橫練道路。”
“然後便是現在，雖然吃掉一枚果實後，對於變化的趨向還有些不太分明。
但感覺上似乎有可能再次諸法歸因，將自身與洞天漸漸融爲一體。
如果我的推測是正確的，難道說我將有別於葉先生等正統洞天界主，一步步走上洞天不滅體的奇怪修行道路？”
直到從洞天界域退出，衛韜都沒能想清楚這個問題。
帶着化不開的疑惑，他再次開始了大口進食。
時間一點點過去。
小山般堆積的魂晶快速消失。
化作純粹精神力量，彌補近日來真靈神魂的消耗，又被轉化爲弱水真意，盡皆投入到對於剩餘混沌果實的培養之中。
咔嚓！
一聲輕響悠悠盪開。
在靜謐的深夜異常清晰。
緊接着，輕細腳步聲響起，很快穿過長長庭院，來到練功密室所在的小院近前。
衛韜便在此時睜開眼睛，看向緊閉的房門。腳步聲不對。
不是小心謹慎的陵玄，也不是被他折騰到幾乎站不起來的青冥。
更何況陵玄今夜去和小姐妹赴宴，現在應該還不到回來的時候。
而應該是有外人來到了院中。
所以說，這是除了薄長老之外，又有人發現了他的潛力，準備用糖衣炮彈來腐蝕幹部了？
衛韜嚥下口中魂晶，很快打開靜室大門，面上同時露出溫和良善笑容。
他身爲虛空之眼新晉長老，身份地位非普通虛空行者可比，自然不會被區區一點好處就能打動。
當然，如果對方實在心誠，那他也不會完全不近人情。
所以說，這就是個雙向奔赴的過程。
你好我好大家好，纔是真正的雙贏。
吱呀一聲輕響。
衛韜站在門邊，目光落在院落中央，揹負長劍的男子身上。
“你是什麼人，擅闖本人住處所爲何事？”
看着滿面寒霜，眼含怒意的男子，他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臉上原本的笑容也一點點收斂消失。
感受到愈發濃郁，又莫名有些熟悉的劍意，衛韜眸子裡波光閃動，緩緩一步邁出靜室大門，真正來到了小院之中。
“你爲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他面無表情，開口說道，“面對虛空之眼的本部長老，你非但不低頭行禮，竟然還一直用這種眼神瞅我，這是拉攏腐蝕幹部應有的態度？”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會和你這樣的小朋友計較，所以說你家主事的人呢，給我準備的好處呢，只要誠意十足，我們就可以好好交流下去。”
此言一出，男子眼角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他伸手握住劍柄，整個人氣機內斂，仿若玄冰一般。
又有一道森寒氣息自鞘內噴涌而出，剎那間就連溫度都降低了許多。
“就是你，害得我父親被關進暗墟受過，還將陵玄師妹擄到虛空之城做了侍妾？”
“你這個妖人，我要殺了……”
男子咬牙切齒，一句話還未說完，卻驀地閉口不言。
轟！
地動山搖的感覺陡然襲來。
整個小院猶如波濤起伏的水面。
而在劇烈的搖晃之中，靜室門前已經不見了衛韜的身影。
唰！
兩道劍光驟然升起。
猶如攀援直上的游龍，又於最後一刻合爲一體。
朝着驟然降臨的黑暗斬落下去。
破空聲再起。
青冥從疲憊熟睡中驚醒，急忙從所居的房間趕了過來。
還未來到小院近前，她便看到了一道森寒光芒，彷彿要將夜幕都截成兩段。
但就在下一刻，卻有如若實質的黑暗陡然降臨，將所有一切都盡數淹沒籠罩在內。
剎那間劍光不存，煙消雲散。
就連那道宛若游龍的劍芒，也在黑暗中曇花一現，再無絲毫異象顯現。
小院再次恢復安靜。
所有一切都沒有變化。
彷彿剛纔的黑暗降臨，劍光涌動，從未出現過一般。
就連牆邊的奼紫嫣紅，都沒有受到任何破壞。
依舊在夜風微拂下輕輕搖擺，帶來淡淡清幽花香。
唯一有所變化的，則是原本隔着一段距離站立的兩道身影。
此時已經緊貼一處，相距不足兩尺距離。
她眯了眯眼睛，纔看清楚兩人並不是相對站立，而是衛長老卡住另外一人的脖頸，老鷹捉小雞一般將其拎了起來。
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從頭到尾他都只出了一隻手，另外那隻手臂一直都揹負在了身後，根本沒有向外拿出。
但是，這並不是重點。
真正更加詭異的地方還在於，明明應該是大修士驚天動地般的對撞，結果卻連小院的花花草草都毫髮無傷。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他的實力遠在負劍男子之上。
從對方出劍開始，一直到將其鎮壓，所有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甚至猶有餘力護住周圍環境，不讓小院在交鋒中受到破壞。
明明從初次見面到現在，纔過去了並不算長的一段時間，結果這位的實力竟然就出現瞭如此程度的增長嗎！？
她身爲黃泉之女，眼界見識不可謂不高。
更是遇到過不止一個修行天才。
但無論是誰，和眼前的男人比起來，根本就連提鞋都有些不配。
這位從遺失之地走出的武者，當真是有着連她都爲之豔羨的恐怖資質天賦！
忽然，噗通一聲悶響。
衛韜隨手將男子丟到地上，雙手抱拳朝着半開的院門躬身行禮。
“晚輩見過梵會長。”
“你的修行進境，比吾所想的還要更快許多，甚至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梵會長悄無聲息出現在門前，先是對着衛韜微微頜首示意，又轉頭看了地上的男子一眼。
“古柒，你可知罪？”
她聲音平淡，聽不出什麼語氣。
“屬下知罪，卻有一事不明。”
古柒跪伏於地，眼神中隱有幾分掙扎，最終卻是一咬牙，猛地擡起頭來。
“屬下不明白，我父親究竟犯了什麼大錯，要被封鎮於暗墟之中受過。”
“還有他，又有何德何能成爲總會長老，甚至還敢將陵玄師妹擄來虛空之城肆意折磨！”
“屬下就算是死，也要將此人……”
咚！！！
地面似乎微微一震。
古柒卻渾然不覺，還在不停訴說着憤怒與委屈。
虛空之眼會長卻是倏然轉過身體，目光朝着靜室門前投去。
彷彿一縷微風拂過夜空。
帶來有些突兀的熾熱氣息。
梵羽不由得眯起眼睛。
微微收縮的瞳孔中央，映照出突如其來的一拳。
這一拳並不是打向她。
而是朝着還在說話的古柒而來。
不帶任何殺機，甚至不含任何氣勢，徑直朝着其眉心位置砸落。
“這種感覺，這樣的出手，幾乎達到了連我都差點兒反應不過來的程度。”
梵羽心念電轉，無聲無息向着側前方一般踏出。
竟然是後發先至，在拳頭真正落下之前，恰到好處卡在了兩人之間。
此時此刻，衛韜沒有任何猶豫，更沒有絲毫遲疑。
他並不是沒有看到虛空之眼會長的動作，但還是不管不顧將這一拳向前擊出。
將所有精氣神都灌注進去，再經珈藍神紋作爲聯繫，洞天界域與血網竅穴激盪共鳴。
他無思無想，將所有的念頭都只凝聚成一點。
那便是把這一拳完全砸出。
不管擋在前面的是誰，甚至就連這拳落下之後，到底會接着發生怎樣的展開，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就是要看一看，在開啓了新的歸因道路之後，他到底有了怎樣的提升。
一拳悄然而至，來得沒有絲毫聲息。
又在最後一刻陡然加速，印在了那隻忽然出現的素手之上。
纖纖玉指如花綻放。
最終結成一道法印，恰如其分抵在拳鋒正中。
彷彿這一拳落下，爲的便是讓她伸手接住。
又像是她已經在此等候悠長歲月，只爲這一拳穿透黑暗的到來。
一拳終於落盡。
終究沒有突破那道印訣的阻攔，而是停留在了她的掌心。
此時此刻，不管是跪伏於地的古柒，還是更遠處直直站着的青冥，兩人視線中已經別無他物，唯有一拳一掌的交接，幾乎佔據了他們的全部目光。
兩人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因爲根本就沒有一點兒聲音。
以這座小院爲中心，大片區域完全陷入到了萬物肅殺、萬籟俱寂的安靜之中。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不知道多久之後，或許只是短短的一瞬。
青冥激靈靈一個寒顫。
被突如其來的破碎輕響驚醒過來。
咔嚓！！！
咔嚓咔嚓！
輕細碎裂聲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以衛長老和梵會長所在的位置爲中心，地面陡然現出蛛網狀的裂紋，並且迅速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但僅僅一個呼吸後，所有一切動靜便又消失無蹤。
碎裂聲彷彿從未出現過一樣。
就連蛛網狀的裂紋，也只向外蔓延了不過三尺距離，便再也沒有逾越雷池一寸。
青冥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一度以爲自己是不是沒有看清。
她毫不懷疑，就算是自己小時候，哪怕是玩鬧般的隨意出手，也能將地面砸出一個大上十倍的深坑。
而不是像他們現在這樣，甚至沒能完全震碎腳下的那片青石。
但是，青冥更不懷疑，如果剛剛那看似輕飄飄的一拳，或者是與之相對應的隨意一掌，是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打來，她現在應該已經變成了黃泉路上的野鬼孤魂。
除此之外，絕無第二種存在的可能。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默立不動的兩人，心中滿是疑惑不解的驚訝之情。
在虛空之眼會長出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衛長老擊出了一拳。
而在梵會長出手後，她本已經做好在衝擊下身受重傷，甚至是過不去這一關的準備。
結果卻是完全出乎了她的預料。
青冥萬萬沒想到，兩人之間的交鋒竟然如此平淡，幾乎平淡到了如同沒有任何超凡之力的普通人一般。
再看一眼兩人腳下的地面，最後又將目光凝聚在兩人身上，她心中陡然閃過一道光芒，同時亦有些許明悟生出。
衛長老與梵會長的交手，的確沒有衝擊餘波出現。
是不是就意味着，所有力量都被他們完全承受了下來。
這是除了兩人完全收手之外，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可能。
青冥剛剛想到此處，忽然又是一聲輕響，從兩人所站立的小院中央傳出。
衛韜開始緩緩後退。
他的步幅並不算大，步速也並不算快。
每一腳落下，也沒有深深沒入地面，最多隻是將青石踩出幾道細小裂紋。
但是，青冥卻無比驚訝感覺到，隨着他的一步步後退，似乎整個宅院都在微微震顫。
不，不止是整個宅院。
似乎是整個大地都在微微震顫。
“大地在律動，難道是虛空之城在動！？”
“不可能，這可是虛空之城，怎麼可能會……”
青冥心中念頭電轉，猛地屏住了呼吸。
在她的眼中，道道璀璨光柱陡然亮起，筆直向上映入黑暗深空。
剎那間，整個虛空之城大放光明。
一座座法陣被啓動。
一隊隊修士匆忙騰空。
尋找着突如其來變故的源頭。
衛韜依舊在後退。
此時已經接近了房門緊閉的靜室。
青冥屏住了呼吸。
因爲就在靜室門牆，也有一道防禦法陣悄然亮起。
她難以想象，如果他收勢不住直接撞上，又會引發怎樣驚天動地的變化。
咔嚓！！！
就在此時，衛韜一腳深深踩進地面。
深度直接沒過小腿，到了咔咔作響的膝蓋。
終於是在距離靜室兩尺處，完完全全停了下來。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七竅中溢出絲絲縷縷的血跡。
衛韜擡手拭去，但隨後卻又無聲無息流淌出來。
便乾脆不再去管，任由其滴滴答答落在身上。
“晚輩謝過會長指點修行。”
他站直身體，躬身一禮，“但矩不正，不可爲方；規不正，不可爲圓，前輩身爲虛空之眼首領，眼界見識比晚輩高出不止一籌，自然應該明白這個淺顯易懂的道理。”
說到此處，他將目光落在癱坐不動的古柒身上，“像這樣目無尊長，又自以爲是的蠢貨，會長如果礙於情面不願責罰，那麼不若由我來幫忙出手管教一二。”
梵羽雙手負於身後，雙腳緊扣地面，直到此時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沉默許久，低低嘆了口氣，“古柒確實應該責罰，但今夜之事他不是重點，後面我處置妥當後，便會給衛長老一個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