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得時候,那聲音,終於忍不住的發抖了起來。像是觸動了某根情緒,想要動情,卻又不得不強忍着。
而我,只是靜靜的看着他。
沈煜說要帶我去醫院,我說我不想去。我的話簡單而直接,雖然不強硬,但是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如果換做以前,這種時候我就算我說不去醫院。沈煜他擡也會擡着我去。可是現在,他已經失去這樣做的理由了。
沈煜看着我的眼睛,又看了看我受傷的手掌,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想要發作,最後又於心不忍了。然後他就讓我在這等他,自己一個人急匆匆的跑去藥店,給我買棉籤等東西來清理傷口。
就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我媽跟個鬼一樣從我背後出現了。她過來提醒我,不要忘記今天的主要目的,我們是過來幹什麼的,又有什麼獎勵在等着我。她的聲音在嘈雜的音樂聲中,傳進我的耳朵,而我卻連頭都不想回。
我媽的手拍在我的肩膀上,繼續對我說道:“陳桑,我的好女兒,這一出苦肉計演的真是漂亮。落落這幾年沒白教你,你現在也會在特地的時候用些手段了,不僅有謀還有膽。其實不就是流點血嗎,這身體裡的血本來就是要經常更換人才能健康。你不用害怕,沒什麼大不了的,等生意談成了之後,媽給你熬點雞湯補補啊。”
那一刻我因爲疼痛而強忍着皺着眉毛,我冷淡的伸出沒有受傷的手,直接拍掉了我媽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背對着她對她說:“我不是要演什麼苦肉計,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聰明,更沒有你說的那麼有膽量。我只是想要擋住那個酒瓶子,不讓它扎到沈煜,僅此而已。”
我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媽她顯然還想對我說些什麼,然而此刻她卻被一個逐漸投到我們腳邊的黑影吸引了注意力。我感覺的到她擡起了頭,我也就跟着擡頭。
只見那黑影得盡頭站着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子,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他顯然是飛快的跑來的,以至於停下的這一刻還有些微喘。
我和我媽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畢竟誰都沒想到他這一來一回可以這麼快。當時我心說沈煜要是好好讀書,就算成績不咋的,哪怕是考個什麼體育學校,就以他這速度,練個田徑什麼的都大有前途。
然而玩笑歸玩笑,很顯然他聽到了我們剛剛的對話。以至於他看着我的眼神,帶着一絲微妙的情緒。
我媽是什麼人,一看這架勢趕緊識趣得躲開,依舊跟個鬼似的轉眼就消失在了人羣裡。早在酒吧的時候,我根據沈煜的目光判斷,就知道了他肯定知道我媽在監視。所以他看到我媽在一點都不吃驚也在我意料之中。
我媽走後,他拿着東西,坐到了我的身邊。可是頭一直低着,不肯接觸我的眼神,就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
他從袋子裡拿出一盒奶。將身上的衣服從底部掀開,把冷藏的奶直接塞到了肚皮裡,似乎輕車熟路的說道:“我給你暖暖,等不及在便利店加熱了。”
那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是最簡單也是最自然的動作,可卻折射出他如此細膩的內心。
沈煜,你別再裝壞了,因爲你真的很好,你裝的一點也不像。
當那瓶奶放到他肚皮上的那一瞬間,他皺着眉毛說了一句真涼。他絲毫沒有僞裝的痕跡,以至於他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是有多滑稽。我看到他這幅樣子,竟然沒忍住的笑了出來,但是我笑的很不經意,沈煜他也沒有注意的到。
他拉起我的手,給我清理傷口,我沒有拒絕,也沒有大聲的喊疼,只是微笑的看着他,隨後老練的對他說:“至於我們的合作,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他突然停頓了一下。沒有繼續往下說話。
“看在我故意爲你受傷的面子上,還不送我個順水人情?”
這句話我是笑着說的,話中聽不出真假,也無所謂他怎麼去想。
他這才擡起頭,少有的認真問我:“你爲什麼還要進入這個圈子?你難道不爲你肚子裡的孩子想想?陳桑,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你一路走到今天還沒有受夠那種生活麼?不要再走回頭路,不要再給自己增添污點。”
一個人,如果不再給自己增添污點,就可以將自己的過往洗白麼?
我依舊笑着着他。說的坦誠:“我也不想這樣,只不過,是我媽逼我的。或許,從很早開始,這就註定成爲了我的使命,無論多久,最終我都要承受起這個擔子的重量。”
“你是被控制了。”沈煜手上的動作稍稍有些停頓,我能夠看到他眼神中露出的白色的光。
“可以這麼說。”
我若無其事的答着,然後繼續說道:“一開始我非常想要脫離這種控制,甚至想要求助你。讓你去幫我擺脫,因爲這種失去自由的感覺太痛苦。但後來,我在這種控制中找到了平衡點,既然被控制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麼自由不自由又有什麼必要呢?”
“遇事不怕事。這纔是勇氣,反正早晚,都得面對不是嗎。”
我臉上的笑容即便在手上鮮血淋漓的時候都沒有改變過,沈煜聽完我說的話之後,擡頭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神之中帶着探究,以及對我的陌生感,而我則再次回覆他一個萬年不變的笑容。
他將我的手掌攤在他的手掌裡,細心的給我挑出玻璃渣,雖然動作有些笨拙,最後還是給我包紮好了。他問我疼不疼,我搖搖頭,說不疼。然後他便像以前一樣,在我摔倒之後,寵溺的鼓勵我,我們桑桑真勇敢。
活着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一直低着頭,認真的給我處理傷口,卻不知道,就在他那句恍如隔世的話後。我早就已經偷偷的紅了眼眶。
其實沈煜這種大老粗哪裡會處理什麼傷口,他把我的手直接給包紮的像一隻糉子一般,隨後將東西都收拾好了以後,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頂。嘴角輕輕的勾起。
他忽然對我輕聲的說:“合作愉快。”
我愣愣的,突然縮了縮脖子,不知道回覆他一句什麼,他藉着月光,像是說着一句醉話:“陳桑。你說你,當初爲什麼,爲什麼要叫我沈煜哥,爲什麼要叫我哥呢……”
他說完這一句話之後,完全沒有給我思考的時間。忽的轉過了身子,從我身邊離開了。我看見他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背,他的背影看起來是虛晃着的,他往前走,踢開了擋着他路的石子。他明明沒有喝醉,然而他的背影,看起來卻像是醉的那樣,隨時都有可能倒向一邊。
在沈煜離開之後,我媽也不知道剛剛躲到哪裡去了。反而是那個女歌手揹着一把木吉他,換上了一件格子襯衫,從酒吧裡跑了出來。
等到她跑出來的時候,沈煜已經消失在拐角的地方,她看到了他的背影。還想要繼續追上去,然而卻在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我的那一刻,停下了身子。
那女歌手小心翼翼的問我:“你的手還好嗎?”
“還好。”
“你可真勇敢。”
“謝謝。”
我對她說着,然後抿着嘴巴對她笑了一下,隨後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她見我打量她。對我聳了一下肩膀,彷彿很開朗的那樣說道:“我已經把工作辭掉了,在剛剛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過來,我不能再在這樣骯髒的環境裡呆下去了。否則,不管我的夢想有沒有實現,我自己也會變得骯髒。哪怕是有天夢想真的已經實現了,自己卻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了,那麼到時候即便夢想實現。又有什麼用呢?”
她看着沈煜離去的方向,臉上是像剛吃了一勺蜜一般的幸福感,然後對我說道:“所以我想謝謝他,謝謝他能夠在那種時刻出手救我,否則我根本不知道我該如何應對這種局面。只是很可惜,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希望你幫我轉達一下我的謝意,然後把這把吉他幫我轉交給他好麼。”
“我?”本來我被她夢想來夢想去的,說的已經暈頭轉向了,因爲我這輩子都沒說過幾次這樣一個矯情的詞。結果到最後還要我幫她遞一把吉他給沈煜,更是讓我一頭霧水。
“嗯。”她看着我,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把吉他遞給我,還對我眨了眨眼:“一定要把吉他交給他哦,哪怕是爲了一個女歌手,差點枯萎的夢想。”
我仍然是一副狀況外的模樣看着她,心裡還想着,你既然到這種地方來,就應該想到剛剛那種局面肯定會發生。
然而她感受不到我對她的不屑,步履輕快的離開了。只是在半路中,她忽然扭頭,回看着我,說道:“你很勇敢,所以,爲什麼要放走一個在你受傷的時候,爲你流淚的男人呢。”
“在你受傷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眼淚,一顆一顆的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