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下的寒夜,齊州北部荒野。
萬籟俱寂,萬物肅殺,不見一絲活氣。
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彷彿穿上了一聲素淨的衣衫。
禪禹靜立水澤岸灘,雙手合十,兩眼低垂,似乎晉入到了無思無想、無念無意的禪定之中。
北風淒厲呼號,捲起大團雪花。
而在他沉默靜立的尺許之地,風不能進,雪亦不能進,就像是和外界完全割裂開來,自成一方與世隔絕的獨立天地。
嘩啦啦!
忽然雪堆涌動。
一隻通體潔白,皮毛蓬鬆的狐狸出現在了附近。
小巧尖細的鼻尖不停在翕動嗅聞,似乎是在尋找着食物味道的來源。
它穿越風雪,一路尋來。
面對籠罩封蓋下來的雙掌,冥夫人依舊不閃不避,正面迎上。
冥夫人傾盡全力催動秘法,卻絲毫聽不到自己發出的任何聲音,彷彿在這一刻五音俱喪,唯有各種不同的聲音交織糾纏,隆隆作響。
另外一處方向,蒙炙耳朵自動封閉,面容慈悲雙手合十,體表泛起璀璨金光。
就在此時,禪禹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衛韜進入酒肆的目的便是打探消息,看看能否尋到北荒異族武者的駐地,原本見到這種情況還有些失望,打算略聽幾句便轉身離去。
單純從面積來看,甚至比一些較大的城池都不在話下。
在其身後,還跟着十數個白衣白袍的武者。
甚至讓他在反應上慢了一瞬,沒能在第一時間追趕支援。
那羣白袍武者陷入呆滯,直到此時才猛地回過神來,炸了鍋般就要四散逃竄。
不久後,白狐從禪禹腿邊擦身而過。
而是將他當成了和雪堆石塊相同的死物,不值得投注上一絲一毫的注意。
咔嚓一聲脆響,龍頭柺杖被斷成兩截。
對於在鎮子裡討生活的很多人來說,在這種惡劣天氣中,能吃上一碗肥肉,再喝上一碗燒酒,便是神仙般的享受。
“恩?”
長巷側方,磚瓦屋頂之上,冥夫人美眸眨動,異彩連連,緊緊盯着那道令人心悸的猙獰軀體,渾身止不住的微微顫抖,連帶着大片金環相互碰撞,叮咚鳴響。
蒙炙在一座樹林前停下腳步,臉上表情若有所思,“元楽在這種偏遠荒涼之地被擊殺,看來吾等的行蹤已經有所暴露。
穿透一片屋舍,將地面砸出一個大坑。
夜幕下已經不見了兩人身影。
“既然是你們自己找死……”
忽然一聲輕笑,就從屋頂之上響起。
你身爲大周武者,出現在這裡無非是想要收集情報,那麼吾便以自身爲餌,主動出現在人羣聚集的酒肆,果然輕輕鬆鬆就將你這條魚給釣了上來。”
本來心情就有些煩躁。
當年大周北荒貿易未曾斷絕時,北圩鎮藉助南北之間的通商興起壯大,繁榮昌盛。
他並沒有打開院門,而是靜靜站在佈滿積雪的石階上一動不動。
“我說過的話也在其中。”
領頭的那人,頭髮上除了白雪,甚至還帶着幾片肉糜。
咚!
又是一聲悶響。
“倒是個乖覺靈巧的小東西,吾都有些不忍心吃了你。”
“所以說,只有你們三個了麼,枉費我苦等許久,聽你們在這裡信口開河,一派胡言亂語。”
不久後,衛韜浮出水澤冰面,來到蒙炙和禪禹駐足最久的荒野林旁。
“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勝者生,敗者死,沒有任何如果可言。”
幾個北荒武者走了進來,身上還沾染着明顯的血跡。
地面劇烈震盪。
冥夫人靜靜站在那裡。
老僧面色不變,淡淡說道,“穿着紅袍的年輕人,有多年輕?”
衛韜緩緩握拳,卻又隨即鬆開,轉頭看向了一側的黑暗夜幕。
黑裙婦人悠悠說道,“這麼俊俏的小夥子,最好的去處還是妾身靈池,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溫柔阱中最銷/魂,跟着你們兩個臭男人,又能有什麼大的出息?”
裡面坐滿了醉意熏熏的食客。
看到禪禹擺出如此姿態,老僧不由得眉頭微皺,眯起眼睛。
忽然,她微微一怔,感覺自身的靈覺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佢先生微微皺眉,當即靜心凝神,抵擋無處不在的清脆魔音。
剛纔還在不停掙扎的小狐狸血肉模糊,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兩人目光虛空對碰,各自落在對方的紅色衣袍上面,又隨朝着一側分開。
中年男子一聲低低嘆息,“以你的年紀,便能夠修行到玄感層次,不管是在大周還是北荒,都可以稱得上是天之驕子,只可惜今夜便要凋零此地。”
不多時,吱呀一聲輕響,酒肆的門被推開半邊。
又有人在拖動屍體,劇烈擠壓摩擦雪地。
下一刻,事情的發展讓他都有些意外。
他現在很忙。
那麼原定的計劃是否要繼續實施,還是根據情勢變化做出調整,就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
“一定要殺光,一定要殺光定玄山所有練髒玄感!”
他摩挲着手中累到氣喘的狐狸,轉頭朝着不遠處的禪禹看去。
禪禹略一沉吟,“應該在二十多歲的年紀,絕對不會超過三十。”
又有叮咚清脆鳴響,從一側的青磚瓦房屋頂傳來。
兜帽下的面孔大汗淋漓,甚至已經浸透了內裡的衣衫。
因爲隨着衛韜一腳踏出,大片樹林都在微微震顫。
她猛一揮手,帶來的幾人迅速散開,將所有去路盡數封堵。
悄無聲息間,衛韜從拐角暗處走出。
“呼……”
寬厚手掌不由自主多用了一分力。
說到此處,他回頭再看一眼正在被飛雪覆蓋的大坑,“如此看來,禪禹師侄說的不對,剛纔應該是有兩個人出現在此地,除了你見到的年輕人外,暗處還隱藏着一位武道宗師。
中年人所說的,不是別的內容,而正是和北荒之王更替有關的秘聞。
撞碎了身後院門,穿過整座院落,又徑直沒入到漆黑無光的正屋之中。
紅袍男子唰地展開一柄摺扇,低頭顧影自憐,“長夜漫漫,大雪紛飛,我也是沒有想到,竟然還能讓我在這裡見到一位姐妹……”
角落的桌上同樣空無一人。
轟!
磅礴壓力狂涌而來。
他滿臉笑容看了過來。
數十米外,佢先生已然止住退勢,和距離更遠一些的蒙炙一起,正在閃電般朝着煙塵蕩起的位置狂奔而來。
“以大欺小?”
緊接着罡風再起,呼嘯而至。
齊州北部,靠近邊關的一座集鎮。
直接撞碎了正屋後牆,並且還在不斷加速之中。
雖然已過午夜,北圩鎮的幾間酒肆卻依舊燈火通明。
“難道在此人身後並沒有隱藏着一位武道宗師,黑水元楽就是被他自己打死!?”
一道猙獰身影騰空而起,倒飛出去,落入一片殘垣斷壁之中。
它就像是一頭沉湎的巨獸,在黑暗風雪深處趴伏不動。
他也頗爲享受衆星捧月的待遇,舒舒服服盤坐在一張寬大的木凳上,不時捻起幾粒花生,喝上一口燒酒,口中滔滔不絕講個不停。
又有如玉素手結成法印,猶如拈花輕撫其上。
衛韜微微側目,想要看一看,剛剛在外面殺了人的北荒武者,到底會如何處置如此直白的謾罵挑釁。
唯有佢先生,直面黑紅風暴撲面而來,心中全然是截然不同的一種感受。
“禪禹師侄是慶幸,吾卻是感到有些可惜。”
就連被鮮血濺到臉上都毫無所覺。
“小姐!”
就在此時,並蒂雙蓮合擊震盪,猛然落下。
沒有任何徵兆,無數種雜亂繁複的聲音同時響起,佔據了她幾乎全部的意識。
轟隆!
幾乎延續數個時辰的雪夜追蹤,對他來說也是個巨大的消耗。
蒼老渾厚的聲音緩緩響起,一個穿着大紅衣袍,身材高大的老僧緩緩走來。
直至四十年前,北荒部族南下,大規模戰爭爆發,大周北荒的官方貿易就此斷絕,北圩鎮也因此一度衰落。
佢先生收斂笑容,語氣漸冷,“給了你活命的機會,你卻非要選擇一條死路,那也怪不得老夫以大欺小,取你性命。”
沒了金環魔音所擾,佢先生與蒙炙陡然加速,剎那間便已經來到大坑近前。
“想我南奇珍孤獨半生,直到今日才得遇同道中人。”
嘩啦啦!
就在此時,一隻手臂掀開傾塌的磚石樑柱,從滿地狼藉的廢墟中慢慢起身。
佢先生陡然眯起眼睛,猛然收縮的瞳孔中映照出那道急速膨脹變大的猙獰身影。
也是經過此次雪夜追蹤,衛韜發現了觀神望氣術的奇妙之處。
忽然一道有些尖細的男子聲音遠遠傳來,緊接着破空聲響起,衣袂扇動連連作響。
更加詭異的是,這裡面竟然有密教長老懞敕的聲音,據傳他已經身死大週中原,此時聽到他的聲音又如臨終遺言,這到底代表着什麼意思!?
而能在北圩鎮扎杆立旗的勢力,基本上都是左右逢源、兩頭通吃,無論哪一方來人都安之若素。
高挑女子努力平復着心情,語氣無比恭敬,“回閣下的話,我確實對北圩鎮內的一切都很熟悉,您需要我做些什麼直接吩咐便是。”
女子刷地拔出長劍,劍尖毒蛇吐信般顫動,對準了衛韜的咽喉要害,“我今天就讓你明白,想要在北圩鎮生事,就必須要做好隨時丟掉性命的準備!”
“當真是令人迷醉的強橫力量。”
禪禹平靜着呼吸,連臉上的汗水都顧不得擦拭,“師叔小心,附近有強敵在側,而且是個穿着本教長老紅袍的年輕人。”
兩道身影交織糾纏,急速墜落。
不知道多少身着黑袍的身影跪伏於地,圍繞着金色宮殿齊齊叩首,頂禮膜拜。
但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卻從中品出了些許味道。
只要你能棄暗投明,加入吾等北荒之中,老夫可以向你保證,日後絕對會給予你比大周更加優厚的待遇,讓你能夠得見大梵生天無上靈意,順利破境玄感,成就宗師。”
他對此渾然不覺,依舊向後猛退。
面對着如此狂暴的攻擊,佢先生也不願正面硬接,而是身形一晃便向後急退。
“你很小心,也很警覺,只是小看了密教上師對於危險的感知。”
衛韜一把扯掉罩在身上的白袍,露出下面被遮擋嚴實的如血紅衣,“等會兒被我打死的時候,我希望你還能有如此的自信念頭。”
雖然未曾經過驗證,但根據細節前後對照便能發現,竟然很有幾分可信程度。
高挑女子微微一笑,“張婆婆來得恰到好處,有您帶着鐵衛親自出手,定然能將這妖人擊敗拿下。”
衛韜換了一身白袍,也坐在酒肆角落安靜傾聽。
這一過程中,高挑女子完全不敢開口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在刻意壓制,唯有呼呼的風聲在耳邊不斷迴響,就像是淒厲的哀嚎,嗚嗚的鬼哭。
他對着空無一人的巷道,緩緩開口說道,“蒙炙自知被你追隨一路,卻從頭到尾都沒能發現到你的行蹤,就好像是低頭觀水,只見淡淡漣漪,卻看不到藏於荷下的青魚。
“簡直是大言不慚,不知所謂。”衛韜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一口白霧。
禪禹回想起剛纔短暫的幾句交談,那種撲面而來的巨大壓力,深以爲然點了點頭。“若不是師叔跟隨我一起前來此地,師侄或許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屍體。”
他看一眼小院門前的中年男子,然後緩緩轉頭,朝着身後望去。
說着說着,蒙炙忽然皺起眉頭,“不對,你確定剛剛只見到了一個年輕人?”
只是不知道他們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也不知道今夜出現在這裡的,究竟是大周哪位武道宗師,又有多少宗師來到了齊州地面。
只是出乎她的預料,那被她認錯的傢伙竟然如此狂躁,二話不說就暴起出手。
它明顯有些激動,鼻尖都在微微顫抖。
只留下一塊碎銀,就放在倒扣的酒碗正中。
“找死!”衛韜勃然作色,向前一步踏出,探手便朝着紅袍男子抓去。
咔嚓!
“甘霖涼,你們幾個是沒長手嗎?”
如是吃了片刻,它陡然一個激靈,飛快竄出大坑,小心翼翼朝着某個方向看去。
呼哧呼哧……
“事到如今,你承認也好,狡辯也罷,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坑內卻是傳出咔咔脆響,聽之如同琉璃墜地,寸寸斷裂。
“妾身,就喜歡如你這般的強壯男子!”
他們每個人身上全部掛滿金色圓環,每一次跪拜,清脆響聲連成一片,混合成震耳欲聾的雷鳴巨響。
她雙眼微閉,雙手結印,如花綻放,體表金環齊聲鳴響。
衛韜臉色漸漸冷了下來,“我不認識什麼黑刀,也沒時間和你們在這裡耗下去。”
但就在下一刻,它毫無徵兆轉身就逃。
下一刻,猩紅顏色暴起,將所有人全部籠罩在內。
轟隆!
數個呼吸後。
坑底正中,衛韜能夠清晰感覺到地面的震動,強橫氣息的接近。
“算了,我自己來吧,沒必要再勞煩你辛苦做事。”
十數個呼吸後,中年男子緩緩轉身,眼神中已經不見絲毫醉意,而是熠熠生輝,亮若天上星辰。
直到後半夜,蒙炙和禪禹纔開始真正加速,一路朝着西北方向飛奔疾馳,最終進入到這座邊荒城鎮之中。
深坑底部,衛韜雙掌齊施,轟然砸落。
猶如一尊黑暗血獄中的妖魔,就在這個雪夜降臨俗世凡間。
………………
還有道道金光遽然綻放,刺眼欲盲。
雖然此處名義上還算大周的屬地,但實際上卻早已經是三不管的區域。
“妾身,就喜歡如你這般的強壯男子!”
裡面的人羣也是魚龍混雜,大周北荒、西極南疆,都能在內找到各自的歸屬。
當!!!
黃鐘大呂般的響聲遽然盪開。
至於從小看着她長大,形同親人的張婆婆,還有那些鐵衛武者的死去,此時都已經變成了無足輕重的小事。
衛韜眼前一花,一座豪華巍峨黃金宮殿毫無徵兆橫亙前方。
四腿發力,向前猛地一跳,便竄出丈許距離。
卻還是先立於坑邊,警惕環顧四周,片刻後才輕輕躍下,開始貪婪地舔舐着坑底散落的血肉。
蒙炙雙手合十,“不知死之悲,便不知生之歡,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你年紀尚輕,將來還有着無限的可能。
她臉上寒霜密佈,一雙鳳眼冷冷注視着衛韜,充滿了冰冷的敵意。
或許是在惡劣天氣下餓得狠了,白毛狐狸忙個不停,就連沾滿泥土的碎肉都不放過,嚼都不嚼便吞入腹中。
忽然一聲低呼響起。
後來他許是察覺到了師叔靠近過來的氣息,便向後退開隱入到了風雪深處,至今都沒有再顯露形跡。”
“在老衲看來,他墜入妄念深淵,似乎變得更加瘋狂不好對付。”
老僧隨手丟掉幾乎爛成一團的白狐屍體,一步一個深深腳印,緩緩站到了禪禹身邊。
賠錢的買賣沒人做,殺頭的買賣卻大有人做得。
既然如此,只要他能夠好好配合吾等,釣出還在鎮外隱藏不出的大周宗師,老夫便可以做主,讓他跟冥夫人離去。”
雖然只有很低的修行進度,卻也發揮了相當巨大的作用。
冥夫人擡起手臂,仿若拈花微笑,拂向當頭落下的黑紅利爪。
佢先生收回俯瞰坑底的目光,看向那尊猙獰可怖的身影,“冥夫人拼卻性命,卻只是擾亂此人神智,將其打入到諸般玄感妄念之中。”
“這……”
一抹紅光閃過,蒙炙雙手合十,立於長巷盡頭。
冥夫人思緒紛亂,已經有些控制不住繁雜的心念。
中年男子喝完最後一口燒酒,擡起有些污髒的衣袖抹了抹嘴,搖搖晃晃向外走去。
高挑女子目瞪口呆,自從第二個紅衣男子出現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似乎是認錯了人。
滿天飛雪籠罩下,纖細白狐邁動靈巧步伐,很快來到那座剛剛被禪禹清理出來的大坑旁。
衛韜收起地圖,回憶着前期收集的情報,繞着北圩鎮又轉了一圈。
那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黑衣黑裙,身上掛滿金環的婦人,滿面笑容低頭俯瞰下來。
幾個白袍武者穩不住身形,身體一倒直接跌坐在地上。
“我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你所引動的妄念爲何與她有關。”
“這老妖婆,又來施展敵我不分的這一招。”
蒙炙說到此處,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如今之計,唯有老夫以金剛秘法將其拖住,好讓佢先生全力施展不見不聞殺招,才能將其擊敗拿下。”
剎那間罡風呼嘯,席捲積雪狂飆而至。
蒙炙表情疑惑,緩緩說道,“那座大坑中有人之骨血,應該便是黑水部族的上師元楽,但如果只是一個玄感層次的大周武者,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黑水元楽擊殺。”
老嫗有些渾濁的眸子閃過一道寒光,“此人看着似乎不像是南奇珍,不過都無所謂了,先取了他的性命,也好讓老婆子事先鬆一鬆久未活動的筋骨。”
以及利刃入肉帶來的壓抑慘呼。
佔據了冥夫人幾乎全部的心房。
然後悄無聲息落入一隻通體暗金、厚重飽滿的大手中。
卻還保持着雙手結印上揚的姿勢,身上所戴金環依舊在不停碎裂,化作無數碎片掉落地上。
冥夫人悚然而驚,猛地睜開眼睛。
這裡絕不算是一個風調雨順的好地方,甚至連邊兒都沒怎麼沾上,但卻因爲白冥山的阻隔,從而成爲了連通南北的通衢之一。
不過有利益的地方,必定有逐利之人。
忽然,一道熟悉至極的聲音陡然響起。
“吾乃劍道宗師,只要一劍在手,對上同等層次的氣血武者便先天佔優!”
在超強卓絕的實力面前,除了低頭,她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衛韜卻轉頭朝着一側看去,眉頭也微微皺起,“出來吧,我已經看到你們了。”
你所感受到的絕大部分壓力,便是從那位宗師武者身上釋放顯露,那個年輕人不過是他的弟子而已。”
爲首的北荒武者竟然一言不發,回身關緊了酒肆木門,這才帶人尋了一處空位坐下,招呼夥計端菜上酒。
“弟子見過蒙炙師叔。”
寒風吹樹枝,發出嘩嘩響聲
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動靜。
剎那間鮮血飛濺,染紅了一片雪地。
張婆婆心中猶如火藥轟然炸開,閃電般向後退開,同時擎起手中精鋼柺杖擋在身前。
轟隆!!!
蒙炙垂下目光,低頭注視着色澤暗金,紋理分明的雙掌,“老夫若是能再快一步,當能和那位大周宗師正面相遇。
“小師弟,洗月老師她,確定已經仙逝了麼?”
說到此處,中年男子露出一絲淡淡笑容,“那麼,接下來吾又能夠以你爲魚餌,引出隱藏在你身後的那位武道宗師上鉤,也好替黑水部的元楽上師報仇。”
而只需要憑藉望氣術對於氣機的敏銳靈覺,再加上雪地遺留的少許痕跡,遠遠綴在後面就能解決問題。
衛韜七竅涌血,雙眸猩紅,身體還有些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高挑女子面色酡紅,顯然被氣的不輕。
“佢先生請稍安勿躁,他還只是個孩子,怕是經不起如此驚嚇。”
他表情驚駭欲絕,氣血真勁全力爆發,終於在最後一刻擡起手臂,擋住了從天而降的恐怖利爪。
隨手拂掉紅袍上沾染的些許碎片,衛韜表情平靜看了過來,“你是北圩鎮的人,應該對內部環境比較熟悉。”
“看來我們得到消息後當即行動,還真的是有所收穫。”
如此也能好好拉伸一下經脈筋骨,見識一下能將元楽擊敗的人物,又能帶給吾幾分驚喜。”
南奇珍感慨嘆息的話還未說完,整個人便猛地一顫。
他就像是一個說書先生,講得高潮迭起,卻又煞有介事,時不時還會朝着春宵帳暖、溫柔銷魂方面勾引少許,聽得下面一羣食客如癡如醉,連連叫好。
一箇中年人主導着酒肆的話語權。
隱隱有些顫抖,彷彿在壓制着什麼情緒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是一般的忙。
忽然,街面上嘭嘭兩聲悶響。
包裹住了整個頭顱,然後驟然向內發力合攏。
嘭!
各種碎片肉糜黏液四處亂飛,噼裡啪啦掉落地面。
寒風呼嘯,雪花飄飛。
磚瓦石木亂飛。
“你就是黑刀請來的幫手,紅名錄上的南奇珍?”
中年男子出了酒肆,穿過一條條街巷,最終在一座看上去有些破敗的小院門前停下腳步。
咔嚓!
蒙炙微微點頭,一雙眼睛猶如明燈亮起,映入四周黑暗之中。
同時罡風呼嘯,腥氣四溢,席捲了整個林間空地。
再次確定兩個番僧沒有離開,而是就在此地停下落腳。
不過能讓禪禹師侄感受到如此大的壓力,想來那人天賦資質絕佳,在一衆玄感武者中也處於中上,甚至是頂尖的高度。”
不過也有不好的地方,那便是此法對於精神的消耗,御使得次數一多,時間一長,連他都有些眼前發黑,頭腦發脹。
而衛韜接下來的話,陡然讓她的情緒處於爆發的邊緣。
從一個只有幾間破爛客棧酒肆的荒地,發展到人聲鼎沸的城鎮,人口一度高達數萬之多。
酒肆內的食客卻對此視而不見,似乎對此早已經習以爲常,不值得投入任何關注。
“不,不對,他就是玄感層次!”
講到興頭上的中年男子卻猛地一拍桌子,直接破口大罵起來。
讓他不必冒着被察覺的風險保持距離,以免丟掉兩個番僧的蹤跡。
陡然輕鳴陣陣,剎那間籠罩四方。
“不過吾以秘法擾你感知,亂你心神,倒要看看你在靈覺被壓制的情況下,單憑一身蠻力又該如何應對處置。”
片刻後,他忽然露出一抹平淡笑容,“雖然人已經離開,但吾卻還是能察覺感知到大周武者遺留下來的一絲氣息,絕不是天人化生的宗師層次。
這一刻整個人彷彿變成了沒有生命的雕塑,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她已然來不及再做出任何反應,充滿死亡氣息的利爪便當頭罩下。
佢先生微微一笑,“冥夫人說的好有道理,讓本人無言以對。
唰!
話音未落,長巷中央的那道身影陡然消失。
一個老嫗從鎮子方向疾速奔來,後面還跟着幾個白衣白袍的武者。
“妙,實在是妙啊!”
“本來興致高昂,卻被你們幾個殺才壞了心情。”
叮咚!
一路上,兩個北荒番僧相當警覺小心,不僅時刻注意遮掩行蹤,而且每過一段時間還會陡然停住不動,藉助地形環境故佈疑陣,製造機關陷阱,再隱藏起來等待是否有人上鉤。
而且不久前又剛剛經過玄感妄念折磨。
衛韜微微一愣,“黑刀是誰,南奇珍又是哪位,你怕是認錯人了。”
“難道說,我和蒙敕一樣,其實已經死了?”
說到此處,他還有些心有餘悸,“而且此人剛纔還現身出來,和弟子打了一個照面。
彷彿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裡站着一個大活人。
看到樹林中的鮮紅長袍,老嫗面色頓時變化。
長巷盡頭,蒙炙目瞪口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
南奇珍可是位列紅名錄上的……
“進入北圩鎮後,蒙炙心有不甘,但憑自己卻又無計可施,便請吾出手捕捉你的痕跡。”
“老師啊,弟子沒有辦法做到更多了。”
衛韜面無表情轉頭望去。
就在佢先生穿透後牆而出同一時間,正屋房頂陡然碎裂,一道猙獰身影沒入高空,挾裹着無數磚瓦碎片,朝着冥夫人當頭砸落。
這個人所講的內容,竟然有許多地方和朝廷密報交相呼應,甚至還有不少連密報中也未曾涉及的信息。
對於生活在北圩鎮的人而言,北荒部族是否南下,和他們關係都並不算大。
摺扇破碎,骨肉飆飛。
“這麼大的風雪,進屋竟然不知道將門關緊,是不是想凍死老子?”
接下來,他再次回到那片密林,細心觀察北圩鎮的建築,準備選擇一處地方潛入進去。
無論它如何拼命掙扎,都無法擺脫鉗制。
他遙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又安靜等待片刻,才無聲無息跟在後面。
冥夫人一聲尖笑,帶動周身金環脆響連連,不閃不避,不退不讓,凌空迎上。
緊接着,一個穿着大紅繡花袍服,油頭粉面的男子現身林間。
眼前剎那間一片漆黑。
她的念頭被打斷了。
寒風挾裹着雪花涌入屋內,將好不容易纔積攢起來的些許熱氣迅速吹散。
白狐立於大坑邊緣,身體陡然伏低,沾染了許多血色的毛髮猛地炸起,做足了拼命護食的兇狠姿態。
因此在大批尋求暴利的私商支撐下,北圩鎮還是存活了下來,非但沒有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反而活得愈發滋潤了許多。
嘩啦啦!
屋內傢俱亂飛,撞擊連連。
高挑女子驚恐擡頭,便看到一隻猶如利爪的大手翻蓋而下。
偶有一點燈光閃爍,看上去就如同是墳前燃起的鬼火。
“爲什麼我會覺得,此人只是玄感層次!?”
張婆婆激靈靈一個寒顫,只覺得遍體生寒、頭皮發麻。
擊散絞碎漫天飛舞的雪花,在夜空中傳出不知多遠距離。
“弟子可以確定,只有一個穿着紅袍的年輕男子,除此之外便再無第二人出現。”
“不過在我看來,蒙炙長老卻是有些鑽了牛角尖,明明可以拋出餌料釣魚,反而非要靠着感知探查尋找。
現在鬧出來的事情,已經讓他快要壓制不住心底的暴虐殺機。
他看到默立坑邊的兩道身影,便是一聲充滿狂暴的低沉咆哮。
衛韜隱取出地圖,藉助雪映反光,仔細對照辨認,確定了前方的大片建築羣落名爲北圩鎮,位於齊州最北的白冥山側。
接下來一段時間,兩人又在周圍搜索片刻,除了髮型一些雜亂腳印外,便再也沒有了其他收穫。
肩膀之上空無一物,鮮血向外汩汩涌出。
他對此渾然不顧,掄起兩隻猙獰手臂,並蒂雙蓮齊出,猩紅絲線亂舞,就要將冥夫人一下打死。
南奇珍眼神絕望驚恐,死死盯着那隻黑紅交纏的猙獰手臂貼近身體,然後透過前胸而入,又從後背破口鑽出。
中年人說得興奮,旁人聽得開心,酒肆的氣氛熱鬧喧囂,和門外的風雪隔絕成兩個世界。
佢先生垂下眼睛,“如此,便辛苦蒙長老了。”
忽然衣袂閃動,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從樹後現身,很快來到近前。
“再不讓開的話,真以爲我就不敢殺你?”衛韜垂下眼睛,遮擋住眸子裡一閃而逝的猩紅顏色。
這是她自己的聲音,正在攪亂她的心神,在識海深處不停迴盪。
一具無頭屍體軟軟倒地,就此沒了任何生命氣息。
就在此時,清脆鳴響在他的意識深處悄然響起。
衛韜在一處密林邊緣停下腳步,遙望着前方影影綽綽的建築羣落。
“黑刀出了三百兩黃金,讓我幫他殺幾個該死之人,沒想到某家運氣如此之好,還未進入北圩就能見到任務目標。”
“我最後說一遍。”
轟隆!!!
便在此時,狂風驟起。
滾滾雷聲緊貼地表炸響,剎那間便已經來到大坑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