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菀第一次聽說,過生日不是出生當天,反而是選日子。
臘月初五又不是什麼忌諱。哪怕真的是忌諱之日,也是當天啊,這纔是生辰的意義。
提前過是爲了什麼?
凌青菀滿心疑問。
一夜大風,吹得遠處的樹枝簌簌作響,似鬼魅嗚咽。凌青菀怕自己又做夢,就賴在母親這裡睡。
母女倆梳洗後躺下,值夜的丫鬟留了盞燈。
昏淡的微光,從繡着四季繁花的幔帳裡透進來,帳子裡影影綽綽的。
“娘,爲何我要初三過生辰?”凌青菀問。
狂風拍着窗櫺,吱呀作響,從遠處的樹頂呼嘯而來。牀幔被吹得輕搖。
景氏原是不打算和女兒多說的。
轉而又想到,姑娘快要嫁人了,且不可像從前那般小女兒之態。有些世俗,應該讓凌青菀知曉。
故而,景氏聲音微低,細細和凌青菀說起來。
她第一次試圖把凌青菀當個大人。
“你的生辰,就今年初三過,以後還是初五過。去年臘月初五,昭慈盧皇后薨歿,今年她的忌日,咱們避一避。”景氏道。
凌青菀瞭然。她不知道盧皇后是什麼時候去世的。聽到這話,她輕輕嗯了聲,不再多問。
先皇后的忌日,若是非不避開,也沒什麼。朝廷不強求民間避開先皇后的忌日。
今年避開一下,也無可厚非。
沒有凌青菀預想的事情,所以她知道答案後,有點興致乏乏,拉了拉被子掖好,準備闔眼打盹。
“盧皇后的妹妹,三年前的臘月初五歿的。臘月初五這日子,不太好......”耳邊,又想起了母親輕柔的聲音。
凌青菀微訝。
原來今年避開初五,還有其他講究?
“盧皇后還有個妹妹嗎?”凌青菀問。
不知道爲何,說到這話,她心裡倏然有點發緊。一些東西在腦海裡,呼之欲出。
可偏偏又想不起來。
她微微蹙眉。
“是啊。”景氏道,“盧皇后的妹妹閨名一個玉字,長得真白,像塊玉一樣。我見過兩次,都是在你姨母家裡。”
凌青菀沉默聽着。
景氏繼續道:“盧玉早年就和汝寧長公主的獨子定親了。三年前,臘月初六本該是她大婚的日子。
不成想,她姐姐初四接她進宮。她當晚失蹤,初五下午纔在後湖裡浮起來......”
後湖是宮裡的湖,很深。
宮中的污水從後湖排出來。後湖不僅僅深,而且髒。淹死在後湖,沉了一天才浮起來,是非常受罪的。
有點慘。
凌青菀感覺脖子被人掐住,有點透不過來氣。
她緊緊依靠着景氏,抓住了景氏的胳膊,聲音低沉又急促喊:“娘!”
景氏輕輕拍着她的手背,低笑道:“膽子還是這麼小。”
然後,話題就打住了。
凌青菀輕輕舒出一口氣,感覺很多的東西在她的心頭蔓延。
快要想起來的時候,又戛然而止。
“娘,後來呢?”凌青菀問母親,“盧皇后的妹妹,是誰害死的?盧皇后是怎麼死的?”
景氏嘆了口氣,道:“我也是聽你姨母說的。這些話,你且不可與他人提及。”
“我不會的,娘。”凌青菀保證。
景氏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盧皇后的妹妹淹死了,盧皇后也當是有人害她妹妹,就在宮裡大興災獄。
五妃八儀總十三人,死在盧皇后手裡十人整。她是殺孽太重,才瘋了的......”
在當朝的皇宮裡,正一品妃子五人,從一品貴儀等八人,是內命婦裡地位比較高的。
這些妃子們,孃家也是有權有勢。
盧皇后兩年時間裡殺了十人,等於得罪了十族。
她會死,那是必然的!
況且,殺害她妹妹的,最多一人,她卻要了十個人的命,斷了十族想靠女兒權傾朝野的夢想。
她必死無疑,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
凌青菀感覺後背發涼,一陣陣寒意往心頭鑽。
“......盧皇后,她後來發瘋了嗎?”凌青菀道,“她不是病死的嗎?”
“外頭當然說她是病逝。”景氏道,“你姨母說,她是自己投繯的。故而,她死後面目全非,爲她整理儀容花了好些功夫,才應付了盧家的人。”
凌青菀下意識抹了下自己的脖子。
爲什麼突然感覺脖子勒得厲害?
她耳邊,隱約又聽到了那個絕望又淒厲的聲音,用盡全力呼喊着:“姐姐......”
凌青菀一個寒顫。
“後來呢?”凌青菀依偎着她母親,又問,“後來如何?”
“哪還有什麼後來?”景氏道,“盧氏乃是太原望族,天下五姓之一,盧皇后的叔叔和長兄,仍在朝爲官。聖上很器重盧氏。”
“我是說,盧皇后......她爲何要初五投繯。”凌青菀問道,“是她妹妹初五去世了?”
“不知道。”景氏道,“盧皇后進宮十年,無兒無女。你姨母說,她和聖上感情淡薄,她走的時候,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到底爲何非要初五投繯,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她這麼一去,正巧和她妹妹同一天忌日。旁人提及,多少有點驚詫,自然會問起她妹妹。只怕是還沒有查到她妹妹的死因吧?
茲事體大,若是太原盧氏一脈知曉盧皇后乃是自縊,不會善罷甘休,連盧玉的死也要翻出來。
聖上和汝寧長公主,都不希望盧皇后自盡之事被外人知曉,極力隱瞞。若不是你姨母,我又豈會知曉?
你且得記住,莫要告訴外人。這是你姨母千萬叮囑我的,我只告訴了你。你記住孃的話了嗎?”
凌青菀嗯了聲,道:“記住了。”
帳內陡然沉默。
耳邊,隱約聽到了北風嗚咽。
凌青菀覺得很難過,有種想哭的衝動。
她極力忍耐着,不知不覺,眼角卻流淌過了熱淚。她一時間很難過,這種情緒來得莫名其妙。
“......盧皇后妹妹從湖裡撈起來的時候,有三個月的身孕。假如她沒有去世,汝寧長公主都抱孫子了,哪裡像現在這樣,獨子遠走他鄉,膝下荒涼?”景氏感嘆道。
“什麼?”凌青菀驚問,“盧皇后的妹妹,未婚有孕?”
未婚有孕,是件傷風敗俗之事。
景氏咳了咳,道:“盧玉和長公主府的親事,原是定在建平八年五月的。若不是盧玉有了身孕,也不會提前到建平七年的臘月。”
說罷,景氏覺得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有點平淡,可能給女兒錯覺,以爲未婚先孕沒什麼大不了的。
故而,景氏加了幾句:“盧玉是聖上親封的郡主,深得帝恩。她從小跟着盧皇后進京,大半時間養在盧皇后宮裡。
她和汝寧長公主的兒子,是青梅竹馬。似他們那樣的人,旁人不敢妄議。
若是其他人家,姑娘家尚未出閣就有了身孕,那是極醜的事。孃家、夫家都要被人嘲笑,爹孃要被人指着脊樑骨罵,自己也落不得好名聲。”
尋常百姓,是不敢妄議天家的。
所以,盧玉有了身孕之後,長公主府立馬準備迎娶她。
往後,再遮掩遮掩,說孩子早產之類的,事情就過去了。
凌青菀聽了母親的話,沒有回答。
她陷入沉思,若不是熱淚從眼角滑落,有點微燙的異感,自己也不會回神。
回神之後,驚覺流了一臉的淚,凌青菀疑惑不解。
“菀兒,你怎麼了?”她母親終於發覺她不對勁,連忙爬起來問道。
凌青菀哭着說:“娘,我害怕。您說淹死、投繯,我害怕。”
景氏緊緊抱住了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道:“你這孩子,非要問,又害怕!這麼膽小,以後如何是好啊?”
凌青菀從小就非常膽小,這點景氏知道。
所以,景氏不疑有他。
安撫了半晌,凌青菀才止住了哭。除了害怕,她想不到另外的原因,爲什麼自己會這麼難過。
她哭了半晌,景氏喊了丫鬟,重新打水給她淨面。
重新淨面躺下之後,景氏又柔聲問她是否害怕,然後母女倆睡了一個被窩。
景氏一直摟着她,
凌青菀靠在母親懷裡,格外的踏實。
她甚至還問母親:“娘,汝寧長公主的兒子,去了哪裡?這些年,他娶親了嗎?”
“沒有娶親,那孩子深情得很。”景氏笑道,“他去了南邊戍守,兩三年沒有回京了。不過,汝寧長公主着急,聽說過了年就要把他調回京師。
他和你二表兄交情頗好。假如他過了年真的回京,下次去安家,你興許能碰到呢。他跟汝寧長公主長得很像。兒子像孃的,心地都好。
你哥哥小時候還像我,現在就不怎麼像了。倒是你四弟,長得跟我像......”
景氏的話題,從汝寧長公主兒子身上,轉移到了自家的孩子。
提到自己家的兄弟,凌青菀心情也好了很多。她非常喜歡哥哥和弟弟,他們都對凌青菀很好。
她問起母親,大哥是不是從小老成等。
母親一一告訴她,還說了很多大哥小時候的趣事。
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第二天,景氏帶着凌青菀,去安家看大表嫂。
大表嫂腹瀉,已經一個多月了。原本以爲是小疾,請醫吃藥,沒什麼用心;而後,總是不見好,這才重視起來。
認真治了二十來天,毫無用處,姨母擔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