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有各種各樣無定見的缺點,其中特別驚人的是我們對人對事物的衡量竟不憑他們或它們的真實價值,甚至並不憑我們自己的判斷,反倒憑別人的意見,而那些人的判斷又往往是靠不住的。
——司各特
比賽結束,樑小夏卻還未成功地從失落迷宮裡走出。觀衆們興味盎然,都想知道那兩位突然出現的白精靈到底是誰,和這場比賽有沒有關係。
“比賽已經結束,接下來是…..家庭時間。”
鏡月突然中止了元素之力的傳輸,單手合攏用力一捏,細細的碎末就從掌心裡落了下來。
“嗷——!你不能這麼做!”
“我們有權利知道夏爾陛下之後事情!”
“小氣的精靈!”
突然被中斷觀看,法師和貴族們都站起來抗議了,可顯影水晶被鏡月捏成了粉,他們除了叫嚷之外,也沒有什麼切實有效的辦法。
鏡月筆直地站在賽場中央,根本沒有去管看臺上成片的威脅與叫囂,反而轉身,擋在了正準備離開的南薇長老們:
“儘管夏爾還未出來,長老們這時候便告辭,是不是也有些倉促?我想,作爲夏爾的伴侶,我有必要提醒你們一下,比賽結果已經出來了……”
伊曼紐爾和賽羅瑞達互相看了一眼,這才明白過來。
比賽勝負已定,女王陛下能不能從迷宮出來,是否安全出來。都不再是他們關注的內容,作爲東雪長老,他們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是替女王陛下鞏固勝利戰果,防止任何可能造成的損害和流失,讓女王陛下的努力不白白流失。
可是不得不說,兩位東雪長老在場,還是有些勢單力薄,南薇一方不一定會將他們當一回事。而鏡月是陛下的伴侶,本身實力又已經有了讓人恐懼的威懾力,這時候。沒有人比他站出來更加合適。
觀戰的兩位東雪長老反應過來,跟隨樑小夏一起來的精靈們全都從休息室走出來,兩邊形成對峙。攔住南薇長老的去路。
“希爾陛下已經去世,你們還想做什麼!我們沒有追究另外兩個和比賽不相關的精靈突然出現的事實,你們居然還得寸進尺?!”
南薇精靈神色不愉,聲色俱厲地呵斥到。
“是想追究什麼?追究那兩位精靈與夏爾神色親密,他們有可能陷害希爾。讓她落入蜂巢,使夏爾獲得勝利?恕我提醒,比賽內容是希爾陛下提出來的,我們事先根本不知道內容。“賽羅瑞達立即反駁。
“諸位,也請你們稍稍使用一下脖子上的那個東西,考慮一下。一位正直的女王將自己的父母在比賽前送入危險重重的迷宮,陷害對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伊曼紐爾說得很不客氣,堅決維護東雪利益。
“頂多給你五億金幣。南薇的女王,我沒有任命權利。”
南薇長老明白,這五億金幣,他們是肯定帶不走了。
“南薇的精靈!你們太過分了!不要忘記這場比賽到底是爲什麼舉行的!我們女王陛下又是爲什麼甘願進入迷宮冒險。”
比賽輸了,居然抵賴!
賽羅瑞達一把揪住了南薇長老的衣領。
鏡月伸手下壓。做了個息怒靜止的手勢,賽羅瑞達才生氣地將手鬆開。
然後。鏡月聲音陡然一低,用只有在場幾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到:
“也許你們認爲自己很聰明,到目前爲止沒有人發現希爾的小秘密,我也真的不想在公開場合去追究一個已死之人身上的問題……比如,希爾爲什麼喜歡用濃濃花香,爲什麼在比賽時,她清楚地知道迷宮的出路,以及在遇到第一個怪物時,希爾胳膊上被劃開的傷口又是如何在一秒鐘內癒合的,她爲什麼被寄生了那麼多蜂卵都不死。
誠實地講,我一直觀戰到現在,已經開始很好奇地研究,你們的南薇女王,到底真的是白精靈,還是別的什麼……怪物。
我想,觀衆們也一定很有興趣。”
鏡月臉上的表情依舊不溫不火,讓人看不透他到底怎麼想,可面對這種沉靜氣質的南薇精靈長老,長老們都覺得自己像是被手術刀割破了胸口,將那些隱秘的陰謀毫無遮掩地挖了出來,羞恥地攤開。
這時候,泰米爾也過來了,“你們在吵什麼?”
“沒什麼,”領頭的南薇長老慌亂了一下,然後硬着頭皮繼續說到:“我們正在商量一些對比賽結果的,嗯,爭議。”
“哦,正好,我將結果確認契約也拿過來了,簽字吧,長老們。我看沒什麼好爭議的,等夏爾陛下出來,你們倒是要好好感謝一下她,是她將希爾從痛苦中解脫了出來。”
多方圍攻下,南薇長老們終於還是不情不願地在契約上簽字,正式承認了南薇易主。
即使是名義上的易主,也讓他們臉上很掛不住,領頭精靈長老簽字完,將筆往地上一擲,“永生之神在上,你們以後會後悔的!”
“永生之神?真可惜,我沒有看到他保佑你們的希爾陛下。”
鏡月反諷回去。
這句話在旁人聽來沒什麼,可聽到說話的南薇長老臉色大變,整個人都像是被欺負得忍無可忍的小學生一樣,突然轉變態度來了個大爆發:
“你不相信我們的神?你不相信我們的神!好,我給你看真正的神蹟。”
說完,漲紅着臉,就開始念奇怪的禱文。
天空突陰,世界定格,變成了黑白二色,坐在觀衆席上的觀衆們一動不動。面容迅速腐朽,風化,肌肉萎縮凹陷,變成一具一具穿着腐爛長袍的乾屍。
包括泰米爾在內,所有人都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腳下的地面變成一團一團的黑色淤泥,淤泥之中,一個英俊的黑髮男子穿着寬鬆的長袍,緩緩出現。
鏡月身上也泛起如同月光般的白光,單手一握,他身後的黑白都在他的握拳中裂得粉碎。連着變成乾屍的觀衆們都恢復正常。
整個祖遠遺蹟被對抗的神力分成了兩半,一半是西西弗斯身後的黑白世界,一半是鏡月身後的冷月世界。兩股神力互相抵抗消融,維持平衡。
“很久不見,鏡月。“
西西弗斯微笑着說到。
他皮膚蒼白,眼窩深邃,赤裸潔白雙腳踩在泥地中。沾滿了泥巴,除了腳,卻乾淨整潔得隨時可以參加宴會,整個人俊美得都不像是活人,而是從古堡油畫中走出來的貴族,帶着一種腐朽陰冷的黑色美感。正立在鏡月對面。
“我今天來,不是想和你一較高下的,除非你真的希望在場的人都變成活屍。我們腳下的金庫也變成流動的滾燙金河……鏡月,我一直想和你談一談,卻找不到機會。
所以,我來了。“
鏡月什麼都沒說,只是看着西西弗斯。等待下文。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的存在了。聽說了一切關於你的事情。你的神之詛咒、你的天賦,你的智慧,你的悲劇。
你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不過你和我,我們都知道,你依然是執棋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哪怕你所代表的,是棋盤上的‘將軍’。
直到夏爾開始進入我的視線,我纔開始注意到隱匿在夏爾背後的你。
她一次次在神秘力量的幫助下逃脫我的掌控,也一次次因爲神秘的原因而遭遇厄運,而其後的原因,就是你。
最開始,我將你當做夏爾的弱點與缺陷,因爲你,她遭受痛苦與鉅變,甚至寧可放棄生命,也願意從天龍手上將你救下來。後來,當我們最終在街上對峙,你不惜用上禁制的太陽神力對抗我時,我才意識到,我犯了個錯誤。
她纔是你的罩門。“
西西弗斯說到這裡,笑容收斂了一點。
“諸神的時代已經過去,和我對弈的人不再,你這個棋子早已是自由的了,你的智慧與能力終於有了可以發揮的地方。
可我看到了什麼?一個智者,超越時代的天才,因爲不知所謂的感情羈絆,開始變得喪失理智,患得患失,變得不再像是從前的你。
愛情,這種庸俗的情感,讓你變成了凡人。你所有的精力與能力,都被用來討好女人,你沒法集中精神思考,沒法冷靜理智地從艱難的現狀中開闢出嶄新的道路,你身上的光環一點點地剝落,直到最終消磨爲平淡,與這些匍匐在大地上的凡夫俗子無異。
你在毀了你自己。
像我一樣不好嗎?讓世人認識到你,認可你的思想,你的價值?“
西西弗斯的聲音很沉重,很誘人,如同油潤的雨滴一樣,落在鏡月幾乎被火焰燒焦的心臟上。
鏡月沉默了一會兒,只說了一句話:
“沒有什麼比希望不平凡而更平凡的了。”
這句話,足夠表達他的立場。
“好吧,可是你不能否認,和夏爾在一起,無論對你還是對她,都沒有一點好處。你希望無時無刻地跟在她身邊,如果可能,你甚至希望將她囚禁,殺死,一塊一塊分吃,直到融化得再分不出彼此…...屬於月之力量的黑暗負面,已經在腐蝕你的靈魂,讓你失控了。
我想,夏爾適合更加簡單的,不會帶給她傷害的人,比如,“
說到這裡,西西弗斯看了一眼鏡月後面的洛基。
”那邊的白精靈先生,我就覺得很合適。”
西西弗斯這句話,就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將裡面的怪物放出來一樣。鏡月的面容扭曲了一下,猛地爆發出一聲不屬於人類的恐怖吼聲,刮掉了身前的地面,直接震碎了西西弗斯的神力。
“別想,永遠別想,打她的主意!”
吼聲震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靈魂中的痛苦,甚至震破了空氣,震穿了比賽場的地板,讓一大堆金幣暴露了出來。
鏡月瞳孔變得細長,眼白消失,暗藍色的雙眼死死盯着西西弗斯,恨不得下一秒就將西西弗斯的頭從肩膀上拔下來。
西西弗斯驚恐了一下,很快恢復正常,甚至隱隱約約露出了笑容。
“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西西弗斯自唸了一句,又溫和地笑道:
“好吧,不管你怎麼說,你都得承認,夏爾在你身邊不會讓你們兩個中任何一個獲得幸福。你的慾望,遲早會葬送你們兩個,讓夏爾淪陷於無法解脫的淚水與痛苦之中。
等你想通的時候,可以來找我。”
說完,西西弗斯問了個禮,乾脆地消失了。
充斥賽場間的神力緩緩散了,觀衆們從自己變成乾屍的驚悚體驗中脫離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暴露在賽場中央,破裂地板下那一堆一堆的金幣。
可沒人敢去搶去撿。
即使除了西西弗斯與鏡月外,在場並無第三人知道他們的對話,觀衆們也都不是傻的,惜命的貴族與法師們,都感覺到鏡月那具無可挑剔的身軀之下,獨屬於天地的法則力量。
那是神的旨意,他則是神的化身。
“我想休息了,接下來交給你們。”
鏡月看起來有點疲憊,單手插進口袋,無視所有人期盼的解釋,獨自走入休息室。
冰冷堅硬的顯影水晶躺在口袋裡,瞞過了所有人。
鏡月還想看完夏爾接下來行動,確保她真的安全了,才能放心。